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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敢叫日月换新天(三)

    在周朝文武官员地位一直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元宗皇帝赵荣之前的几任皇帝重文官而轻武官,信奉无为而治、黄老之学。于是便有了北地契丹人强夺燕云十六州,再往后的数十年中,周朝陆续与北地契丹人之间发起过大小十余场恶战,皆是以失败告终。

    元宗皇帝赵荣即位后,经过了十年治世、六年征战,高平之战大胜契丹人,此后征西蜀、伐南唐更是所向披靡,使得天下读书人再也不敢挥动笔杆肆意抨击武官,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武官的地位。

    以宰相周质为首的文官们也开始正视眼前这些个不识文断字、脾气暴烈的粗犷汉子。

    自元宗皇帝赵荣驾崩后,宰相周质常常独自一人,回想起数十年来对武官的过于谨慎,或许根本就是自己凭空臆想,两百多年前唐朝覆灭的惨痛教训让天下读书人都清楚地认识了“以武犯禁”的严重后果。

    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独自站在窗边喃喃自语:“前唐覆灭两百余年来,大周两百年里像老臣这般如此打压武官的不计其数。陛下啊,或许真的是老臣过于迂腐,让天下的黎明百姓不得太平。”

    “只要给武官地位、兵权势必会造成天下大乱,群雄割据,这些都是老臣这般读书人的想法。在陛下御下十余载,天下稳定,几致太平,老臣已然看清楚,天下读书人提防了两百多年的“侠以武犯禁”,如今看来如笑话一般。

    “老臣门生遍地,却也不敢说他们个个都德行端正,若是有朝一日儒生误国,老臣便是周朝最大的罪人。”

    窗外秋风萧瑟,落叶纷飞,宰相周质的自言自语随风飘散,也无人知晓。

    ……

    再说回太极殿内,各地刺史在内的一众官员见到宰相周质如此表态,大为不解。

    十几年来,以周质为首的文官一直打压武官,虽说元宗在位时极力平衡文武官员地位,以李元祯为首的武官们这才能够受到重用。

    两拨人虽然明面上以大局为重,朝堂之上还算和谐,但如今这关乎于大周生死的一战,如此大的功劳这些人自然不想拱手相让,如今见到宰相周质竟不争,反而站在武官立场称赞李元祯,众人也是干瞪眼,只能附和。

    在皇帝赵宗训和文武百官的极力推荐下,封上柱国李元祯为征北大元帅,赐虎符,携泰山营一万步卒即日开拔前往莫州,统领左右卫大军,北征辽国。

    申初时分,洛阳城北门城楼上。

    皇帝亲至,百官送行,身披盔甲腰挎长刀的李元祯站在城楼下,对着泰山营的将士朗声道:“众将士,今日随本元帅一起北征契丹,契丹的耶律敌禄曾是先帝的手下败将,显德元年时,高平之战大胜契丹人,连夺燕云三州。如今这群辽人不思悔改,妄图趁着国殇之日进犯大周,众将士,你们说该怎么办!”

    “杀,杀,杀”,一万泰山营步卒整齐站立,举起手中长矛嘶声吼道。

    “说得好,我们不光要杀光他们,还要让他们的后代永远记住,犯我大周者,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虽远必诛!”,嘶吼声响彻天地,直入云霄。

    城门楼上,赵宗训一脸兴奋,这是他作为皇帝第一次出兵,那声声嘶吼声让人听得热血沸腾,不禁举起小手与众人齐声喊道:“虽远必诛!”

    站在一旁的宰相周质欣慰一笑,迎风站在城楼上,回忆涌上心头,上一次如此景象还是五月初,心中感概道:“陛下,老臣顿悟了!”

    李元祯下马单膝下跪,朝着城楼之上叩头,“臣定不负圣上所望,此战必将击溃契丹主力,活捉耶律敌禄!”,说罢,翻身上马,纵马疾驰,一行万人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

    距离京城十几里路的树林里,书生打扮的李光义坐在路边的茶摊前,身边跟随着几名府中下人,对桌坐的正是南汉黄门侍郎龚澄枢,两人对坐,自顾自地喝茶。

    对饮一会儿,茶壶见底,李光义招呼茶摊老板添茶,抬眼望去,茶摊旗帜飘展,旗帜印有四个大字“燕记茶摊”,李光义不解问道:“何为燕记,莫非这茶摊老板姓燕,却是少见啊!”

    茶摊老板一边添茶倒水一边开口解释,“客官您误会了,小的不姓燕,只因小的祖籍是燕赵之地,这茶也是来自此地,名曰五岳山茶,又名太行龙井,此处虽不闻名天下,却在当地又不小名气,当地人认为此茶必定将闻名天下,所以小的才起做燕记!”

