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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山野帮(四)

    “半儿!过来!”旬阳呼唤女儿的名字,半儿走了出来,从不安的人群中,她看着旬阳,眼神越发的笃定!

    她穿过山野帮的一众手下,走到帮主潘峰身边,停了下来......

    令旬阳以及其身后的所有反山野帮的人们所震惊的是,半儿并没有继续走向旬阳,而是扶起潘峰,随后大声说道:“我们平山民众,誓与山野帮同富贵,共患难!讨伐假护卫队的卑劣行径,你们对平山的破坏,我们有目共睹,山野帮必然可以将你们击败!”

    此话一出,思孑才被那刺耳的心声所击垮。

    所有的平山居民,都坚信山野帮是为了建设平山,让村民更加富有,更加安全,才堆筑禁藤,集资建立山寨,他们在潘峰上台之后就已经认定自己是被眼前的这位“替天行道”的旬阳道长所欺骗,防劫护卫队更是真正在他们心里打上“弄虚作假,骗人骗财”的标签。

    潘峰站立起来,身后的居民一齐高声大喊:“山野帮必胜!帮主万岁!”

    正吃惊时,左邱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旁的十几个帮众,都在这一声声呐喊中苏醒,他们拔出武器,开始背后袭击,山野帮的土匪们也借着村民的支持将思孑等人团团围住。

    左邱抓住一个壮汉的手臂,一招过肩摔将他砸向其他人,公曲把剩余的银针悉数放出,和心岩合力艰难地控制住了身边的十几个人,围住他们的帮众见状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公曲心岩的身边还有几个背叛山野帮的厉害打手,他们站了出来,都奋力搏斗着。

    激烈的战斗中,有两个人,无法从突如其来的状况中反应过来:

    其一自不必说,是被女儿背叛的旬阳道长,他看着人群中正搀扶潘峰的女儿,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爱的女儿竟然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恨不得自己早点死于乱箭之下。其二就是以为自己谋划了一切,炸毁了山野帮的地库,拯救了潘艺,拯救了平山居民的思孑,他有些呼吸困难,原本就没有恢复体力的他,在一名陌生人的搀扶下双腿发软,他看着不远处的潘峰,甚至萌生了自己才是恶人的想法,他被自我怀疑与自我嘲笑的乌云笼罩着。

    嘣!

    一声枪响!正在用匕首击退土匪的心岩并没有看到在她侧面不远处的潘岭朝她开了一枪,那子弹横飞而出,在空中穿过无数的缝隙,巧妙地飞到心岩面前,这一击若是击中她的头部是必定当场毙命的!

    “心岩!”左邱大喊,心岩回眸,清秀的眉眼与这子弹对视着,似乎已然无法听见剩余的声音了。

    忽然!

    一道白光飞驰而过,伴随着一双血色的双眼,那颗金色的子弹落在地上,刚才猛烈撞击的余热灼烧着地面,发出撕撕撕的响声,这个人嘴角上扬,透露着无可阻挡的自信,他摸摸自己手里的宝剑,想确定刚才用它来斩断子弹后是否受了“擦伤”,他看看心岩,原本恐怖骨感的面容在心岩眼里显得格外帅气,英雄一般,他率性一笑,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

    “妹子,我可不记得你是这边阴险毒辣之人。”辛爷潇洒地说道,他举起剑,指着潘岭,血色的瞳孔,就如同索命的鬼魂,宝剑散发的耀眼白光煜煜生辉。

    辛爷见潘岭看傻了眼,又回头问道:“旬阳!怎么样?是不是宝刀未老?这子弹可没有我的剑快!”

    旬阳没有回应,他往女儿身边走去。

    “你还有多少子弹,我照单全收!”

