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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中板调起

    王云飞向来魄力大、决断快,和黄思梅简单沟通后,他就定下了要长期推广黎锦的合作。不过,他提出,要和东方琼剧团合作,而不是和俄贤村的织娘直接合作。

    “我没有时间精力一对一地和所有织娘沟通。当然,我和她们的语言沟通也有障碍,她们不说黎话还能说点海南话,可我这两样都讲不好;其次,虽然我知道咱们海岛人重情重义讲规矩,但这是商业合作,我还是希望咱们合规合法合理,肯定要签合作协议,而不是口头承诺的生意,这样一来如果和她们一个个签,我也会很崩溃。所以,我希望嫂子能成立一个黎锦工作室,也就是类似于做一个公司,来做这个生意。”

    黄思梅倒是有些犯难:她希望帮村里织娘们牵线搭桥,帮她们赚取生活费,但并不想从中赚取费用。

    可是如果要做工作室,必然会涉及运营成本。织娘们不懂什么工作室、运营成本,只是一个劲地表示,愿意跟着黄思梅,好好做黎锦。

    在一番连比带画后,黄思梅给大家讲清楚了工作室和个人的差别。织娘们听完后,纷纷表示,愿意加入工作室。

    她们只是纯粹的手艺人,对生意一窍不通,被骗了还帮人数钱,背靠东方琼剧团,她们才安心,更何况,她们担心自己根本无法和王云飞沟通,没有沟通,怎么能了解客商的需求,做出好的黎锦?

    王云飞见黄思梅有些犹豫,给了她一个定心丸:“你要想的是,如何帮助她们做大做强做好,让她们持续赚钱、赚大钱,而不是去计较这些细节的得失!做生意,双赢才是真的赢!也才能长远持久地赢!”

    没等黄思梅接话,在织娘们欢欣鼓舞的鼓掌声中,王云飞一锤定音:“那就这么说定了!今天开始,东方黎锦工作室就诞生了!”

    雷厉风行的王云飞,带着织娘们,敲定了和织娘们的分成方案后,草拟了织娘们和公司的合作合同,同时,出台了第一版的黎锦工作室规章制度。速度之快、流程之顺、考虑之走到,让黄思梅看得瞠目结舌,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

    张沈年对于王云飞,是无条件的信任,在一旁拼命给黄思梅拍着胸脯保证,只要王云飞愿意,一定能把黎锦生意做起来。毕竟这些年,张沈年在三亚的土货市场上,已经充分见识到了王云飞的手段。

    就这样,全程混沌懵懂的黄思梅,被王云飞和张沈年连拖带拽,一天时间就把黎锦工作室的雏形描绘好,然后,直奔市政府,办理了公司注册手续。黄思梅也顺理成章地荣升东方黎锦文化有限公司的CEO。

    次日,王云飞让黄思梅组织,和所有的织娘,签订了一式两份的合约。

    黄思梅反复强调,未来工作室所有的利润,都会给大家分红,才有保底加分成的合作形式,优先保证织娘们的生活

    钟梨花为首的织娘们搓着小手,连连点头,黄思梅说什么,她们都同意。钟梨花两只眼睛笑得弯如新月:“梅姐您说咋分就咋分!我们都信您!”

    织娘们沉甸甸的信任,让黄思梅眼眶微热。她们是手艺人,和琼剧人一样,都是因热爱而生,不过此时,她们都面临同样的困境,需要先谋生后谋爱。

    签订合同后,黄思梅马不停蹄地把木阁楼的后院收拾出来。

    黄思梅对织娘们的要求不高,就是能准时给王云飞交货,当然,钟梨花的双面绣如果能传承,那是再好不过:“工作室已经为大家准备好,每周纺织时间为五天,包一日三餐。根据合约咱们是按件计费,再做利润分成,一年内合同有效,后续如有续约我们再细说……”

    听完黄思梅的话,大家都点头如蒜:一套黎锦200元,这可是其他衣服的好几倍!

    专注织黎锦,十天半月她们就能出一套,这可比种地来钱快得多!

