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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7-06章 虢季子白 • 请缨

    次日早朝,周天子姗姗来迟,刚在大殿上坐定。

    虢季子白早已打完腹稿,并暗自演练多时。可还没等他开口呈报,周天子就收到了来自徐国的秘信。

    “徐国?”周王静面带三分冷笑,“倒是稀客。不知是何人之信?”

    呈信者五短身材,不似中原面貌,他毕恭毕敬道:“乃是鄙国寡君。”

    “徐侯翎?”周王静微微点头,不用问他也知道,除了是徐国国君的密信,否则寻常人的信件,倒也没有必要在朝堂上面呈。

    “正是!”呈信者不卑不亢,声若洪钟。

    “徐侯有何要紧事呈上?”周王静继续问道。

    “寡君有奏,楚国有谋反之意,特来揭发!”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一阵哗然,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虢季子白自然也不例外,他听闻此话,不由后脊背一凉。楚国乃是江汉大国,自从现任国君熊徇谋夺了君位之后,任用一大批贤臣猛将,数年之间实力大增,兵强马壮。近年来,尽管楚国依旧向大周进贡称臣,不敢有非分之举,但明眼人都清楚,楚国人历来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之所以现在卑躬事周,并不意味着他们尊奉礼乐教化,而是另有图谋。

    就在前些日子,当虢季子白还在洛邑之时,便没少接到密报,说是楚国人近来颇有异动,频繁袭扰周边小国,或拓地,或掳民,折腾出不少动静。只不过,这些小国大多自夏商时便已存续,并非大周开国所封诸侯,因此对于这些蕞尔小邦的死活,虢季子白并不关心。总有一天,楚子熊徇会接过他祖上谋逆的大业,僭越称王,再度与大周分庭抗礼,这也不足为奇。

    但最让虢季子白意外的,是徐侯翎的这封信。

    依虢公长父和虞公余臣所得的秘报,徐侯翎和楚子熊徇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他们都是野心勃勃的阴谋家,二者心心念念的,都是颠覆大周朝廷的暗中勾当。不仅如此,徐国和楚国的关系也远不同于寻常,更有甚者,坊间风传着徐侯翎要迎娶楚子熊徇之妹,二国缔结婚姻,结为盟好。

    那么在这个档口,为何徐侯翎反倒出头告发,说楚子熊徇有谋逆的迹象呢?

    难道说徐国与楚国的关系出现了裂缝?这其中必有疑团。虢季子白思索许久,终因胸中另有心事,故而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至于周王静,在接过徐侯翎的密信之后,反复默读数遍,面色时红时紫,显然大为不悦。

    “徐侯此信所言之事,千真万确?”周天子再次确认。

    “不敢有半点虚言,”徐国信使固然有东夷口音,但言语坚定,“荆楚在铜绿山私自开矿,锻冶刀兵;又斩荆山之木,削造弓矢;再发江汉之众,重贿百濮之蛮,如今已有三万甲士,早已逾制,若非意图对大周不利,又如必拥此等军力?”

    “大胆楚逆,”周王静咬牙切齿道,“江汉南北,我大周诸侯星罗棋布,又岂能怕他区区荆蛮?”

    “恕鄙臣直言,”徐国信使不紧不慢道,“天子有所不知,江汉之滨诸侯虽多,可除了汉阳诸姬尚有一战之力外,其余小国,地不过十里,带甲不过数百,又哪里会是楚国对手?可即便是汉阳诸姬,自受封以来,每逢楚人来犯,又何曾抵挡过其兵锋一次?”这徐国信使语出讥讽,就算是旁人听来,也是刺耳难听,无法淡定处之。

    周王静听闻此言,更是怒不可遏。

    “岂有此理!”他发拳击向几案,震得满堂皆恐。也不知,天子是受了楚国人的恶气,还是没能忍住这徐国信使的一番嘲弄之言。

    满朝公卿之中,早有一人出班,他见主上在外人面前失态,连忙来劝:“天子息怒,楚人作乱,本非奇事,不必为此大动肝火。”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者非是旁人,正是大司空申伯诚。

    虢季子白见是申伯诚出马,心中也安定许多,他知道,有这位天子国舅相劝,周王静即便当下不采纳,至少也会消解几分雷霆之怒。

    “爱卿出班得正好,”周王静仍旧忿忿不平,“余有意出兵讨伐荆楚,大司空,你意下如何?”

