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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风花雪月

    张沈年和他碰杯,脸上挂着笑,唇角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我刚到三亚的时候,为了省钱,住的是油纸屋,屋顶的油纸吸热但不御寒,夏热冬冷。台风天时,屋外大雨屋里小雨,还得整晚站立和台风对抗,以防屋子整个被台风卷走,,一趟下来,浑身酸痛得龇牙咧嘴。当时,我就想着,住在瓦房和楼房的人,是多么的幸福啊……”

    张沈年还遇到过城中村严查,好不容易油纸屋盖好了,被连根拔起,脚下踩着钉子鲜血淋漓,还得在警察的怒喝声中,把废弃木板和油纸归拢起来。

    正因为那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让他总想着,有朝一日,能为这些到城里打工的城中村村民,找一片遮风避雨之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大兄弟,我还做不了什么大事业,但是可以先做点小小的努力,也是一桩善事。”

    王云飞闷了一口酒,哑着嗓子:“大兄弟,你有这个心,很好!反正我那几栋楼,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也收了去做廉租房?”

    张沈年连连摆手拒绝他!

    毕竟,两人当初在三亚炒房,都跌了大跟斗,房地产大崩盘后,两人都负债累累,才不得不转战洋浦。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张沈年愿意去做这个“冤大头”,是因为海运来钱快,他如今钱壮人胆,就算把楼房建起来,还能保障生活不受影响。

    但若是接了王云飞的盘,那又要上杠杠。

    王云飞见张沈年推辞,立即瞪直了眼睛:“怎么?你看不起兄弟?就兴你有情怀、济苍生,不能让兄弟也做个好人?我告诉你,我这楼盘,我就以友情价给你,你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

    微醺的两人,脸红脖子粗地争论了半天,最后找了一张烟壳纸,写了一个转让书,王云飞把名下烂尾的整个楼盘,都以地板价转让给张沈年:“这楼盘,我留着,闹心!眼不见为净!”

    张沈年和他紧紧相拥,喃喃道:“大兄弟!咱们做男人的,就是要为家人遮风挡雨!我们是家庭的顶梁柱,一定要顶天立地……”

    王云飞闻言,哆嗦着嘴唇,却良久说不出来一个字:家,是张沈年的归属,却是他的笼牢。

    酒过三巡后,王云飞整个人彻底松懈下来,嗷呜一声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兄弟,我的家!没了!没了啊!”

    张沈年被他的公鸭嗓嚎得清醒了一半,追问良久才知道,在最后这一趟出海的小半年里,王云飞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其中,最严重的,便是王云飞和太太林子柔离婚了。

    这也是王云飞贱卖楼盘的原因之一:那是他和林子柔共同创业打下的江山。

    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留着这个烂尾的楼盘,只会提醒他两人的过往:这烂尾的楼房,像极了他们的爱情,充满了悲伤。

    醉醺醺的王云飞,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他和太太的过往,张沈年不知道怎么劝,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和他喝着,听着。

    *

    这一段“热血青春”的风花雪月,王云飞第一次向外人阐述。

    王云飞三岁时,爸妈海外工作拿了绿卡后移民,他就成了留守儿童。

    祖籍海岛的姥姥,为了照顾他,选择了从南跋涉到北,在哈尔滨住了十几年。

    王云飞不喜读书,但是脑子很活,上完初中,就开始跟着“大哥”混江湖。

    年少轻狂,热血澎湃,在道上名声响当当。

    他和林子柔的故事,始于十八岁那年的英雄救美:他以一敌十,救下了被霸凌的林子柔。

    林子柔人如其名,温柔似水,是重点高中的尖子生,但骨子里却非常坚定和有主见,面对班级同学的排挤,从不搭理。

    因为她家境特殊但性格“高冷”,班级同学便想狠狠教育她,找了学校的小混混,把她堵在了放学的小巷子里。

    被扇耳光、推搡,林子柔也只是冷冷地站着,彻底激怒了前来找茬的人,准备上拳头。

    恰巧路过的王云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个人赤手空拳,打得十几个小混混落荒而逃,脸上身上也都挂了彩,唇角血迹斑斑。

