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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7-09章 虢季子白(中)

    下了朝,虢季子白领罢封赏,便在大司马府邸中休憩。

    就在将歇之时,听得门外有人来报,说是大司徒虞公余臣来访。

    虢季子白听闻是公父的挚交前来,不敢怠慢,睡意随之被驱散。他整理好衣冠,将朝服重新换上,穿上玄履,小步趋出府外亲迎。

    “见过大司徒!”虢季子白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将虞公余臣从轺车上接下。

    虞公余臣随着年纪增大,臃肿的身躯愈发老态。他下了车驾,在原地闯了几口大气,这才缓过神来,拱手对虢季子白道:“大司马,你在伊洛立下大功,孤特来道喜,可贺可贺!”

    话是好话,但是在虢季子白听来格外刺耳。但看虞公余臣的神态,却丝毫没有揶揄的意思。虢季子白自幼伴随公父左右,常见虢公长父与虞公余臣来往,知道此公爵位虽高,脾性却好生随和,并没有多深的城府,故而常常被公父利用。

    “天子谬赏,盟伯谬赞,虢季愧不敢当!”虢季子白一边说着,一边将虞公余臣让进大司马府中。

    “既立大功,又有何愧?”虞公余臣在门外干笑了几声,待行至内庭,又低声对虢季子白道,“你呀,还要多学乃父风范,这等小事,你若心虚,又如何能让他人信服?”虞公余臣点到为止,也没再说些什么。

    虢季子白唯唯称是,奉虞公余臣在主位坐了上首,自己则敬陪宾位。

    虞公余臣倒是健谈,可总是聊些不痛不痒的话,上了年纪的人,来来回回无非是些车轱辘话,听得虢季子白颇不自在。

    又过了一个刻钟,虢季子白再忍不住,打断道:“盟伯,你今日屈尊前来,不会只是来向小侄贺喜的罢?”

    虞公余臣愣了片刻,这才一拍大腿,颇有懊丧道:“嗨!年老忘事,孤还接了紧急军情,这要来与你商量!”

    虢季子白吓了一跳,惊道:“什么?紧急军情?”说此话时,他心中一凛,为何紧急军情不是先呈交给自己这大司马,却先是传到与军事毫无干系的大司徒之手?这其中有何蹊跷,又有多少类似的紧急军情因为虞公余臣的迟缓而被耽搁?

    话音未落,虞公余臣便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竹筒,用佩刀撬开封蜡,取出一片竹简,递交给虢季子白。

    虢季子白连忙接过竹简,匆匆一扫,心里凉了半截:“什么?赤狄犯边?”

    虞公余臣点了点头:“已然到了晋国腹地。”

    虢季子白脑海中涌现出无数个疑问,可又苦于只有一张钝口,只能想到什么问什么:“那晋侯如何应对?”

    虞公余臣哂笑道:“晋国还能如何?新晋侯和老晋侯一个德性,将城门一关,任凭狄人掠夺驰骋,便是不管。”

    虢季子白急得直挠头:“天子可曾知晓?”

    “未曾,”虞公余臣连连摇头,“今日天子在兴头上,哪敢抚了他的兴致。”

    虢季子白瞪大了眼睛:“啊也!这军情紧急,又如何容得片刻耽搁?”

    “你呀,何必着慌,”虞公余臣不以为然,“你公父昔日接到此等军情,又何曾如你这般耐不住性子?”

    “公父是公父,我是我……”虢季子白刚发完牢骚,很快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于是赶紧转移话题,“盟伯,此军情如何传到你手中?”可这话刚问出口,他又察觉到虞公余臣面色不喜,不由得暗怪自己不会说话。

    虞公余臣倒也不恼,叹了口气道:“自你公父告病归国后,这些边关战事的军报,确是委托于孤的,倒也无甚奇怪。不过,这也是无奈之举。自天子登基以来,素来爱听捷报,而不喜听闻急报,我与你公父只得择机上奏,不敢骤然抵达天听。”

    虢季子白并没被这番说辞说服,但想到周王静一贯的脾性,虢、虞二公如此处理,倒也不失妥帖。想昔日召公虎掌军权之时,正是因为奏报过急,常常触怒天子,反为不美。

    一阵沉默。

    许久过后,虢季子白略微镇静,又问虞公余臣道:“盟伯,既然赤狄来犯,大周又该如何应对?”

    虞公余臣干笑两声,头也不抬:“自然是应战!”

    虢季子白奇道:“应战?如何应战?”

    虞公余臣故作讶异道:“这是你大司马份内之事,却如何来问孤?”

    虢季子白笃定道:“盟伯此言甚是,这正是我职责所在。既如此,我这就入宫向天子请缨,领兵出征赤狄!”

    “倒也不急,”虞公余臣连连摆手,“明日早朝时,再议不迟。”

    “可这军情紧急……”

    “赤狄兵威正盛,大周王师猝然应战,可有胜算否?”

    虞公余臣的话倒是给虢季子白提了个大醒,赤狄的生猛残暴,虢季子白是亲身经历过的——前次赤狄入侵大周时,正是包围赵地的彘林,那是虢季子白第一次随公父出征,自是终身难忘。那次赤狄近乎倾巢而出,便是搜寻到出奔十四年的周厉王下落,他们这次卷土重来,不知又是为了什么企图?

    “休慌,休慌,”虞公余臣笑道,“赤狄虽强,比起犬戎如何?”

    虢季子白不知对方为何如此发问:“你是说……犬戎?”

    虞公余臣道:“不错,据你公父所言,犬戎亦有动作,怕是不日就要犯边!”

    虢季子白听得直摇头,这等重要的军情,为何公父偏偏没对自己说起。

    虞公余臣还未问完:“犬戎虽强,比起徐国又如何?”

    虢季子白这下再也坐不住,从席间跳将起来:“什么?徐国?盟伯,你是说徐国也有不轨之心?”

    “非但徐国,”虞公余臣显然意犹未尽,“敢问徐国之强,比之楚国,又当如何?”

    “楚国?”虢季子白只觉头晕目眩,“难道说,赤狄、犬戎、徐夷、楚蛮都要兴兵作乱,那大周岂不危矣?”

    虞公余臣笑而不答,示意虢季子白勿要惊慌:“犬戎作乱,大周西陲还有太原、邽邑二城可守;徐国、楚国虽有反心,但尚未昭露,你亦不可声张。当今赤狄新犯,贤侄若能提兵北上,倒可杀杀这些叛逆的气焰。话已带到,孤还有些俗务,就此告辞。”言罢,就要起身离席。

    虢季子白虽不觉此言有理,但当下也没有更好的对策,只得悻悻送走虞公余臣,一夜郁闷,只待次日面见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