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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逃 离

    暑假就结束了。小荷沉塘的这件事情,以及这件事情带来的害怕,随着暑气的逐渐消散也逐渐从小荷的记忆中消散。虽然那种怕深入骨髓,但幼时记忆的短暂性将这段不好的记忆暂时尘封海底。

    新学期开始了,村里的伙伴们又天真浪漫、无忧无虑的开启了新的学习生活。可是,对小荷来讲,虽然同处伙伴们的一片天地里,但内心深处却无法真正的开心起来,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总感觉有一团什么东西压在胸口上。有时遇到好笑的事情,想像其他同伴们那样肆无忌惮的大笑时,口还没来得及张开,一股无影的情愫却将小荷还未来得及笑出声的笑声转变成长长的叹息声,小荷小小年纪便在内心深处修炼出了“小老头”的气息。

    枉四叔只有九岁的时候,父母亲双亡,为了生计与生存,从小就养成了脾气暴躁,喜欢动手打人的习惯。现在虽然取了玉兰婆,成家生子了,那种暴躁打人的习惯并没有改变,有时候好像还变本加厉,动不动就拿玉兰婆和小荷她们撒气。

    枉四叔平时白天在横江村私人诊所上班,这个诊所是村里唯一一个在银行工作的前辈、名叫肖钱约的年近快五十岁的高高瘦瘦、外表很精干的人伙同枉四叔开的。

    若村里电路出现故障,需要紧急维修,枉四叔便会放下诊所的事情临时前往事故点维修。

    每天吃饭的空档,枉四叔会在家里的电动机维修铺指手画脚,要玉兰婆和学徒们怎么怎么做,玉兰婆和学徒们实在搞不定、修不好的地方,枉四叔才亲自动手进行维修电机的。不过,只要枉四叔动手干活,其他人,包括小荷和勇子两姐弟在内,都得遭殃——轻则被怒吼,重则被打得鼻青眼肿。这样的日子,从玉兰婆嫁给枉四叔的第一天起就开始过了,玉兰婆一直坚忍着,从刚跟着枉四叔过的时候抱着‘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期望,到有了小荷和勇子以后“看着小孩就不忍心离开”,就这样在骂声和拳脚相伴的日子里熬着。旁人都理解不透玉兰婆怎么这么能忍受,包括玉兰婆的母亲、小荷和勇子的外婆李香妹,她恨透了经常打骂她女儿的枉四叔,一直坚决反对玉兰婆嫁给枉四叔,并力图制止玉兰婆跟枉四叔一起过。

    可是,不知道玉兰婆是不是天生就喜欢受虐待,还是天生心性太软,只要听枉四叔说两句软话,就什么都不顾了,什么疼痛煎熬都忘记的一干二净,一直不把李香妹的话当回事情,一直让李香妹为她的受虐待受苦难默默的悲伤流泪。

    枉四叔所生长的镇子产煤炭,煤炭的开采离不开抽水机,抽水机的使用就一定要有电动机。水电相接触很容易产生故障,最常见的便是电动机的线圈烧坏。每台抽水机使用没几天就会因电动机铜线圈烧坏短路而停止工作。

    九月份的天气不冷不热,正是干工的好时光。私人煤矿的老板们抓紧时间生产,抽水机则需要昼夜不停地工作,电动机烧坏的频率也变得越来越高。

    枉四叔手头上逐渐积累起一些需要维修的电动机。因有的私人煤矿老板手头资金不是太充足,能够用在煤井里抽水的电机就那么两台,一台出了故障,另一台就立马得顶上使用,煤炭开挖时抽水工作是一刻也不能停的。像这类顾客,他是非常急着要电机维修老板交货的。

    电动机的维修包括线圈绕线、插槽、线圈与线圈之间并联接通以及给线圈上桐油作绝缘漆、再用高功率电灯泡进行烘干等环节,每个环节都是技术活,是需要慢工出细活。干活的速度自然不是太快,一天下来,两个技术熟练的工人合作,可以修好与交付一台电动机。