    王云飞想起那一幕,还是忍不住笑得很大声:“你知道吗?当时她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问我为什么,我身子微微后仰,痞笑道逗她说瞧上她了,结果她上下打量了我几下,就点头说好,把我都给整不会了……”

    从此,一个学霸尖子生和学渣小混混的人生,发生了交集。

    熟了之后,王云飞才知道,他们同病相怜:林子柔三岁时父母离异,谁都不愿意要她,所以她只能和奶奶相依为命。

    只可惜,破屋偏遭连夜雨,十五岁那年她的奶奶溘然长辞,林子柔成了“孤儿”,读书全靠村里好心人资助。

    这,就是这些小混混霸凌她的主要原因之一。

    王云飞知道她的故事后,握紧拳头:“你放心,以后我保护你!我们一起顶天立地!”

    林子柔浅浅笑了笑,牵住了他的手,重重点头:“好!一起变更好!”

    变更好的第一步,林子柔高考顺利考上了当地的重点大学,同时手把手辅导,帮王云飞考上了中专,拿了一个学历证。

    那时年少,一切都简单而美好。

    因为爱情,王云飞在厂里拼了命地干,供林子柔读大学。两人一个在厂里,一个在学校,鸿雁传情,恨不得一日写三封。

    和所有美好的爱情一样,开始都很美好,过程都很艰难。

    王云飞因为在道上得罪太多人,隐退后仍然被四处追杀,一次逃跑时,慌不择路跑回家,姥姥为了护他,身中五刀,送去医院再也抢救不过来。

    那段时间,是王云飞人生当中的至暗时刻,他抱着林子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柔柔,现在我和你一样,也是个孤儿了!”

    父母出国时,他还懵懂不太记事。这么多年,姥姥总说,爸爸妈妈安顿好了就来接他。可是他很清楚地知道,他的家人,一直都只有姥姥而已。

    林子柔抱着他,坚定而又温柔地道:“我们都是孤儿,可是现在,我们都有了对方,我们组成一个家吧!”

    两人牵手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领证当天,正好遇上哈尔滨的初雪,林子柔笑吟吟地对他说:“传说中,牵手迎接初雪的人,此生一定能携手到白头。”

    因为林子柔,王云飞觉得,自己不再孤身走暗巷,终于再次有了家。而林子柔除了给他一个家,还给了他无尽的温暖。

    看他郁郁寡欢,劝他回海岛发展。为了王云飞的归乡梦,林子柔放弃了教育局的编制,和他乘船南下。

    他坐在船板上,和林子柔相依偎,两人望着浩瀚的大海,心潮澎湃,王云飞双手放在嘴边,对着大海,留下过诚挚的誓言:“大海呀大海,你给我们作证:我王云飞,若日后对林子柔有半点不好,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林子柔当时依偎在他怀里,笑得咯咯响:“以后对我不好,罚你孤独到老!”

    两人在船板上笑声朗朗,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山川载不动太多回忆,岁月经不起太多的等待,海浪也无法承诺永恒的未来。

    云飞和林子柔到海岛的第一站,就是三亚。因为王云飞的姥姥,就是崖城人。

    安葬好姥姥的骨灰后,他们开始了第一份倒卖海鱼的小本生意: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到渔港,挑选采购海鱼,踏着晨曦到菜市场,在旭日东升中开卖,生意好时中午前能收摊,生意差时要熬到下午一两点才能吃上一口热饭。

