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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新的一年

    一九九七年,除夕之夜。

    蒙华香带着刘光伟和吴琳琳,在茶楼里里外外贴了红对联,门口特地贴了“百无禁忌”、“出入平安”的两张短对联。

    张文轩领着张文倩,点燃了两挂红色的鞭炮,红红火火的鞭炮纸空中飞扬,混合着空气中鞭炮的淡淡烟火香味,昭示着阖家幸福的温暖。

    翻了好几遍锅里油锅,看着五脚小猪仔变成了金黄色,蒙华香笑得眼尾纹多了几道:“文轩、文倩,快到村口,看看你爸爸到了吗?”

    张文轩抬手,看了看米奇电子表:“阿奶你别慌,阿爸电话里说过,六点准时到,我阿爸向来是个守时的,您别着急!”

    蒙华香望着门外,絮叨着抱怨道:“我能不急嘛?这五脚猪和牛肉干,都得趁热吃才香,再晚,猪杂酸菜都要结一层油了!”

    说曹操,曹操到!

    “嘟嘟嘟!”鸣笛声中,一辆桑塔纳停在了茶楼门口。

    张沈年拢了拢身上挺括的西装,精神抖擞地下了车。

    如今的张沈年,不仅打通了海运“双边贸易”的通道,而且还和王云飞合作,成立了多家文化、外贸公司,把进出口货运、内陆海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因为业务的拓展,所以他才能轻松吃下王云飞的楼盘外,还让存折上的数字,蹭蹭蹭飞涨到了七位数。

    他在海运之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黄思梅留守乡里,也有自己新的风采:东方茶楼在俄贤村和三角公园,都成了一抹亮色;得益于黄思梅通俗易懂的改变,东方琼剧团每月专场的大戏演出稳定输出,就是日常茶楼的茶客点歌台,琼剧的上座率也越来越高。

    虽然蒙华香对改编的折子戏不置可否,对于茶客点歌的模式也多有微词,但心中的确感恩于黄思梅的“穷则思变”——至少,东方琼剧团的“根”留住了。

    张沈年下了车,眼神搜罗一番,就定格在了黄思梅身上:一袭修身的红底白点连衣裙,脚上蹬着红色高跟小皮鞋,头顶戴了红白拼色复古花朵发箍,长发披散在身后,整个人纤细而窈窕。

    微风起裙角飞,她整个人如同十八少女,看得张沈年眼睛都直了。

    张开双臂,张沈年急不可耐地上前,把黄思梅抱起来转了一个大圈:“我太太果然天下第一好看!”

    蒙华香冷哼一声:“你只顾着在海外到处跑,倒是逍遥自在,不知道我们在这里,过得多艰难!尤其是思梅,你看看她身上,都没四两肉!瘦得没了个正形!”

    在老人眼里,胖乎乎才是福气。

    张沈年拉着黄思梅转了好几圈,连夸太太身材曼妙的:“阿妈,您不懂现在的时尚,阿梅这小皮鞋配连衣裙,是港台明星时下最流行的穿搭打扮,她这样的身材,衣服在她身上,真和明星一样样!这要是腰圆膀粗200斤模样穿这身,那可就是东施效颦、惹人笑话!鞋跟都能踩断掉!”

    张沈年一说话,蒙华香就想揍他,气得连骂了几声“猴孙崽”。

    打量着张沈年,黄思梅心疼得眼眶热胀:“黑了!瘦了!”

    站在一旁的司机,忍不住掩嘴偷笑:“太太若是见了刚下船的先生,指定是认不出来……”

    听完司机描述张沈年“野人”一般长发披肩、胡须遮胸的模样,黄思梅眼睛瞪成了鸡蛋大,惹得张沈年又是哈哈大笑。

    张文轩和张文倩打量着张沈年,看了许久,终于确认,这位全身古铜色、一口大白牙的男人,就是阔别几年的父亲,一时之间,有些“近乡情怯”,两人肩膀互相碰撞,没人敢上前叫爸爸。

    张沈年盯着老婆看了十来分钟,心满意足地在她脸上左右啵啵了两下,终于发现,儿子和女儿站在一旁。

    看着串到自己胸口的儿子,张沈年伸手到他咯吱窝下,想把他抱起来抛高高,却发现,从前这个简单的动作,如今却无比艰难:儿子长大了,他举不起来了!

