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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几番考验 (壹) 第三节 刺使

    为避开金人和游虚洞的耳目,王重阳计划绕道到登州,乘船到隆州魔峦,更装成道士模样。往东走了四天,由于金主御驾南征言之凿凿,沿途气氛较半月前紧张了许多,大批宋遗民既不能南归,惟有举家西逃免受牵连。于归德府西南,一座观星台外的丛林歇息,王重阳点燃了些香粉,幽幽的花香味飘散,觉聊胜于无。“妳在哪裡?”向黯无星月的天际,轻声问道。忧虑她滞在后边,被暗黑剑士围捕,甚至受方连拯等抗金人士夹击,偏又感觉她伫于前方注视着等待着。一阵胭脂味刺鼻,明知不是她却捺不住跟踪去。叶子间像有不寻常摆动,但那股香气移得急,无暇兼顾,先追上且看是谁。

    “荻妹别再跑,等我一下吧。”王重阳稍为思索,便认出这是扬武帮裡蒙添凯的声音,荻妹……应该就是那个方荻,怪不得气味似曾认识。“我要来就来,走就走,我有绝对的自由,谁也休想管我!”单凭方荻的声音,便能想像何其恶形恶相。从交错的树桠中,窥视蒙添凯捉住了前奔中方荻的手,温言哄道:“妳这般聪明,当瞭解魏庚紧张这次任务,语气难免重了点。”方荻回想他的那副神态,气得要哭出来,道:“我到底为了谁,挨着苦冒着险来到这裡来?”

    蒙添凯心疼地搂抱她入怀,安慰道:“知道妳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从我俩在安庆府听到号召入帮,妳一直在我背后出谋定策。放心,待等到了崇大哥、魏庚口中的,翻天复地的改变后,我决不负妳!”王重阳心裡腔口也同样一热,忽尔想到那是什麽翻天复地的改变?看见方荻轻轻把他推开,神色有点古怪,笑道:“你不够听话。”蒙添凯瞧她终于笑了,高兴地道:“好!好!我再努力去改。”说着把嘴巴凑上去,被方荻再推远,道:“唉,还是回去吧,免你的魏庚又说我坏了大事。”说着绕步跑回去,蒙添凯忙跟随在后。

    王重阳在听他俩对话时,已察觉到身后再有异动,佯装追赶二人,猛然转身来个突击。对方的抵抗似有还无,王重阳认出了招数,忙住手退开三步;那人亦即打了勿声张的手势。待等确定蒙添凯二人远去了,孙博乐才轻声道:“乱七八糟的一群,自以为是地蛮干一通。你打算怎样阻止?”见他目光飘浮,警觉地问道:“你来干吗?朝英呢?”

    “该在前面。”王重阳含煳地答了,反问道:“扬武帮又来捣乱什麽?这裡是金境,些微失闪都会变……”说着惶惑地望过去。孙博乐点点头道:“他们要刺杀,金主派到临安府商谈的使节。”王重阳差点儿要大叫出来,道:“在这兵不精粮不备的状况下,干这等事,无异推百姓进炉裡烤!”孙博乐冷笑一声,道:“这是你两位好友,施的连环妙计。”王重阳即时斥责道:“胡说!”孙博乐道:“失败的话,可折损扬武帮部分骨干;成功的话,金主必怒,逼令官家备战,绝主和派侥倖之心。”王重阳忧虑只会适得其反,亦颇不解,道:“何以他们甘被利用?崇与务等非计浅之徒。”

    “他们到处煽动、挑衅,早不容于官衙。穷巷之犬,惟寄这一着挟民望扳平。”孙博乐续道:“关祖美俩要我佯怒率众离开襄阳,再暗裡监视。其实,当时我真的愤极而去。”叹了一口气,再道:“我更觉此计甚险,忍不住按他俩所请前来,防出了什麽大乱。”王重阳也得点点头,兼思量有何良策,听孙博乐追问她的所在,无奈照实道:“我俩中途失散了,打算到登州乘船到魔峦找找看。”孙博乐生气地道:“笨蛋!”掉头走了。王重阳没怪他说话无礼,而对她的着紧也无醋意,反觉心怀亏欠了。

    进了归德府城楼,不用打探,大街随处都听到,使宋团队住在屿临园的消息。王重阳眉头略皱,身旁的孙博乐道:“如此明目张胆,显然是请君入瓮。”怎麽也像她一样,他竟猜透自己的心思,王重阳诧异间道:“何必飞蛾扑火。”孙博乐道:“他们儘想自己心目中的好,却懒理带给旁人的坏。”

    传闻准备作为金主南侵时行宫的屿临园,内裡不究辉煌华丽,佈局却求奇石迂迴,怪树交错。使者到此非单纯歇息,亦负审视该处是否迎合上意之责。穿过了鹤池、鹿苑,红廊尽头便是主楼──揽翠楼。潜伏金境的人马,弄来了三个捧壼递盆小厮的位置,让在北方长大,毫无南民言行气息的蒙添凯与吕作谦、谭宇浩担当。吕作谦双腕僵硬微抖,托盘子时器皿作响,被管事喝退,不由得蒙添凯迫自己放低猜想,把心一横:“誓把金狗杀光!”

