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琼音缭绕 » 第20章 文戏武犁

第20章 文戏武犁

    这些村民还唯恐天下不乱,接下来好几日,天天到茶楼喝茶,故意大声说着各种风言风语。

    剧团后生刘光伟热血方刚,拎起扫帚就想把他们扫地出门:“这些恶毒的家伙!当初要不是年哥带他们卖土货,他们如今还得走街串巷挑担售卖,饥一顿饱一顿的时候,说年哥是大慈大悲的菩萨;现在靠着年哥吃饱饭,竟然转头来诅咒咱们!可恶!”

    和他同龄的吴琳琳,也义愤填膺,双手叉腰就想和她们对骂:“忘恩负义!无耻至极!没有我们东方琼剧团,你们知道三亚在哪里?知道怎么把地里的货卖到城里去?”

    黄思梅却笑吟吟地拦住了他们:“来者是客,既然是到茶楼消费的,咱们都得笑脸相迎,服务好她们才是!”

    吴琳琳穿着一身簇花长袖黎锦服,头上扎了两个小球球,浓密的刘海下,细发翻飞,浓眉大眼的她,可爱得如电视里的神仙娃娃。

    此刻,她委屈得眼眶微红,却不敢让眼泪掉下来,倔强地梗着脖子非常不服气:“可是!他们在咒骂咱们琼剧团!还说咱们早晚得解散!我不想让剧团解散!”

    她幼年时被父母弃养,是东方琼剧团给了她一个家,是黄思梅给了她母亲般温暖的怀抱。

    对别人而言,剧团也许是个谋生的场所,但对吴琳琳而言,这是她上班的地方,更是她的家!

    一身靛蓝黎锦的刘立伟,寸头板正,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和吴琳琳站一块,妥妥的金童玉女。

    见吴琳琳声音中有了重重的鼻音,刘光伟双手紧握成拳,后牙槽紧紧咬住鼓得老高,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一句:“他们,欺人太甚!我们琼剧团,士可杀不可辱!”

    心疼地抱了抱两个孩子,黄思梅笑着吟唱,以戏动情开导他们:“茶楼外面宝巾开,今日唱戏要开怀。同在一村情无断,须知有缘才相会。劝我侬,你俩心勿乱,心定方能万事遂。

    示侬看,树上喜鹊成双对,时而聚首时分开;花开花落又结蕊,既有分别也有相会;低头不见抬头逢,相煎何急乱心扉!

    侬你看农夫种地,早出晚归苦千般;他家贫受苦辣,勤操作为妻子。他为妻儿才背叛咱,咱为何人去开荒?各人有各人事情,咱心与他不一般;俄贤村好景迹,百花开相参差;虽无牡丹芳名大,也有宝巾(三角梅)吐芬芳。

    各司其职各自好,各人田地各操劳;恶言相向不应该,做好本分才真好!”

    这段唱腔,通天韵用是节选的《梁祝》“十八相送”,以喜对悲,巧妙地化解了两位小后生心中的愤恨和忧愁。

    黄思梅的唱腔,委婉绰约,缠绵绯测,如一道涓涓细流,瞬间就让两人怒火燃烧至干涸的心田,如同被汩汩涓流滋养,所有的不快都音消云散。

    两个孩子相视一笑,握拳异口同声道:“梅姐姐放心!我们会好好唱!把琼剧发扬光大!给他们打脸啪啪啪响!”

    这些村民,其实都是收了李东明和林娇娇的好处费,故意要让琼剧团“名声扫地”。

    可没想到,不论他们怎么谩骂嘲讽,琼剧团都笑脸相迎,甚至还主动给他们推销各种最新的红薯小吃:薯球、薯条、薯饼一应俱全。

    最后,他们非但没能成功挑事,还给东方茶楼贡献了不少营收,只能自讨无趣地骂骂咧咧。

    *

    刘光伟和吴琳琳定下心来,牢记黄思梅“抬手不打笑脸人”的教导,每日精神饱满地出现在茶楼大戏台上。

    在茶楼忙时,他们搭把手端茶送水之余,还不忘故意应和台上唱上几句。

    “贪心不足蛇吞象,农夫和蛇蛇难养。土货进城利益多,不忘初心琼剧团。”

    “开荒种地心意诚,自力更生胆量大。自给自足凌云志,众志成城本领高。”

    “东方茶楼好去处,休闲娱乐茶管够。海纳百川宰相肚,撑船过海无所谓。”