    张文轩羞赧地垂着眼睫:“阿爸!我都快十岁啦!”

    转头看向女儿,张沈年强行挽尊,把女儿高高举了起来:“爸爸回来啦!”

    张文倩开心得咯咯咯直笑,鼓掌就欢呼着:“爸爸回来啦!”

    “哎哟!果然是爸爸的小棉袄!还是你最爱爸爸!”

    琼剧团众人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也笑得合不拢嘴,蒙华香心急让大家上桌吃年夜饭,敲着拐杖催:“快放鞭炮!抓紧地,先拜公,再吃饭!”

    点燃茶楼门上的车轮鞭炮,象征这一年丰衣足食的年夜饭,正式拉开帷幕。

    雪白的浓烟,一点点地包裹着茶楼,如同为整个东方琼剧团笼罩了一层仙气,在此起彼伏的年夜饭鞭炮声中,在琼剧团的欢声笑语阵阵中,琼剧团再次迎来新的一年!

    *

    进了屋,张沈年给母亲和黄思梅,分别掏了一只大哥大:“这可是我托人从广州捎回来的紧俏货。以后,咱们随时随地都可以联络了!”

    前两年固定电话有了之后,张沈年便给家里装了一台。每次到洋浦,赶不回来的时候,他就和黄思梅煲电话粥。但他一出海、黄思梅一出俄贤村,两人常常个把月话都说不上,只能写信互诉衷肠。

    有了这大哥大,就能随时随地对话。

    黄思梅拿着大哥大,心口暖洋洋的,笑得合不拢嘴。

    蒙华香却是反复问价格,听到这大砖块居然要两万块,便嚷嚷着让张沈年赶紧去退货:“我一个老太婆,拿着这两万块的砖头,烫手!快退了退了!”

    张沈年乐呵呵地拍着她的手:“你儿子如今是个赚钱的倒爷啦!阿姐不必大惊小怪。再说了,您如今执掌东方茶楼,咱们琼剧团的未来,可攥在您手里,若是我在海外找到了什么琼剧发展的商机,那不还得给您及时请示?”

    原本态度坚决的蒙华香,手上动作就慢了下来:“这海外,琼剧真有人看?”

    “怎么没有?想当年,咱们去泰国演出的时候,诗琳通公主还和咱们合过影,亲自给咱们送上贺礼呢!我们的海外侨胞,人在异国他乡心在海岛,对于浓浓乡音的琼剧,那可是想念得紧!我常常被他们抓住唱折子戏,一人分饰多角。我寻思着,有机会,要让琼剧再次出海,重现辉煌!”

    蒙华香念叨着“难”,但脸上的笑一点一点在荡漾,心中乐开了花:“那,我就先收着,有消息了,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张沈年调皮地给妻子眨了眨眼:忽悠成功!

    蒙华香抱着大哥大,嘴上各种吐槽太贵,却忍不住给家里的固定电话拨了一下,听到叮铃铃的铃声,她自己吓了一跳:“想不到,这个大砖头,真的能打电话……”

    说着,她把大哥大小心翼翼地收好,连忙招呼着儿子儿媳拜公:“快!拜公!吃饭!”

    饭桌上,张沈年手中的大哥大响个不停,让他应接不暇。

    早些年固定电话普及,又有了BB机,他时不时就要往电话机上跑,如今有了大哥大,他转头就跟上形势,配好了大哥大手机。

    这稀罕玩意,的确让生意沟通更顺利,如今海运生意节节高。

    年夜饭后,屋里的索尼大彩电里,春节联欢晚会正开唱。

    “大年除夕这一晚嘞,全家大小都团圆。纵然有人在外乡,也要及时往回赶呀!除夕夜晚祭祖先,一家老少把礼参,三拜九叩行大礼,敬点孝思莫等闲,祖先流过血和汗,祖先留下多少金玉良言,胜过金银和财宝……”

    春晚第二个节目,播放的是少儿京剧《菊坛新蕊》。

    蒙华香艳羡地盯着屏幕:“瞧!京剧又上春晚了!就连苏州评弹《苏州胜天堂》都上过春晚,不知道咱们琼剧,什么时候才能上春晚……”

    张沈年摸了摸鼻子,不敢吱声:现在年轻人海南话都说不好,还指望琼剧登上春晚有点难。

    倒是黄思梅安慰了一句:“总会上的!咱们海岛琼剧,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京剧、评弹能上,琼剧肯定也可以!”