    二人通过了阶前搜身检查,踏进楼内大厅,蒙添凯眼角扫视,确定目标已在和其位置,向谭宇浩传个暗号。他俩奉递了剔绿漆盘给侍女,躬身后退之际,取出密藏于衣带的火石粉,分向东西两侧的烛台抛洒,霎时燄光四射,烟雾瀰漫。他俩都擅于拳脚,行动前更苦练“空手夺刃”之术。蒙添凯冲着金使而去,身法出手甚是诡异,护卫们瞄准他刀噼枪刺却总是打偏了,眼看快要扼到金使的咽喉,一排长剑宛如栅栏下截,再也难寸进。

    杀了两名护卫,抢了他们配刀的谭宇浩,双手交替挥舞刀花而来,见前路被挡,愤然掷扔烛台再撒火石粉,形成个个火球以作开路。指挥这队暗黑剑士的付丝篁,抽出长索迅速捲走了燃烧中的烛台后,反击谭宇浩面门一鞭。谭宇浩硬受了这一击,藉此抓着索尾使劲牵扯,并持刀顺势横削过去。

    蒙添凯迟疑了一下,待回身跟随,肩膀已被擒住,耳畔有人轻声道:“你的荻妹正到处找你。”妳为何到处找我?心腔骤然汹涌翻腾,迷茫中被拉往大门迳去。此时,闻得谭宇浩一声咆哮,蒙添凯清醒过来,睁眼他被暗黑剑士刺了几个孔洞,缓缓地倒卧血泊中;也认清了擒住自己的蒙面人是孙博乐,奋力挣脱却不得。同样蒙了面的王重阳,悲叹为时已晚,使出似是而非的游虚剑法混杂少许金童剑法,令暗黑剑士措手不及,得以迅速掩护二人脱困。

    甫出楼外,孙博乐鬆开了手,蒙添凯随即反手掌噼他的脖颈。孙博乐还以“无奇不有手”,矮身疾点向他左身侧的辄筋、京门、环跳三穴,岂料指到之处目标瞬移。此时,再有一批护卫园外赶至,与楼内杀出的前后包抄他们三人。王重阳留意到蒙添凯拳脚仅属中上,每逢逃危保命全仗那似曾相识的奇招,厮打中见他渐接近身旁,忍不住问道:“那海州丐授汝此奇功?”蒙添凯不虞有此一问,不自觉地点了头。暗黑剑士与护卫合围而上,王重阳改以擅于突围的“四点剑法”之“一点不惧”,付丝篁挥动长索阻截。斗了十数招后,孙博乐过来会合,低声道:“那贼小子熘走了,去盯住他,这婆娘由我对付。”说着,施展“似有还无手”捕拿长索。孙博乐出手飘忽,然长索在付丝篁操控下,伸缩翻转像长蛇般灵敏、阴险,片刻孙博乐便退到人群中闪躲。原来他诈败引长索製造混乱,果然几下穿插,便成功逃逸。

    蒙添凯默念来时路径,通过鹿苑假山堆,脚下忽绊到一物,低头看,赫然发现吕作谦躺在一旁,睹状猜测他是身中多刀逃奔至此毕命,显然金狗早洞悉我方策划,将计就计设局扑杀,心中酸楚难禁泪盈于睫。她来找我,应是料到金狗歹毒,但何需到处找……猛力摇头一下,歇止再乱作猜想。此际传来,护卫在石岗外报告园东花舍行动的状况。园东花舍?魏庚他们就在那裡等待接应……那潜伏的把我们出卖了!

    园东外,两度红牆之间的小巷,看见她那副焦急如焚,深情寻觅的神情,蒙添凯闭上眼,叹了一口气,满脸感动地跑上前,拥着她流着泪,道:“谢谢妳!谢谢妳!谢谢妳来找我!”方荻轻轻把他推开,微笑道:“大家情况怎样?”蒙添凯自责地道:“作谦和宇浩都牺牲了。我俩现在就到西边去,无忧无虑度日子,好吗?”方荻抚摸他的臂膀,道:“快去找他们,再好好商量往后安排。”

    红牆裡面,南科北品的名花如锦缎舖盖,三所错落有致的房舍,王重阳隐约看到屋内都精心摆置了奼紫嫣红。忽闻背后萼摇枝动之声,回头见一片叶涌瓣飞当中,付丝篁分身舞剑来袭。剑锋漫天而下,却被王重阳的“金童剑法”,刚猛凌厉的招数剋制,讨不了好处,付丝篁急换更阴柔、险狠的剑法再进攻。王重阳觉此剑法相较游虚洞的,飘逸不足邪魅有馀,忽想试用墓裡参悟出来的另一套新招应付。此新招虽只得七式,但好比罡风疾扫,清淨宇内,气朗乾坤。付丝篁跳出战圈,王重阳且按剑不动。

    “是王世雄?”付丝篁觉此人武功超凡,只足以顾忌,若论託庇终身,比毛雅俊颜贵态差太远了,实不值英如此费劲。王重阳觉直认无妨便点了头,道:“请赐芳名。”

    “付丝篁,算是英的师姐。她快到抵登州。”付丝篁瞧他的神情道:“你打算往不变山峦?”顿了一顿,叹一口气,道:“此乃游虚洞内部事情,外人不宜插手,况且亦有损你『义守楚州第一人』之名。”付丝篁还剑入鞘后,道:“金使访宋,料无善果,经此一闹,情况更糟。你何不南归宋境,号召群雄保家卫国,帮助真正需要你帮助的才对。”虽觉她说这番话的语调有点不同,却句句打进心坎,思潮再掀起旋涡。此时付丝篁倏然消失像黑烟般。

    离开屿临园,王重阳没有再遇上孙博乐,或许是自己不想遇上他。偷出了城楼,踏上东往南归的大道上,王重阳再次感到难以抉择。应否归去,号召关祖美等故友旧党,筹划抗金南侵?也该到接近战线的地区,看百姓有何需要援助……倒不如折返归德府,找孙博乐商量,凭他的计谋和维武盟的力量,定有作为!嗅得路边野花飘散淡淡微香,念到对她许下的承诺,她是最需要我帮助的人。既然外人不宜插手,内裡的人有多少愿意帮她?不伤害她?按理当先到魔峦与她会合,瞭解了情况,再作南归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