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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老朽钟离元

    随州城,平南王府内,属于钟老头和薛林的梧桐小院内,一老一少坐在树下,身形单薄的钟老头依旧惬意地抽着大烟,对他来说,若是一日离了烟酒,心中不免空落落的。

    “烟是神仙药,可驱万般寒,酒是续命散,可解三千烦。”,这是钟老头口中经常念叨的词。

    两人在一起的三年里,薛林没少听身边这位其貌不扬的邋遢老头念叨,时间一长,他逐渐适应了这奇怪的老头。

    年仅十一岁的薛林除了瘦了点之外,个子比起同龄人出奇的高,连身边这位老头子都不免感慨其骨骼惊奇,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俗话说,好铁也得要有好工匠,在随州城风平浪静的日子里,能接触到最多的体力活就是修剪花草,钟老头还常常叮嘱他,如何剪好一块草地,薛林甚是苦恼,比起这个,更让他苦恼的是显德三年之后,南唐的边关将军刘洪弃城南逃,三年过去了,自己除了个子高点,好像一无是处。

    深夜的平南王府格外寂静,夜空中的星辰微弱星光点缀星空。

    诺大的院子,王府管家、二十几名丫鬟早已经进入梦乡,王府北侧居住着六十名深得赵显信任的府兵,这些府兵皆是从战场上下来老兵,有的无儿无女,有的则是妻儿死于战火,这些老兵便在王府中谋份差事,做些个看家护院的活计。

    薛林想起几日前,在朱雀大街上听酒馆伙计说起“王妃幼子夭折”的小道消息,顺便和正在抽大烟的钟老头提了一嘴。

    钟老头听完哈哈大笑,不知道是笑得过于用力还是怎地,发出猛烈的咳嗽声。

    半晌,老头叹了一口气道:“这世人啊,不论周朝还是南唐以及北地契丹人,都是如此,饿得时候想要吃饱饭,吃饱饭的时候开始瞎扯淡,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有分辨是非之能力,圣人常说,吾日三省吾身,唉,莫说每日三省,就算三日一省,这天下也能安分点了。老朽闯荡江湖四十余载,杀戮、仇恨、父子反目、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比比皆是,历历在目啊!”

    朱雀大街上,夜风吹起,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格外凄凉,远处时不时能听到打更声。

    六名身穿青灰色衣衫的剑客负剑而行,脚步轻盈,不紧不慢地朝着平南王府走去……

    薛林摇了摇头,嘴里冷冷地蹦出两个字:“不懂!”

    “你小子什么都不懂,改日老朽再和小五絮叨絮叨,你小子甚是无聊。”,钟老头笑道。

    他对眼前这个小家伙倒有些疼爱,既是出于对他痛苦童年的一丝怜悯,又是一老一少平日里斗嘴,使这个平淡无聊的日子里增加了几分热闹。

    是啊,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年少时成名于江湖,四十岁已是名震一方的大剑士,自江州一战后,二十年过去了,如今江湖后辈、后起之秀如雨后春笋一般崛起,这位曾把江湖搅的天翻地覆的老人,如今委身这间小院中,不免有些落寞。

    “老了,这江湖还是交给后辈”,老人敲动着烟枪,嘴里喃喃道。

    ……

    一百二十丈,一百一十丈,一百丈……

    老头敲动着烟枪的动作骤然慢了下来。

    他缓缓起身,双手不自觉地抖动,他想不通究竟百丈之内的是何人,竟有这般滔天杀意。那是久违了二十年的感觉,二十年前江州一战中,他以一敌四,最后舍命的一剑斩去一人左臂,在他模模糊糊的记忆中,那人貌似姓龚。

    老人双手负后,脚尖轻轻一点,身体一跃而出,再看时,已然飞到了小院的屋顶,老人转身笑道:“小林子,你不是常问老朽名字吗?老朽的名字就连自己都快记不清了,被人喊了二十年的钟老头,猛然想起自己真名还真有点想不起来了,记住了,老朽钟离元!躲好了,外面来了几位稀客!”

