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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敢叫日月换新天(四)

    酉时初,天色阴暗,远挂西北的落日堕入黑暗中,漫天乌云遮盖住最后一抹余晖。

    候鸟低飞,乌鸦唱晚。

    微风吹浮河边浮萍,三两行人匆匆归家。洛阳城中,炊烟袅袅升起,忽又被一阵狂风吹散,消逝半空中。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踏风而行,身形高高跃起,转眼间便来到了洛阳城中最高的地方,钦天监。

    两人身穿白袍,手持佛珠,站立在高楼之上,任凭狂风吹动衣袍,亦是岿然不动。两人远眺北方,黑压压的树林中似有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传出……

    “要下雨了”,瘦矮的小和尚摸了摸光头低声道。

    高胖和尚伸头鼻尖嗅了嗅被风吹散的炊烟,右手揉搓着肚子,咽了咽口水嘟囔道:“天总归要下雨的,就像人也总归要吃饭一样,小小僧此刻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师父,我们到这里做什么?不如去前面的相国寺讨顿斋饭吃,听说那里的斋饭可是洛阳一绝。”

    说罢,胖和尚的肚子“咕咕咕”的响个不停。

    小和尚摇了摇头,手中轻捻佛珠,闭上眼睛侧耳朝着北方听去。

    胖和尚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坐在钦天监的屋顶上,深吸鼻子肆意地闻嗅着半空中弥漫的饭菜香味,有烧鸡、烤鸭、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胖和尚突然挥手打乱自己的凭空臆想,单掌直立心中暗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小小僧乃出家之人怎能妄想鸡鸭鱼肉,求佛祖莫要责罚,莫要责罚!”

    “他们回来了!”

    身侧一道声音突然响起,胖和尚急忙起身,随着小和尚的目光望去,黑漆漆的树林中人头攒动,低沉的脚步声踩踏着大地,直奔洛阳城而来……

    ……

    北门城楼上,羽林卫左统领石守信与右统领王审琦两人坐在城楼偏殿中,喝着刚刚煮好的热茶。

    甲不离身,这已经是多年的军伍习惯,两人年纪相仿,皆是满脸大胡子,两人曾随上柱国李元祯一同参加高平之战,同时也是李元祯未入庙堂前的结义兄弟,关系之深,可见一斑。

    石守信颤抖地端起杯子,晃晃悠悠地送到嘴边,洒落的茶汤滴落在盔甲上也浑然不知。

    这一幕恰好被一旁的王审琦看到,他低声笑道:“石兄弟,何必如此紧张,想当年高平之战时,你我兄弟二人面对的可是数倍之多的契丹人,当时也没见你如此这般,今日不过是件小事,怎就吓成这副鸟样!”

    石守信放下杯子,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不受控制的双手,侧过头骂骂咧咧,“放你娘的狗臭屁,你管这叫小事?这他娘的是在造反,老子上有老下有小,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万一没成,老子脑袋搬家不要紧,可惜了家中的三位小娘子。哪像你,四十岁了一个人,死就死了没啥遗憾!”

    王审琦咧了咧嘴,端起茶壶给石守信斟满,复而开口道:“放心吧,大哥能下此决心,必然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这王阐便是最好的例子!”

    石守信听罢,心中也是平复不少,点头道:“王阐这老东西真是不识抬举,大哥三番五次有意拉拢,没成想这老东西给脸不要脸,还耍起脾气来了,现在死了也好!”

    “只待时辰一到,你我只管大开城门,其他事与你我无关了。”

    石守信听罢大惊,随后细细品味,点了点头。

    “论脑子老哥比不过你,只是我等不随大哥入宫,是不是有些过于不讲情义了!”

    “情义?老弟不是说你,这事要成了,大哥会把皇位分你一半?再者说,这事要是没成,你我兄弟进宫无疑等于送死,把自己脑袋送到皇帝面前!”

    石守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黑漆的脸上酣然一笑,“懂了,这叫坐山观虎斗,若是大哥势胜,我等率队入宫,助大哥一臂之力,若是皇帝势胜,我等便远走高飞再做打算!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石老兄还是聪明,一点就通,一点就通啊,哈哈哈……”

    北门城楼上,烛光摇曳,二人推杯换盏,不觉屋外已是小雨凄凄。

    ……

    戌时初,太极殿偏殿,烛火通明的大殿中,宰相周质正端坐殿下批阅奏折,殿上小皇帝赵宗训翻阅北地各州呈至枢密院的军情急报,身后太监总管白公公在一旁细心侍候,生怕年幼的小皇帝操劳过度。

    赵宗训稚嫩的笑脸有些忧愁,急报上耶律敌禄的二十万大军已经接近莫州,尚在定州、代州的左右卫二十万大军也已经开拔前往莫州,这场决定着大周生死存亡的一战让这位刚刚即位的皇帝有些担忧。

    他探起小脸,朝正在批阅奏折的周质低声道:“周相,您觉得此战大周能胜吗?”

    周质慌忙放下朱笔,俯身拱手道:“请陛下宽心,若是放在二十年前老臣不敢断言此战必胜,可眼下今非昔比了,大周兵强马壮,单不说显德元年时的高平之战,如今又有李上国亲自挂帅出征,老臣如今敢是断言,大周必胜,且大胜而归!”