    每修好一台电动机,枉四叔便可向电动机主人收取维修费用两百元人民币。这在大米两毛多钱一斤、肉才二块五毛钱一斤的八十年代初,枉四叔真可以说是日进斗金。

    为了信守承偌,按时交货,枉四叔也投入到维修电机的队伍中来。哪怕是白天,枉四叔也在家里跟玉兰婆他们一起加油干,诊所的事情只能暂时放下。尽管如此,对于那些昨天刚送来电机、今天就来取货的煤老板,枉四叔还是不能按需交货。

    枉四叔在家干活的初衷是好的,为的是能准时交货,为的是能获得更好的信誉,最终为的是挽得更多的生意、能挣更多的钱。但他的秉性却让他的初衷变成了玉兰婆他们母子三的噩梦。

    一天傍晚,一名叫安生的人来到枉四叔家里,他是代一个煤老板来枉四叔这里了解电机维修情况的,间接的说是来向枉四叔催交电机的。

    枉四叔很客气的邀请安生与家人一起吃了晚餐,晚餐后便与玉兰婆着手电机的维修工作。安生老板的电动机正在用大功率灯泡烘烤绝缘漆,烘烤好后便可以封盖重新装好成整机,也就是可以交货了。

    安生吃了晚饭,也没有走的意思,而是在旁边观看枉四叔和玉兰婆修另外一个煤老板的电机,边看边和枉四叔聊天,有时还会询问枉四叔一些关于电机维修的技术问题。

    枉四叔虽然很热情的邀请安生共进晚餐,但并不意味着他很乐意安生在一旁“偷学”他的技术。但是,碍于成年人的面子,枉四叔也不好直接赶安生走,于是,枉四叔采取了另外的方式。

    枉四叔一边迎合着安生的询问,一边干着手头的活。同时,在经意与不经意间大声呵斥玉兰婆,只因玉兰婆在插铜线圈入槽的时候拿工具的方式跟枉四叔不一样,或者就因玉兰婆稍稍慢了一点、稍微停了一下。

    安生可能太年轻,或者是受了老板的嘱咐,一定要守着枉四叔将电机修好才能离开,他对枉四叔怒斥老婆的现象一点也没有往“枉四叔不喜欢他在这儿”这方面想,而是在一旁替玉兰婆开脱:“肖师傅娘子可能是累了,只是稍微停了一下,没有嵌错线…肖师傅吃了酒,喜欢骂人…”

    枉四叔闻言,立马就变得跟真喝醉了似的。他猛的起身,掀开覆盖在安生煤老板电机上的报纸,将里面的高功率电灯泡从电机圈里面提上来,直接连灯带线一起挂在过道的门楣钉子上,并对安生下逐客令了:“今天太晚了,眼睛看不清,不搞了,明天再继续…”

    安生此时可能意识到了什么,也可能是看到枉四叔的行为比较激烈,害怕了,立马起身说告辞,不打扰枉四叔了。

    就在安生准备穿过过道走出门离去的时候,一不留神,他的头居然撞到了挂在过道门楣上的高功率灯泡上,那灯泡放射出来的光是雪白的,灯泡全身都很热。在突然的外力碰撞下,灯泡“啪”的一声巨响,随即连接灯泡的线冒出一阵火花,之后便是一股浓烟,那高功率灯泡爆炸了。

    安生被灯泡的一声巨响吓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回过神的安生连忙向枉四叔道歉:“肖师傅,对不住啊,我冇看到,想不到一下就撞爆了。”

    枉四叔被灯泡的爆炸声也吓到了,但他更多的是想到他的烘烤工具被破坏了,明天没办法正常开展烘烤工作。于是大声怒吼道;“你碰鬼啊,你这个娘卖的,冇得么子事就不要在这里守着…”

    “玉兰婆,你死到哪里去了?人往这里过,你都没看到灯的吗?”

    “你看到灯要被撞了,你都不吭一下声,就让他撞…”

    此时的玉兰婆在厨房洗碗,因枉四叔起身说“不搞了”,玉兰婆就很听话的放下手中的工具去厨房干家务活去了,对于安生撞灯的事情,她也只是听到爆炸声而已,其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然而,此时枉四叔把所有的责任追加到玉兰婆身上,玉兰婆听到枉四叔的吼叫,立马放下手中的活,急忙跑到过道这里来了。

    枉四叔一见到玉兰婆,立马扑了过去,用一只手扯住玉兰婆前额的头发,另一只手就使劲往玉兰婆头上、身上一顿乱打,嘴里还不停地骂:“死马屁,你到哪里去了啦,又准备跑了啊,是不是又想跟着哪个跑了啊?”