    “黎汉一家代代亲,魅力黎锦俏俄娘。弘扬文化三月三,专供精品俄贤村。”

    ……

    他们言语之中,满是对琼剧团土货进城开荒的自豪,又要弘扬俄贤文化的骄傲。

    对于这些过河拆桥、落井下石的忘恩负义之人,他们没有谴责、没有谩骂。但也忍不住含沙射影,让这些人心不安。

    终于在折腾半月无功而返后,这些滋事的村民们,来茶楼的越来越少,最后渐渐消失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是被挑唆后一时上头,但是冷静下来后,也知道不该如此和琼剧团纠缠不休。

    只是,无人敢主动站出来,承认自己的错误。

    当然,黄思梅如今忙得昏头转向,也无心再和她们过多计较。

    *

    黄思梅扩大开荒后,步履匆匆。

    首批愿意加入拓荒的,依旧是织娘家庭。

    为了让她们安心,黄思梅依旧提前和她们签订了合同:包苗种、包施肥、包顺苗、包收包卖。

    四处采风后,黄思梅的视野拓宽了不少,心胸也更加开阔。

    尤其是在东方茶楼试水成功各色红薯小吃后,黄思梅心中豪情万丈,誓要以农养戏,以戏警人,打造琼剧走进田间地头,走进人民百姓的红火现象。

    所以,开荒地里,一道道高低起伏的琼剧“种薯”、“开荒”、“劳动”的小曲,再次响彻俄贤村。

    这些与剧团合作开荒的“新农人”,边歌边忙,文戏武犁,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这种苗,鲜艳欲滴绿娇娇,种下去,健康成长不生虫;这根茎,条条直溜好模样,一看就知是好种;这土块,黝黑发亮营养高,滋养红薯好兆头;这水沟,井然有序真周到,育好红薯产量高;这播种,科技狠活手法棒,教薯个个大又香。”

    这是串用《春草闯堂》中《教她谢谢我春草》的唱段韵脚,生动活泼,灵动可爱。

    “剧团开荒当自强,下田来,赏心悦意乐陶陶。忆前日,愁挂眉头满腔苦,千般愁,日渐式微难出头。这边是,鄙人才疏又卑陋,无计可施水东流;那边是,孤芳自赏难为继。心似深潭难看透,真心付出无保留。”

    “初听种田吓破胆,如今下地乐洋洋。霜凌雨欺心甘愿,能受冻也能受寒;共戴竹笠到田间,口干舌渴汗浸眼;白水喝来似甘泉,全心全意在茶楼。”

    “文能唱曲等戏台,武能下地来种田。团长待我恩义高,心存感恩忠义长。侬本就是一穷汉,祖辈操劳也种田。红薯只合泥地种,日晒霜凌难消残;烈日炎炎火样红,绿植蔓藤更昂扬。”

    这一段,借用的《秦香莲后传·御赐姻亲缘份厚》唱段的韵脚,情意深重,感人至深。

    唱着唱着,大家种薯的动作,都像极了在琼剧大舞台上。

    *

    面对其他村民的各种“好心劝慰”,这些织娘家庭始终不动摇。

    “跟着李东明的确能赚快钱,但是我们更愿意跟着梅姐,一步一个脚印,踏实!我婆娘做黎锦赚了钱,就算种薯亏了,我们也算两清而已。”

    “人各有志!我们就信琼剧团!就信年哥和梅姐。你们也不要背后道人长短,人在做,天在看,咱们自行好事,上天自有福报。”

    “俄贤村如今能靠土货翻身,多亏了早年张沈年的帮扶。那李东明还是华香阿奶捡回来的,没有奶奶他早饿死了!结果,他就这么报答东方琼剧团,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只有你们才会信他的鬼话!”

    ……

    听到村里各路流言,黄思梅一直都不予评价。

    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但是,人总得向前看,不能一直回头望。

    小平同志说了:“窗户开了,新鲜空气进来了,苍蝇蚊子也进来了”,如今琼剧团,可不就来了黎锦姑娘这股新鲜空气?那么,像李东明这样的“苍蝇蚊子”出现,也是正常的。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

    五十亩薯苗,颗颗直立,长势喜人;五十亩粉薯枝叶茂盛,叶片如浓墨般亮眼。

    蒙华香一往望去,心中陡生一种睥睨的豪迈。

    站直身子,摆开架势,她忍不住开口唱道:“破天门阵侬靠谁?如无妙招且艰难!媳妇她,大智若愚种新苗;琼剧团,独木难支这一遭。她引新苗为摆摊,更为保住琼剧团。若无新苗摆摊难,琼剧断供且艰难。到时候,岂不是左右为难?媳妇所为顺理章,兵来将挡也无妨!多幸运,媳妇敢为天下先,护我剧团一世安好!”