    听闻周质如此笃定,赵宗训也是大喜,站起身子笑问,“父皇在世时曾交代朕,周相乃治国经世良才,李上国又是沙场征战的虎将,得二人者便足以使周朝强大,如今你替朕稳固朝堂,李上国开疆拓土,这真是朕之幸,天下之幸呀!”

    周质听闻先皇赵荣如此评价自己,老脸一红,躬身跪地,“陛下,这都是陛下鸿福所致,臣等自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赵宗训听到“死”字慌忙摆手,急匆匆地跑到周质面前,一把扶起这位年迈的宰相,“朕不让你死,你给朕好好活着!”

    “陛下,老臣何其有幸能得先皇及陛下赏识,老臣十年寒窗苦读,见识过天下黎民百姓疾苦、贫寒,北地连年征战尸横遍野,白骨露野,百姓食不裹腹,更是易子而食。臣有愧啊,先帝在世时,若不是以老臣为首的一干读书人极力反对先帝兴兵,说不定自陛下开始,天下不用再起兵戈,老臣迂腐啊,老臣有罪啊!”

    窗外雨落敲击着石板,殿内周质老泪纵横,瘫倒在地哭诉,赵宗训握着两只枯瘦手掌,心中也是生起一丝忧愁,无奈地望向身后的白公公。

    白公公久居皇宫,一眼就明白小皇帝赵宗训的意思,急忙踱步走来,赶忙扶起瘫倒在地的周质,语气祥和,“周相,天子面前莫要失态,这国事还需仰仗周相,您是一国之相,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周质听闻后急忙起身,宽大的袖袍擦拭眼角浊泪,俯身叩首,“老臣一时情起,失礼了,还请陛下责罚!”

    赵宗训连连摆手,摇头示意无罪,转头望着白公公咧嘴笑了笑。白公公俯身没有多言,侍奉皇上本就是他的职责,替主子排忧解难也是做他这个做奴才的应该做的。

    ……

    细雨嘀嗒,凉风吹袭。

    洛阳城外,一束烟花迎击着细雨在空中炸裂,烟火转瞬即逝。

    在有些人的眼里不过是嫌弃命长的富家纨绔耐不住京中寂寞,燃放烟花爆竹解闷,而在另一些人眼里,意味着建功立业、升官发财……

    洛阳城北门,城门楼上空无一人,城下,一道身影推开了厚重的城门,然后快速跑进雨夜,消失在洛阳城中……

    洛阳城东门,刚刚接任羽林卫总统领之职的韩通,一身黑甲,身穿蓑衣,在雨中急行。刚刚巡视完城防后的韩通在偏殿内坐下,抱怨着洛阳城的天气时好时坏,抬头间,一抹烟花消散。

    “不知道又是那家的公子哥,这几天不止一回了,别让韩某逮住了,不关你事谁家,老子非扒了你的皮不可”,端坐在椅子上的韩通开口骂道。

    鸿胪寺外,守卫在四周的三千羽林卫握紧了手中长刀……

    大理寺门外,林统眯着眼,看到烟火消逝的一瞬间,转身出门而去……

    洛阳皇宫御膳房内四名值守太监褪去身上的宦官衣袍,从腰间抽出一把细软长剑,一跃而起,一身黑衣消失在黑幕中……

    十六名黑衣四散而出,无声穿梭在洛阳城中,如同黑夜中的一把剑刃,看不见摸不着,却是那般锋利……

    在相国寺一顿饱餐之后的两名和尚拍打着肚皮出门,胖和尚打着饱嗝耷拉着脑袋,“师父,小小僧只吃了个半饱,相国寺斋饭不错,就是负责打饭的家伙太抠门了”,说着手中比划着,“这么大的碗够谁吃的。”

    小和尚伸手摸了摸胖和尚的脑袋,“阿弥陀佛,小僧也只吃了半饱,足矣足矣,待回到玄光寺小僧准许你多吃一碗!”

    胖和尚伸手挠了挠那光滑的大脑袋,咧嘴道:“寺里的师兄弟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自从师父闭关出山,说要来这尘世走一走,至今为止已经一个月了,小小僧有些想他们了!”

    小和尚抿嘴一笑,“小僧知道了,走完这一趟便回玄光寺,或许又是几十年不用再出关了!”

    说罢,体内真气运转,踏步走进雨中,雨滴从空中直落那颗光滑的小脑袋,距离半尺位置骤然消散,竟是半滴雨水不曾近身。

    胖和尚急忙运转真气跟在身后,身法与小和尚如出一辙,不过不是半尺,却是三尺。

    ……

    洛阳城外,黑漆漆的一列人马冒雨前行,旌旗在雨中飘动,泰山营一万步卒回城了……

    身穿蓑衣的李光义跨马而行,身旁一位身披龙袍的中年汉子格外惹人注目,透过夜幕中的微光细细看去,正是上柱国李元祯。

    李光义从怀中取出那面挂在十几里路外的茶摊旗帜,单单一个“燕”字,交到了李元祯手中,述说了那茶摊老板关于五岳山茶的来由,和那大隐于市,有朝天下知的朝气。

    李元祯接过旗帜,看了看那醒目的“燕”字,点头道:“我看依此为国号甚好,燕国,甚好啊,默默耕耘十余载,有朝一日天下知,可歌可泣啊!

    李光义会心一笑,拱手道:“兄长应该称“朕”才对!”

    “朕?朕!洛阳城,朕来了!”

    万余身影隐匿黑夜裹挟杀意朝着京都洛阳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