    “钟离元”三个字脱口而出,老人身形一闪,朝着王府后院的朱雀大街飞去,深夜中,秋风吹起邋遢老头银白色的胡须,显得格外飘逸。

    薛林听到这三个字,站起身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老人远去的方向,愣在当场,嘴里喃喃自语道:“原来老头子没吹牛,是真的。

    在平南王府的三年里,一有空暇时间,薛林便跑到朱雀大街上王记酒馆,也不喝酒,就呆呆地坐在那里,听着南来北往的江湖侠客喝酒吹牛,一晃就是半晌,酒馆掌柜王德胜见他是平南王府的人,对他也是十分客气。

    后来,一名喝了大酒的虬髯大汉说起了自己年轻时候闯荡江湖的见闻,那大汉牛饮一口,朗声道:“那是程某少年时游历江湖所见,这二十年来,有一位大剑士,在座的各位一定听过他的名字,钟…离…元!”,虬髯大汉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这个名字,安静的小酒馆瞬间喧闹。

    薛林也饶有兴趣的捧着脸听了起来。虬髯大汉拂了拂手,脸上露出一抹罕见的笑意,说道:“各位,给位,且听程某细细道来,既然在场的各位江湖好友都听过钟老前辈的名号,那程某也不啰嗦,程某二十年前在南唐江州有幸亲眼目睹过钟老前辈的英姿风采。”

    小酒馆里嘘声一片。

    “程道山,你小子不吹牛会死啊”

    “钟老前辈二十年前江州一战,你小子还在村子里玩泥巴呢吧”

    “程道山,以后改个名字,别叫“活阎王”了,改作“活吹牛”如何?”

    ……

    小酒馆内哄堂大笑。

    外号“活阎王”的程道山不仅不气恼,反而一笑,对着众人说道:“无知小辈,这种事情若不是程某亲眼所见,岂会乱说!岂不是辱没了钟老前辈一世英名!”

    酒馆众人见他言辞凿凿,倒不像是酒喝大了吹牛,待众人喧闹停止后,程道山咳了一声说道:那是二十年前的南唐江州,当时的奉化节度使府邸便在江州,程某年轻时结交了三位江湖好友,四人一起结伴同行,正好也下榻在江州。”

    烛火摇曳,云静风止。

    “那一夜,是程某所见最为血腥的一夜,也是后来才知道刺杀之人乃是南汉鹘门刺客,程某下榻的客栈离节度使府邸仅有一坊之隔,半夜听到声响后便和三位好友起身来到了房顶之上。六名鹘门黑衣剑客袭杀节度使府邸,当时的节度使府守卫不过百人,六人剑气所到之处皆是断臂残肢,血流成河啊,转眼间不到百人的守卫全部倒下。说起来也不怕各位江湖好友笑话,程某见到此幕竟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说话间又抡起桌前的两柄巨斧道:“所以老子弃剑不用了!”

    众人皆笑。

    “当时的奉化节度使可谓是命悬一线啊,府中守卫被屠杀殆尽,这群南汉畜牲尽连手无寸铁的丫鬟仆人也一并杀了,我等四人武功微弱,在那群鹘门剑客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也是在这个时候,当时被称为“南唐第一大剑士”的钟老前辈踏风而来,凌空的一道剑气直接贯穿两名鹘门刺客身躯,爆体而亡,那深厚内力可见一斑啊。其余四人随之合力杀向钟老前辈,钟老前辈是何许人啊,几个转身便化解了四人的攻击。”

    说到此处,程道山叹了口气道:“唉,这鹘门刺客万万不可小觑啊,若是正大光明拉开阵仗打,这四人无论如何也是伤不到钟老前辈分毫,这四人见合力不能击杀钟老前辈,便使用暗器偷袭,三枚钢珠被钟老轻松化解,然而另一名为首的黑衣人趁着钟老躲避之际,手腕猛然一抖,手中钢珠激射而出,射向了一旁的节度使大人。”

    酒馆众人听闻背后不禁冷汗直流,忙问后续钟老前辈如何应对,江湖众人都知道,这世间没有一门武功绝学能够“一气二用”。

    程道山又是叹了一口气:“唉,所以这也便是我等与老前辈的差距,在此危机关头,钟老不顾个人安危,拼死用自己肉身硬接暗器,暗器透体而出,落在了节度使大人脚下。钟老前辈稳住身形,转身直刺,朝着那带头的黑衣刺客杀去,一剑便将那厮手臂斩断,此时江州司马也带兵前来,四名鹘门刺客狼狈逃窜,跑回了南汉。”

    “可惜,自从江州一别二十载,这江湖上就再也寻不到前辈了音讯了”,程道山默默叹息道。

    小酒馆内鸦雀无声,薛林捧着脑袋听得入了迷。

    ……

    薛林愣了一会,朝着后院方向跑去。

    朱雀大街上空无一人,平南王府所在的朱雀坊四名值守的府兵被人削掉了脑袋,四颗人头滚落在一旁。四名剑客持剑而行,另外两名剑客则朝着另一侧飞去,消失在夜幕中。

    由中年男子带队的四名剑客径直朝着平南王府走去,四人压制了一路的杀气此刻尽数释放,初秋深夜寒意逼人,杀意裹杂着寒意,白雾骤然升起。

    只听得夜空中传来一声低语,破空而来:“杀了王府的人,就把命留在这随州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