    看到织娘们脸上闪烁的欢喜,黄思梅脸上的笑容也在一点点绽放:“既然如此,咱们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们开工!不过,今天咱们不做工,先让钟姐姐给咱们讲讲双面绣的基本手法。”

    鞭炮声里欢声喧嚣,钟梨花站在黎锦工作室的讲台上,搓着双手,看着台下乌压压的小脑瓜,磕磕巴巴地开始了自己的第一堂双面绣课程。

    看着织娘们一脸虔诚望着钟梨花的模样,黄思梅仿佛回到了琼剧团里师徒传承的瞬间。开始学戏时,她也是这样,仰着小脑袋瓜子,看着自己的师傅,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她入行较晚,基本功比别人都差很多,光是一个开龙脊,她就疼得眼泪哗哗。更别提每日晨起吊嗓、唱腔学习,一开始,她根本分不清中板、苦叹、曲牌与专腔杂调,就是跟着师傅,一段一段地唱,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学。

    黄思梅用的是笨功夫“日干三刻、夜加一班”:所谓一刻,就是四个钟头,除此之外,晚上还要加班。正是在天赋加持下的勤劳补课,黄思梅成了剧团进步最快、成长时间最短的“旦角”。

    别人都说黄思梅是祖师爷赏饭吃:两年功夫,她就补上了别人十来年的基本功,嗓音更是独具特色,清甜圆润,开嗓就能让观众眼睛一亮。

    只有蒙华香和张沈年知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她入行晚但付出一点不比别人少。

    此为题外话。

    蒙华香突然出现,看着一脸笑意的黄思梅,默默地叹气道:“如今,你是越发分身乏术,就不知道,东方琼剧团,还能多活几日!”

    黄思梅回过身,挽着蒙华香的胳膊,撒娇地摇了摇身子:“阿妈,这黎锦和咱们琼剧一样,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瑰宝,您不是说了,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不能糟蹋吗?我这也是物伤其类,这才出手相救,不过您放一万个心,只要我在,东方琼剧团永远不会倒!”

    听到这话,蒙华香故作嗔怒地瞪了她一眼:“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但是紧绷的脸色还是一点点放松下来。她所担心的,不过就是儿子儿媳忙于各种“市场经济”,渐渐放弃琼剧。

    如今的黄思梅,忙得恨不得分身:宣传车效果显著导致茶楼生意爆火;开荒种地渐入佳境热火朝天;每月折子戏改编主演她亲力亲为;如今又再多一个黎锦的生意……

    蒙华香害怕儿子和儿媳,光顾市场经济,忘了琼剧初心。

    黄思梅如同她肚子里的蛔虫,粗俗点讲:这世界上有这么个人,你一撅屁股,她就知道你要放啥屁!

    黄思梅就是蒙华香亲闺女般的“这么个人”,知道她的担忧,也热爱她的坚守。

    有儿媳如此,夫复何求?

    把蒙华香哄得开开心心,黄思梅重新回到了黎锦课堂上。看着一颗颗虔诚的小脑袋,黄思梅脸上笑开了花。但是很快,她的笑容就开始僵硬起来:钟梨花的授课水平,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身为黎锦双面绣大拿,钟梨花讲起技术来磕磕巴巴、连比带划,急得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下面听讲的人也急得交头接耳起来。

    黄思梅见状不妙,连忙喊停,把钟梨花拉到一旁耳语一番。钟梨花挫败地看着她:“梅姐姐,我不行!我不会讲!”

    说着,钟梨花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她热爱黎锦,内心渴望着让这些和她一样热爱黎锦的织娘,都能以黎锦为生。

    但是眼下,她似乎完成不了黄思梅交代的任务,无法教会大家怎么织就双面绣。

    黄思梅安慰了她许久,回过身,就看到身后齐刷刷九双眼睛盯着她们,眼中有担忧、有害怕更有不安。

    长叹一口气,黄思梅选了个折中的方案:“不如这样吧,咱们不用站在讲台上讲课,你直接坐机杼上一边织,一边讲,我给你再做补充,你看可还行?”