    为了省钱,夫妻两人在天桥下搭了个简易的棚子,上厕所还得跑两条街去商品房借用。

    就在夫妻两人手头刚攒下第一笔小存款时,他们迎来了第一个小生命。

    王云飞思索再三,不愿林子柔和孩子跟着自己受苦,带她去做了人流手术,下了手术台,林子柔泪流满面,王云飞抱着她承诺,等两人能搬离就马上要孩子。

    靠着吃苦耐劳,他们渐渐在三亚立住了脚,搬进了砖瓦房;再后来,生意越做越大,成了三亚数一数二的大客商。

    认识了张沈年时,他们已然成了三亚各大市场的“一哥”,几乎掌握着半个市场供货的市场。

    再后来,两人生活蒸蒸日上,有了自己的独栋房子、车子,在海岛各地有了一家又一家的公司。

    但是孩子,却怎么都没了消息:夫妻两人想尽了各种办法,找了西医、中医,吃遍了各种偏方、草药,就是再也盼不上一个孩子。

    王云飞总是笑着说没关系,两个人一起过一辈子也可以,实在不行,去领养也可以。但是每次看到小孩时,他眼中总会迸发出不一样的光彩。

    林子柔是懂他的,他爱孩子,也渴望有一个自己的亲生孩子。

    为了圆他的这个梦,林子柔甚至去咨询了试管婴儿,因为她看到电视新闻里播报“国内首例经阴道输卵管配子移植婴儿问世”。

    但是,上天似乎要给他们考验,他们六次实验,都以胎停告终。

    看着林子柔一次又一次满怀期望,再一次又一次无比失望,王云飞选择了放弃:太受罪了!每次胎停之后,林子柔要做刮宫手术,医生都忍不住担心,她的子宫壁越来越薄,还能承受几次的实验。

    夫妻两人因为试管婴儿是否继续,爆发了有生以来最激烈的争吵。

    林子柔坚持继续做,王云飞坚定地想要放弃:相比孩子,他更在乎妻子。

    王云飞说着这些过往,涕泗滂沱:“离婚,是她提的,是我害了她!负了她……”

    林子柔很冷静,面对王云飞的挽留,她丝毫不为所动:“云飞,这么多年,咱们同甘共苦,你没有对我不好。只是我们现在,都不太好,离别是为了更好地重逢。现在分开,也许有朝一日,咱们还能破镜重圆;但若是勉强维持,我们只会成为怨侣,互相痛恨、互相伤害彼此!为了我们曾经的这些美好,咱们就此放过彼此吧!”

    在民政局办完离婚手续后,林子柔给他手抄了一首《放妻书》:“虽然性别互换,但我的期望,和这封信一样……”

    “某李甲谨立放妻书。盖说夫妇之缘,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结誓幽远。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怨家,故来相对。妻则一言数口,夫则反目生嫌,似稻鼠相憎,如狼羊一处。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裙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把信递给他,林子柔毅然决然地转身,踩着坡跟港风的恨天高,一步一摇曳地离开,微风吹起她白底黑点的裙角,她的身影,依旧如同当年一样窈窕,岁月对她似乎很宽厚,即便是在天桥下住的那些年,也未曾在她脸上留下过风霜。

    王云飞说着他们两人相互扶持的点点滴滴,泣不成声:“她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啊?!我都说了,我们领养孩子也可以!”

    张沈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在王云飞面前,常常炫耀一双儿女,有多不合时宜。

    狠狠地闷了一口酒,张沈年只能抱着王云飞,让他哭个尽兴,和过去断舍离。

    想到黄思梅在家里日夜操劳,张沈年突然一阵阵心慌。

    拿出大哥大手机,张沈年拨通了家里的固定电话,张沈年在语音一通就开腔道:“思梅,今年过年,我一定回家!”

    电话对面的蒙华香冷哼一声:“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连我的声音都听岔了!”

    张沈年尴尬地笑着解围:“都怪阿姐声音太年轻了,我一下竟听不出来。阿姐,思梅呢?”

    蒙华香知道他们夫妻感情好,打心底里开怀,立即小碎步出去喊了媳妇来接电话。

    听到张沈年过年要回来,黄思梅笑得嘴巴都合不拢:“好!也该回家来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