    这潘岭似乎被惹怒一般,她杀意四起,连开数枪,这子弹横飞,不仅飞向预备用剑身抵挡的辛爷,也打中了正在打斗的山野帮的弟兄们。

    有效的三颗子弹,都被辛爷挥剑斩落。潘岭没了子弹,把左轮枪扔在地上,自己拔出腰间的剑朝辛爷冲去,师出同门的二人预备拼个你死我活。

    “莫名!醒醒,想想办法啊!”左邱喊道,思孑抬起头正好看见一个小石块飞来,左邱起身一脚将石块踢飞,思孑朝远方看去,平山的居民在远处正以足以诛杀万物的恨意看着思孑,在不断飞来的心声如同他们抛过来的石子,让读心者的身心无所遁形,只能任由这些心声切割千疮百孔的心脏,任由这些石子攻击脆弱的身体。

    ……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我帮助了他们,他们非但没有感谢,还以怨报德,甚至守护即将谋害他们的土匪。为什么这个世界的谎言有这么大的威力,明明是为了害人利己,却能信口雌黄,颠倒是非,为什么他们就不会读心,既然不会读心,他们为什么不能听我说出真相,而是任凭自己的看法评判对错?我又做错了什么?这一切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不断有心声进入思孑的脑海中,那些极其卑劣的语言,苟且的心声,肮脏的想法在思孑的世界里横飞,似乎已经出不去了。

    读心,困住了读心者。

    ……

    “旬阳!”

    当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见重重的落地声,疲惫的辛爷把剑撑在地上,受伤的左手扶着倒在他怀里的旬阳,他心痛万分。

    就在刚才潘峰为了让村民的士气更加高涨,他瞄准了打斗中处于完全上风的辛爷,原本就心灰意冷的旬阳一直看着潘峰,他抬起枪时,旬阳纵身一跃,为辛爷挡了这颗子弹,子弹击中了他的胸口,他喘不过气来,血液从他的嘴里流出,用着最后的力气跟辛爷说着话。

    “对…不起,辛爷,我确实骗了这儿的村民,害了我的妻儿,我不该活。”

    “你坚持住,你师叔我都被你救过来了,你要是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辛爷,你这辈子不剩多久了。”

    “这时候还有力气跟我贫,不能撑也得死撑!”

    辛爷掏出腰间的小刀,直接将插入胸口的子弹掏出,那血液喷涌而出,辛爷立刻用力挤压住,旬阳感受到了巨大的疼痛,随即晕了过去,正要点穴止血之时,远处的潘峰笑了笑,他推开身边的半儿,几近疯狂地、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持枪,瞄准辛爷,左轮枪的滚轮逆时针转动一下,子弹上膛,这一枪将是决胜的一枪!

    嘣地一声,高大的人影跌落在月光里。

    “帮主!”

    所有山野帮的人瞬间变成一盘散沙,他们咬牙切齿,放弃所有战斗冲向帮主。

    这直接命中潘峰头颅的一枪,从胡馆废墟中的大火里开出,火焰中一个人影,她高声大喊!

    “潘峰已死,今后再无山野帮!”

    公曲看见她,激动地走回思孑身边,想把表情凝重的思孑从自我的世界中拉出:

    “少爷,你的计划成功了!我们是对的!这潘艺果然回来了。”

    思孑抬起头,仍然对一切感到不真实。

    潘艺杀了潘峰,也算是报答思孑对她的恩情吧,在地牢时,思孑在发带上写上了小乖的位置,潘艺找到就在平山某处被监禁的小乖,毅然回到胡馆,他憎恨潘峰这些年对她做的一切,如今潘峰一死,总算是泄了心头之恨,潘艺解散了山野帮。

    村民们站在潘峰的尸体后面,看着令人作呕的颤抖的尸体,手脚发软。

    潘艺走过来,她身后的孩子紧紧握着她的衣服,那枯瘦的身体在大火中犹如扁平的皮影角色。

    辛爷的战斗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山野帮由于刚做好禁藤,他们知道自己跑不了,都龟缩到潘艺身边,等待原帮主夫人的处置。无可奈何的村民也只能看着被绑在地上的山野帮土匪们而咬牙切齿,至于山野帮的宏图大志,潘艺也解释得很清楚:那只是潘峰的一己之私,区域统治下,在关口建立起来的山寨势必会招来祸端,到时候山野帮会让村民做替死鬼,自己则吞并所有财富逃离。

    她把村民拉回现实,对自己这几年来做的恶事也自愿接受处罚,小乖从她身后出来,浑身是伤,村民们虽有些不情愿但是看她们母子实在可怜,都望着旬阳能够站出来处理一切,只是躺在地上的旬阳的血止住之后,仍然昏迷不醒,村里的医生也无能为力,潘艺请求上去医治之后,局面就交与辛拓掌管了。