    点头应和,张沈年笑道:“我这两年基本功都落下了,我得练,说不准哪天,咱俩还能在全国人民面前演一段折子戏!”

    黄思梅抿唇直笑,翘起兰花指点了点他的脑袋:“你呀!美梦倒是做得香!”

    鞭炮声声中,张文轩和张文倩沉沉睡去,张沈年和黄思梅坐在房中,开始盘点这一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钞票。

    黄思梅握着手中的一沓钞票,得意地晃了晃:“你猜猜,咱家现在有多少存款?”

    张沈年摇摇头:“我算不准,反正我赚的钱,除了还贷款的,都存到了你存折上。你自己算就好!”

    黄思梅拿出存折,给张沈年数着上面的数字:“咱家现在有一百二十七万!”

    数了数上面的零,张沈年无限感慨:“五年前,我还是个摆地摊的个体户,你还守着剧团十里八乡去演出;三年前,我还倒欠着银行上百万,整日里提心吊胆就怕吃牢饭;想不到转眼存款就七位数!真真和琼剧唱得一样:只怕这是黄粱梦一场!”

    夫妻二人闲话间,想到三年前的炒房噩梦,张沈年一拍脑袋:“对了,我接手了云飞兄的楼盘,他和嫂子分了,楼栋他说放着也是触景生情……恰好隔壁就是个学校,那校长说要给我留个名额,让娃读书。我寻思着,咱们暂时不去三亚定居,那咱们得买个东方市里学校旁边的地,盖个楼房。所以,我提前托人,又买了几块地……”

    两年前,国家把“就近入学”写进了《九年义务教育法》,学区房开始走俏。

    东方八所还不兴商品房,但是学校附近的户口比较吃香。

    张沈年手头宽松,花钱也就没了之前的束手束脚,不但重建自己的楼盘、接下王云飞的一整栋楼,还顺带把东方市区重点小学、重点中学附近的地,都买一大片。

    黄思梅对建楼房和买地不置可否,但她支持张沈年廉租房的建议:“咱们如今是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帮帮父老乡亲,都是应该的!”

    *

    两人正聊着,春晚小品的声音传来过来:“工人要为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张沈年眉头一皱:“咱们海岛工人少,基本面不受大影响,但是这台词……是扎在了工人们的心窝上啊!”

    黄思梅气得差点砸了背投电视:“我大姨就是红泉农场的工人,前几个月下岗后只能天天去剑麻地里割剑麻。结果因为下岗工人太多、临时工都是有今天没明日,愁得她头发两个月就白光了!我姨夫原本是建筑厂的,如今头上也如同悬着一把剑,总担心万一下岗再轮到自己,一家七口全喝西北风去!这大过年的,演员当全国人民的面说这种话,就是给人添堵来着!”

    叹了一声张沈年若有所思地道:“洋浦那边,我和云飞新开的外贸公司,我招了不少下岗工人,年龄各异。王云飞建议多招些十几二十的小后生,干活起劲。可我看,这些下岗的工人,更珍惜工作机会,干得不比后生人差。”

    黄思梅对丈夫这一做法大为赞同:“咱们现在也算是改革开放的受益者,得先富帮帮后富。这些下岗工人,曾经也是勤勤恳恳坚守岗位的螺丝钉,如今这说下岗就下岗,这要是摊上两口子都是工人的家庭,那岂不是断了一家的生计?”

    无奈地叹气,张沈年深以为然:“这本来就是一件悲伤的事。这春节联欢晚会这么放,不太合适——这不就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吗?!”

    夫妻两人感慨间,时间悄然转向十二点,黄思梅拿出早早准备好的鞭炮,让张沈年赶紧去上香鸣炮。

    在东方有习俗:农历十二月二十四公上天,大年三十除夕夜的十二点,家家户户鸣鞭炮,迎接家里的“公”回到家里过年。

    所以,家家户户十二点都会开始鸣炮,为的是让天上祖祖辈辈的“公”一起下凡,阖家团圆过大年。

    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