    玉兰婆毫无招架之力,任凭枉四叔拳打脚踢,只是嘴里应和道:“我没有跑到哪里去,我在厨房洗碗…”

    “你还敢应,还敢顶嘴,你这个烂麻屁。是不是看到安生来了,就想跑了…”

    此时的安生迅速离开了枉四叔家,并以最快的速度逃到村子外面去了,对枉四叔的这种超出常人的过激行为以及刺耳的辱骂声,他可能听到了,也可能没有听到。不过自此之后,安生再也没来过枉四叔家。

    小荷和勇子躲在自己的房里,大声的呼气都不敢有,只是提心吊胆的侧耳倾听着外面的打骂声。

    枉四叔此时真的疯了,可能是晚上喝进肚子里的酒精在起作用了,他像个疯子一样暴打玉兰婆的时候,还绝对不放过他的小孩——小荷和勇子。

    枉四叔对着房间喊道:“小荷、勇子,你们躲在哪里?还是跑了?像你娘这个烂麻屁一样,一下子就跑了,还要人四处来找?”

    听到枉四叔的怒喊声,小荷和勇子怯生生的从房间里走出来,像犯了滔天大罪一般的站在枉四叔面前,等待暴风雨的到来。

    枉四叔怒气难消,举起手,每人一个脆生生的耳光,然而还不解气,又逼问道:“刚才你们到哪里去了?家里面有人来了,你们不要来看着的,啊?”

    小荷虽然害怕,但还是回答了枉四叔:“我们在房间做作业,没有跑到哪里去了。”

    枉四叔闻言,剩下的就是喘着粗气,把矛头又对准了玉兰婆。

    “你说,是不是看上安生了,看他长得好看…”枉四叔对着玉兰婆又是一顿拳脚相加。

    “冇是的,冇是的。我在做家务啊…”

    “我看你还顶嘴了,我看你还敢跑了…”枉四叔对着玉兰婆又是一顿拳脚相加。

    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半夜,枉四叔实在累了,像死猪一样睡去了之后,整个夜空才回归了宁静。小荷和勇子才在迷混中沉沉的睡了下去。

    第二天一清早,就听到枉四叔在大声喊叫“玉兰婆”,小荷和勇子被枉四叔的喊叫声吵醒,不敢有半点马虎与懈怠,立马从各自的床上翻身下床,迅速跑到堂屋里去了。

    枉四叔在堂屋的门口上蹲着,听到小荷和勇子的脚步声,掉转头问道:“你们看到娘娘么,知道她去哪里了么?”

    小荷和勇子都只是摇摇头,没吱声。因为他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枉四叔接着又问:“你们真的不知道玉兰婆去哪里了?”

    “不知道。娘娘到哪里去了?”小荷小声的回应道。

    “她又跑了。这个烂麻屁又跑了。”

    小荷和勇子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不自觉中,内心反而还松了一口气,“总算不要担心娘娘被打死了。”小荷和勇子都是这么想的。

    玉兰婆跑了的第三天,李香妹便哭着来到了枉四叔家里,她要问枉四叔要人,直言到:“生要见玉兰婆的人,死要见玉兰婆的尸体”。

    李香妹六十来岁的年纪,高高瘦瘦的,嗓门特别大,方形脸,脸庞上除了皮肤皱皱巴巴外,没有半丝慈祥的气息。头发卷卷的且非常蓬乱,走起路来,脚底可以生风。

    自玉兰婆从家里跑出去之后,枉四叔也没有心情维修电机了,白天行走在各个亲戚家,看玉兰婆是否跑到这些亲戚家里去了。结果是一一落空,没发现玉兰婆的身影。

    李香妹来到枉四叔家的这一天,恰逢枉四叔请了院子里一位叫狗婆的男人在家里卜卦。听村里面的大人们讲,这个狗婆能掐会算,懂阴阳八卦,平时很少给人算卦,因为每算一卦,狗婆的阳寿就会为该卦折损一份。二十多年后,事实居然应证了这个空旋来风的说法,狗婆在不到五十岁就意外的去世了。