    辛爷站出来,没有拿剑的他像个喝了酒的糟老头,他说道:“这禁藤,就让本人处理。”

    随后他看着村民,又看看甘愿受罚的潘艺,潘艺低着头,似乎辛爷说什么她都能接受。

    “潘艺是去是留,若是听我一言,她也算是今晚的头号功臣,将功抵过,改头换面了,也没那么多破事去想,你们呢……”

    辛爷停顿了一下,他回头看着双目无神的思孑,原来早就在看见旬阳阴沉的时候,瞥见旬阳身后同样低落的思孑,闯荡江湖这么久的老前辈怎么会不知道,平日里暖心的思孑总是笑脸相迎,在这种残酷的现实面前,又怎么遭得住打击?

    “你们呐,也没资格怪罪潘艺,刚才被山野帮欺骗,还为他们的声势助威,若不是你们这样,旬阳现在也不会危在旦夕,半儿,还不快去看看你爹!唉,你们的‘正义’把我们害惨了……”

    听到这话,村民们羞愧地低下头,交头接耳地埋怨起身边的老乡们,辛爷接着说道:“你们可知道,这胡馆底下可是私藏了半月前劫下的枪械补给。”

    一位镖师和官员上前解释了一番,那些武器是将军要求从南京运往西北的,山野帮尽是些阴险计谋,才受了埋伏。

    “这军火被扣押,可是大罪,若是真的建了山寨,被夷为平地也是时间问题,你们看老子这手,再看看那儿躺着的这些人,就该知道这枪弹的威力,把它们销毁也势在必行,也是今晚胜利的关键,这还得多亏我们的英雄莫名!这些计策着实周全......”

    思孑起初没有听见,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身旁轰隆燃烧的声音,他看见村民们正在鼓掌,他看看四周,所有人都看着他,像是有人把他从火焰中拯救出来一般,他看着面前的辛爷,眼泪在他的眼睛里打转,同行的左邱等人都走过来,他们拥抱在一起,辛爷的手臂直喊疼。

    欢声笑语过后,他们发动村民处理了烧毁的胡馆,灭了火,辛爷带着山野帮的余众用利剑斩断了禁藤。

    坎坷的一晚终于结束,村民都回到了各自的家,思孑一行人和潘艺到了地牢,那些原本被囚禁的人都不愿久留,但是夜黑路难行,他们把山野帮的马匹拉来,借了火把,成双结对地离开了。

    而思孑等人没了住处,只好到地牢上面的屋子休息一晚,在地牢的李一被五花大绑,作为山野帮最后知道真相的人,他表面上求饶着,心里却不这么想,只是这想法很快就被思孑看穿了,思孑总觉得李一身上有着不俗的气场,他一边看看地牢,装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说道:

    “你也别想着自己重整山野帮来复仇了,凭你的本事,参军或者干些正行都可以有一番作为,潘峰那种奸诈小人的丑陋面目已经被揭发,山野帮早就没了初心!作为老成员的你,不会不知道,你该想的不是报复,而是如何帮助你的兄弟们,不是吗?”

    “我虽不知你有什么本事对我山野帮如此了解,但是作为手下败将,我也甘愿受罚,我不是你口中的能有作为的人,只是恰好识破了你和这守卫的把戏。”

    “你且说说。”

    “迷魂药!你们会用迷魂药让别人听命于你,特别是这位少年(他用下巴指了指左邱)我在胡馆时就被他骗了去,只是是什么时候下的药,我着实不知。”

    大家都笑了起来,他们看着左邱,因为都心知肚明,这催眠术不可外传,也就只说是一种奇异的药物。

    李一确实如思孑所预期,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在思孑一行人离开后不久,由于自首及金钱疏通,他很快就在平山定居下来,他不仅在往后的数年里修改田地的古老设计,出色地扩大了平山的可居住面积,并且与潘艺共同建立了农关酒庄,让关口的酒水成了极大的卖点,也算是找回了初心:依山傍水,阖家富裕。