    老太太这是借用了琼剧《穆桂英》里的《破天门阵你靠谁》选段,表达了对媳妇的赞赏。

    黄思梅抿嘴笑道:“阿妈以前总说,想当个地主婆,如今可不就是让您实现了这个美好的梦想骆?”

    蒙华香笑着嗔怒道:“咱们这顶多算是个有点地的农民工,哪里就敢自称地主?你呀,就别贫嘴了!好好想想,怎么卖你的红薯吧!”

    黄思梅搓着小手:“不仅仅是红薯,就这绿油油的红薯叶,也是个宝呢!”

    以前村里种红薯,薯藤和个头不好的红薯,都沦为猪食。

    可是之前黄思梅试验后发现,地瓜叶用蒜头清炒、或者用虾米酱炒,都别有一番滋味,所以,黄思梅又把生意头脑,动到了薯藤上。

    *

    听说黄思梅开荒种了红薯新品种,李东明和林娇娇心痒难耐,但又拉不下脸去一问究竟。

    趁着回村收购土货期间,林娇娇故意到琼剧团荒地转了好几圈。

    如今的林娇娇,每次回村,都会穿上最新款雪纺连衣裙,衣袂飘飘,还抹了粉、涂了口红。

    她很聪明,知道自己这样的装扮,能让俄贤村村民更信服她和李东明,因为他们在村里,宣扬的就是跟着他们,便能穿新衣、蹬皮鞋。

    李东明回村时,还不忘开着崭新的小卡车,故意在村里转几圈。

    所有的操作,都为了抢琼剧团的土货来源。

    这是题外话。

    言归正传,林娇娇前来探查时,正好碰见琼剧团在捆扎红薯叶。

    原本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看到一片绿油油的地瓜叶,心中的忐忑变成了傲慢:还以为黄思梅琢磨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土货,原来还是老三样的红薯。

    林娇娇捏着手帕掩嘴,咯咯咯笑得前仰后合:“梅姐姐,这可是喂猪的东西,你居然还想送去三亚卖?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吧?哈哈哈大家的格局可要放大点,千万别像有些乡巴佬一样,以为三亚和俄贤村一样,吃猪菜!这样呀,可是赚不上钱的哦!”

    林娇娇嘲讽完,就一扭一扭蹬着高跟小皮鞋离去,还不忘故意地声地和簇拥着的村民说:“我们梅姐姐呀,就是个土生土长的俄贤村村妇,没见识、不懂外面的世界已经翻天覆地,这也不能怪她!若是她有格局、懂得城里人的时尚,又怎么会白白错过城里发展的黄金时期?大伙儿放心,只要你们跟着我和东明哥哥,保证带你们发家致富,早日买上小轿车……”

    不少村民被她鼓动得热血沸腾,喊着口号,撸起袖子,只恨不能一天24小时都扎到地里。

    钟梨花气得直跺脚:“若是像她说的,种地能发大财,俄贤村怎么会穷成这样?!”

    黄思梅叹气道:“心怀梦想和希望种地,总比每日下地都满心绝望强!如今俄贤村斗志昂扬,种地都种出了豪迈感,也是一桩好事。咱们呀,管好自己就好!”

    钟梨花十分不甘心,这样下去,俄贤村的土地,早晚要被李东明和林娇娇霍霍掉——她们拼命地让村民狂种香瓜和红薯,可是三亚的市场,根本没有这么大的体量。

    等到收成的时候,若是她们拼命压价,村民们只能自认倒霉。

    今年夏天的香瓜,被鼓动的俄贤村百姓家家户户卖力种,结果因为滞销和低价,大半烂在了地里。当时,李东明和林娇娇就只丢下一句轻飘飘的“错估了市场”,然后拍着胸脯说下一次一定让大家赚钱。

    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是很朴素的道理,只可惜,很多村民都被林娇娇和李东明蒙蔽。

    他们如同喝了迷魂汤一样,心心念念的都是像李东明一样开上小轿车、像林娇娇一样穿上连衣裙,殊不知,这两人给他们画的饼,大又圆,却很难有实现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