    枉四叔与狗婆的关系还算不错,在枉四叔的再三请求下,狗婆同意帮忙算一卦。算这一卦的目的是要知道玉兰婆逃跑的方向,以便枉四叔在寻找玉兰婆的过程中不至于太盲目。

    正当枉四叔与狗婆在认真的掐算的时候,李香妹出现在枉四叔家的堂屋门口。她一看到枉四叔,立马就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天煞的四眼狗,你把我玉兰怎么样啦?是弄死了,还是怎么了?”

    接着就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起了苦,说枉四叔猪狗不如,是个天收的恶棍。狗婆见势不妙,抽身就走了。

    枉四叔是那种欺善怕恶的孬种,他看到李香妹不是善类,硬碰的话,自己可能讨不到好处,于是采取求软的方式。

    枉四叔一改平日里恶狠狠的口气,放低声音,用比较温和的声音对李香妹进行劝说道:“喀婆,你来了?快请坐。”

    李香妹只顾痛骂枉四叔去了,对这些假惺惺的善意视若无睹,根本不理睬枉四叔。

    “喀婆,你还没吃饭的吧?要不,你在屋里坐一下,我出去买点菜来…”枉四叔见李香妹根本不吃他这套,就想到了逃离现场。

    “你这个天诛地灭的,你赶快把我的玉兰还给我,你是把她弄死埋在哪里了吧?你还像没事人一样!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啊…我要去政府告你,告你这个杀人犯…”一阵阵嚎哭怒骂声从枉四叔的堂屋里传了出来,满院子的人都听到了,有些好管闲事的老妇人丢下手中的活飞快的跑到枉四叔的屋门前来看热闹,也有个别好心的善娘老奶奶跑过来安慰李香妹。

    枉四叔见院子里面大部分妇女、小孩都围到自己屋门前来了,不知道是怕了李香妹,还是怕了这份围观的力量,他一边对大伙说:“没事了,没事了,大家回去吧。我去称点肉来招待一下喀婆…”,一边快速往外走。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枉四叔的身影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堂屋里仅留下李香妹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在嚎哭。见此情景,院子里面的妇人大部分就散去了,几个年长的奶奶走进堂屋坐了下来,一边听李香妹哭诉,一边给予她同情和安慰。

    枉四叔根本不是去买肉,那是他成功逃离现场的幌子。

    枉四叔的两个孩子——小荷和勇子都还在学校,小荷读二年级,勇子读一年级。枉四叔必须在放学之前赶到学校,好接到小荷和勇子,好把小荷和勇子送到亲戚家里暂住两天。

    枉四叔生怕李香妹住在他家里不肯走,枉四叔更害怕李香妹把小荷和勇子带走。所以,他必须抢先一步,要把他的孩子寄居在他认为可靠的亲戚朋友家。

    枉四叔接到小荷和勇子后,便对小荷说:“小荷,今天爸爸要去有点事情,你跟爸爸到一个亲戚家去,你要在他家里住几天。”

    “爸爸,是哪个家里啊?娘娘呢?娘娘回来了么?”小荷问道

    “等下到了你就知道在哪里了。记住,到了他家,谁问你什么,你都不要说话。谁要你跟她走,你都不要跟她走。你在他家里只是吃饭睡觉就可以了。听到没有!”枉四叔大声叮嘱小荷。

    “嗯,知道了。”小荷小声应道,也不再向枉四叔问起玉兰婆的事情。她大概猜到,玉兰婆仍然没有回家。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外婆现在就在她家里哭闹。

    枉四叔把小荷两姐弟带到离学校不远处的一个叫肖文明的爷爷家里。肖文明的老婆是一个很善良的老奶奶,她见到小荷两姐弟,高兴的不得了,马上从房间的石灰坛子里拿出存放已久的糖果来,给每人都抓了一把。

    枉四叔只把小荷放在肖文明家里暂住,对于勇子,枉四叔决定随身带着。

    从这天下午起,小荷在肖文明家里开启了寄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