    旬阳大难不死,虽然自己曾做过错事,但是还是在最危急的时刻,保护了平山,受到了平山县民的爱戴,思孑他们离开后留在平山当了县长,他找来报社为平山的事件进行报道。

    ……

    经过山野帮一事,辛爷的手臂恢复得很慢,日夜缠着绷带,公曲为他上药换药,效果很不错;左邱的符印也用的差不多了,他开始自己研制新的符印;心岩与公曲并肩作战后也没了当初的抵触。

    只有思孑仍然不自觉地想起那天晚上的恐怖境遇,那画面似乎成了一个可怕的心结,甚至在舟车劳顿的夜里,也无法给予思孑平静的梦境,噩梦里,他总是被平山村民的怨念包围,不断有声音质问着他,质问着他脆弱的内心。

    日益疲惫的思孑在白天里,却仍热待人和善,似乎希望用这样的方式逃避那质问。

    “读心,有罪吗?会读心的你,是否就不该存在?”

    这样微弱的念想传荡着,如新生的梦魇。

    ……

    “号外号外!”送报员骑着自行车四处溜达,大喊道。

    一份报纸被放置在田家的门前,下人在地上拿起报纸,往人员稀少的庄园里走去,她的前头有一男一女,她低头跟随着,不一会儿,就走到正在浇灌百合花的囚先生身后,先生回过头微笑着看她,只是让她放在石椅上。

    先生望着百合发呆了许久,他回过神来,走到石桌前,把椅子上的报纸拿起来,坐在椅子上,他拿着报纸抬头问二人等候许久的二人。

    “大少爷,可是已经收拾好预备去乘船了?”

    “是的,先生,花赞小姐的行李也准备好了,先生既然开口让我与小姐一同去岛国,我自当做好一切准备。”

    “有劳少爷了,花儿她虽然细心聪慧,但是世面见得少,这次又是到相距千里的海外,若是有什么疏漏,还望少爷耐心指导。”

    “牧真遵命!”

    先生点点头,他看着花赞红肿的双眼,想起昨晚花赞跑来,说不愿离开父亲去岛国,还哭得梨花带雨,自是强忍心里的酸楚。

    “花儿,这封信你拿着,”他把桌上的信件递给花赞,花赞拿过信封,鼻头一酸,低下头,稍长的刘海挡住珍珠一般闪着荧光的泪水,先生张开双臂迎接花赞,二人相拥,只听他轻声安抚着,等花赞擦去眼泪,他才把没说完的话继续说道:“花儿长大了,遇到不懂的,不会的都要努力学习,爹等你安全回来。”

    随后老钟过来接走了二人,并驾车送往港口的轮渡。

    这一别,至少也该有半年无法见面,虽说平日里先生经常来往于田家与其他商户合作交流,没有在家里陪伴花赞,但是和这次不同的事,父女二人远隔千里,书信传得慢,也没有老钟能往来给花赞带消息,挥手告别的这一刻,已是无数黑夜里牵挂的开始。

    看着牧真不断地安慰着花赞,先生和老钟心里五味陈杂,一面为牧真的真诚而高兴,又一面担心两个孩子在异国他乡碰上什么意外。

    虽说此行人数不少,但是意气风发的牧真眼里却只有花赞一人,他心里暗自发誓,要保护眼前这位美丽的姑娘,他拿出手帕给她擦去眼泪,为了让花赞好受一些,他给她介绍岛国的奇特风景与民间风俗……

    巨大的轮船载着游客在平静的海面上缓慢前进,风呼啸着,像是传递着花赞对先生、以及与先生有关一切的思念,其中最让她期待的,仍然是一个自以为虚无缥缈的幻想,她的脑海里出现了那个瘦弱的身影,他灿烂的,又略显木讷的微笑像极了云朵上的阳光,刺眼而遥远。

    庄园里的先生心情低落,他打开了报纸,却实在看不下去,他把报纸放回桌上又揉揉太阳穴,在大当家的传唤下,又回到了大堂。

    那份遗落在庄园的报纸上,就在背面的右下角上的赫然印着报社对平山事件的报道,其副标题正是:

    “英雄出少年,为民众避免枪斗,令恶帮改邪归正!”

    莫名的名字在里面重复了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