    申伯诚干咳了两声,只是摇头。

    “怎么?你不同意出兵伐楚?”周王静期待的眼神瞬间收敛,露出凶光。

    “非也,”申伯诚卖足了关子,这才徐徐道,“臣以为,楚国倘若果真作乱,便不得不伐!可何时伐,如何伐,还需再作商榷。”

    他故意说得很慢,一字一句,边说边盯着徐国的使者,似乎对徐侯翎的密报颇有质疑。那徐国信使见申伯诚话锋不对,便将头转向一侧,似乎在逃避申伯诚灼热的目光。

    周王静听罢,这才略微恢复冷静:“这么说,大司空已有计策了?”

    申伯诚再次摇头:“尚无计策,只是想起两桩事来。”

    周王静忙道:“何事?”

    申伯诚缓缓伸出两个手指,依此弯折道:“其一,乃是前朝周昭王南征不复之事;其二,乃是本朝太傅虢公南征损兵折将之事。”

    “这……”周王静霎时眉头紧锁,他似乎也后悔自己何苦穷追而问。很显然,申伯诚所说的两件事情,都是大周史上颇不光彩的两次失利,无独有偶,这些失利都发生在南征楚国之时。“难道说,楚国作乱,卿等就坐视不理了么?”

    申伯诚道:“非也,仅凭徐侯翎一封奏信,便兴兵伐楚,未免太过草率。依微臣愚见,天子可命人修书一封于楚子熊徇,以示谴责之辞,并派出一名能言善辩者携书南下,面见楚子,说之厉害,探其虚实,方为上策!”

    周王静闻言大喜,拍手叫好。可当他将目光投向众臣,期待是否有人能为君分忧时,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虢季子白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似乎明白了周天子在寻找谁,此时此刻,或许他在怀念那个叫方兴的布衣大夫吧?

    倘若方兴在场,凭借他的口才与胆识,定能不辱使命。更何况,他曾经流落南国,与楚子熊徇有旧交,同楚人打起交道来,也可谓轻车熟路,定然没有性命之虞。但是虢季子白也知道,方兴如今已是白身,不知流落何方,也不知是否还肯为大周效力。

    可退一步说,即便天子有意重新启用他,以虞公余臣为首的太傅一党定会发难,编织出方兴与楚人有旧、恐里通外国云云的荒谬借口。虢季子白了解方兴的人品和节操,但他同样知道,在如今的朝廷上,要抹黑一个忠直良臣,实在是太过容易。

    周王静沉默了许久,终于开言道:“诸位卿家,不知有谁愿意替余分忧,前往楚国一行?”

    不出虢季子白所料,众臣之中,虢公一党皆沉默不语,显然在躲避天子的目光。在布衣大夫中,尹吉甫和仲山甫虽然对过了眼神,却也没有下定决心,毕竟,楚国之行凶多吉少,身居高位者,更要好好掂量一番。至于提出问题的申伯诚,却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微闭双目,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就当天子失望之际时,总算有人主动请缨。

    “禀天子,微臣不才,愿去楚国走一遭。”

    众人连忙循声望去,在班列的末段走出一人来,虢季子白眼尖,认得他是王子友从齐国带回来,并引荐给天子登庸出仕的燕人张仲。

    “噫?钦哉,爱卿果真愿往?”很显然,周王静似乎喊不出此人的名姓,但冷场被打破后,天子的心情显然好转许多。

    张仲朗声道:“微臣自出仕以来,寸功为力,正是报效之时。天子如若不弃,微臣定不辱使命!”

    周王静大喜,也顾不上什么流程,直接吩咐左右道:“快,授其符节,即日择良辰南下!”

    张仲谢过天恩,长作一揖,领命退回班列。

    周王静显然心情大好,这时,虢季子白知道,轮到他发言的时候到了,尽管他会带来赤狄入侵的噩耗。

    可出乎虢季子白的意料之外,周王静似乎十分平静,他斟酌了片刻,很快下达了片刻之前他振臂高呼的出兵命令,只不过,征伐的方向由南变北,征讨的对象也从楚国换成了赤狄。

    很显然,周王静好斗的秉性再次被激发,而这次,不论是虞公余臣为首的太傅一党,还是刚才出言止战的申伯诚,都并没有阻拦天子怒而兴师的决策。或许,对于大周而言,与残暴善战的楚国人相比,看似羸弱的赤狄要好对付上许多罢?

    就这样,就在张仲动身向南的同一天,虢季子白也整饬罢西六师的兵马,于太庙接受天子授兵,誓师罢便发兵北上,不日渡过大河,直奔晋国前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