    钟梨花点头如蒜,坐在了自己的机杼上。拿起纺线,她仿佛活过来一般,手上飞快穿梭,很快机杼上就出来了栩栩如生的各色图案。

    沉浸到双面绣世界里后,钟梨花的话语也不再磕磕巴巴,再加上黄思梅的补充话语,瞬间就让所有的织娘们如醍醐灌顶。

    黄思梅福至心灵,立即就给她们编了几段琼剧中板小调:“日后你们若是担心记不住步骤,就把这几段中板唱唱,能帮助你们记起来。”

    黄思梅在东方茶楼火出圈之后,改编折子戏基本是手到擒来,如今改编起织黎锦的小曲儿也是信手拈来。

    琼剧唱腔有不同分类,其中,“中板”是琼剧最主要的唱腔,比较接近口语,用词通俗易懂并且节奏明快,既能抒情又可叙事,在琼剧每出戏中唱腔能占70%左右。

    “苦叹”类源于中板,一般用于表现戏中人物悲伤和哀痛的情绪,故而苦叹演唱时常常融入哭泣和哀叹声,大概在清朝光绪年间,苦叹还在哭泣和哀叹声的基础上,加入模仿人声的唢呐伴奏,从而营造出满腹悲呛、满台悲歌的戏剧感染力。

    “曲牌类”唱腔,则包含了程途、醒叹、流水等,其结构完整、曲调成型、句式稳定;

    “专腔杂调”则是为了特定人物和内容编排而成,一般具有专门的句法、拖腔以及独特的过门音乐。

    因此,因为应用广泛、占比较高,所以“中板”在票友们中广为流传,也更朗朗上口、易于传唱。

    黄思梅也正是考虑到记忆纺织黎锦手法的困难,所以想到了借助琼剧“中板”唱腔,帮助大家更好地把黎锦纺织的技法串联起来。

    原本枯燥的纺织步骤,经过她的琼剧中板一唱,顿时就生动活泼又朗朗上口,不过吟唱几遍,大家就已经耳熟能详。

    钟梨花激动得眼泪汪汪:“梅姐姐,你就是个宝!没有你,我们该怎么办?”

    九位织娘连连点头,脸上洋溢着激动和幸福的笑容。

    当初听说钟梨花重操旧业做黎锦时,俄贤村很多村民都笑话钟梨花,说她白做工,还骂东方琼剧团骗人,黎锦这样过时的技艺,怎么可能赚到钱?没想到,钟梨花仅凭《三月三》的剧服就赚了近千元,通过东方茶楼的租赁服装又小赚几百,三五个月的出品,比寻常一年种地收入都还高。

    瞬间,又有好多人都眼红,只恨自己当初没有给张沈年送个黎锦帽子、围巾,没入琼剧团的法眼。

    在座的九位织娘,如今得了这个机会,都无比珍惜,衷心地希望能和钟梨花一样,通过黎锦自食其力,还能弘扬自己祖辈留下的技艺。

    看到织娘们的热情,黄思梅也大为感动,三天内就写了满满一簿的《黎锦小调》,还构思了一个以钟梨花为原型的琼剧折子戏《云上黎锦》。

    不仅如此,黄思梅为织娘们提供了200平方的大织房,让每位织娘都能有一个独立的纺织间,纺织间内,不但有织黎锦所需的各种机杼和工具,同时还有休息长凳和薄被,织黎锦累了可以坐、可以躺。

    自此之后,东方琼剧团的茶楼周周折子戏绕梁三日;黎锦工作室的工作屋内,日日中板调起,抑扬顿挫,织娘们心中有盼头,脸上有笑容,手上有干劲,唱起这琼剧中板来,带着特有的黎族口音,硬生生带出来一股子别致的味道。

    用剧团二胡先生的话说,这融合了“通天韵”的中板小调,返璞归真,宛若回归了琼剧最原始的本真。

    黄思梅听得这个点评,心里更是乐开了花:都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非得要让琼剧传承,走出一条不一样的道路来!

    只是,蒙华香看着儿媳忙得脚不沾地,心疼不已:曾经那个台上靓丽光鲜的“天选旦角”,如今整日盘算着柴米油盐,也算是从琼剧那个唯美的“文艺至高点”走进了“生活低凹处”。

    光是种地期间,黄思梅手掌就被磨破皮无数次,曾经细嫩白皙的双手,长满了粗粗的茧子。

    如今开茶楼、做黎锦,黄思梅亲力亲为,累得巴掌脸又清减了几分,下巴尖得像个锥子。

    拉着黄思梅的手,蒙华香一把鼻涕一把泪,直呼儿子不争气,让媳妇受了委屈。转头又把儿子痛骂了一顿,怪他带回王云飞做黎锦,让媳妇又多吃一份苦。

    别人都担心婆媳关系紧张,在张沈年这里,他只怨念媳妇和母亲关系太好,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极了上门的赘婿,母亲眼中,儿媳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