    李光义微微点头,恰逢此时,一匹快马疾驰,在茶摊前勒马停下,一名仆役翻身下马,跪在了李光义面前。

    “先生,大军已出发,半个时辰可到此地。”

    李光义会心一笑,摆了摆手道:“再探!”

    待仆役走后,李光义随手丢下一块金子,淡淡说道:“掌柜的,这茶摊我买了,包括这“燕记”二字,以后可不能再用了,犯了忌讳可是要杀头的!”

    坐在对面的龚澄枢静静喝茶,听闻李光义说罢,心中有些疑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茶摊老板迟迟不肯收下金子,右手拔剑而起,长剑脱鞘时发出阵阵寒光,剑气迸发,一剑将道路旁河塘边的百年巨树拦腰斩断,大树应声倒地坠入河中,激起一片波涛。

    茶摊老板一哆嗦,急忙收下金子,跪在地上磕头,“小的明白,小的以后再也不用“燕记”二字了,还请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李光义摆了摆手示意茶摊老板离开,端起茶碗喝了起来。待茶摊老板走后,李光义打量着龚澄枢,回想起刚才的一剑,却是冷笑起来:“龚侍郎脾气有些大了,李某不懂武学之道,敢问方才一剑这天下间能有几人可以接下?”

    “一人”,龚澄枢紧握茶碗冷冷回道。

    似乎在预料之中,李光义笑的更大声,“这人可是钟离元?”

    龚澄枢眼神冰冷,恨不得拔剑而起把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当场分尸,他深吸一口气,“是,除了他,在江湖上龚某还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李光义收起笑意,站起身双手负后,望着先前被斩断的巨树感慨道:“是这天下大还是江湖大?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天下何其之大,龚侍郎又怎敢断言,倘若有江湖高人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你又可曾知晓!”

    龚澄枢自顾自地喝着茶,默不作声。

    ……

    皇宫内,朝会也已告一段落,众刺史也是回到鸿胪寺中,两支羽林卫三千人依然守卫在鸿胪寺外。

    抱元殿内,四十九名得道高僧跪坐在赵荣的梓宫前梵音高诵《地藏经》。

    小皇帝赵宗训跪在蒲团上,身后三位亲王依次跪在身后,一向懒散随性的晋王赵永此时神情严肃,常年沉迷酒色让这位年近三十二岁的王爷体态臃肿,脸色苍白略显疲态,他俯身叩首三拜,朝中之事他并不在意,有这么多朝臣还有自己两位皇弟辅佐,他倒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家事国事天下事,对于他来说,即是家事也是国事,自听闻对自己最好的皇兄赵荣病逝后,他遣散府中宾客、歌姬舞女,安逸享福了十几年,是时候也该为这大周做些什么了。

    赵永眼角模糊起来,热泪盈眶,不曾想元宵一见便是永别,心中万分悲痛。

    一向沉着冷静的秦王赵德此时也略显忧愁,面容憔悴。自徐州出发数日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赵显更是老泪纵横,俯身在地迟迟不肯抬头。

    三人齐跪赵荣的梓宫前,倒是像做错事的孩子,在这位兄长面前他们除了敬佩之外,更多的便是敬重,老皇帝去世时三人均才是十几岁的少年,从小宫中锦衣玉食,不经世事,比不得外面的孩子,是他这位兄长一直走在他们前面,宠着他们……

    回忆涌上心头,未有只言片语,却个个泪流满面。

    ……

    大理寺大牢内,近乎疯癫的孙友仁蓬头垢面,披散的头发遮挡住半边脸颊,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牢中,偶尔天气晴朗时会有一缕阳光从地牢上空照射下来,那时他便独坐在阳光下,感受阳光的温暖。

    也只有那是他才稍微头脑清醒,他回忆着那晚的种种,一丝恐惧涌上心头。为官多年,除了要有阿谀奉承的本领,还要有清晰的头脑。

    每晚的噩梦缠身让他有些疲累,难得阳光笼罩头顶,他仿佛置身事外,尽情享受这一丝温存,他想起王阐提到的一人,李元祯。

    从范进忠用官位引诱他邀请王阐赴宴,到二人宴中争吵,范进忠似乎一直有恃无恐,言语不断激怒王阐,迫使王阐拔刀相向,而自己又阴差阳错地成了杀人凶手,不对,或许这一步也在算计之中,到了这一步,范进忠只不过是一颗小小的棋子,而让他有恃无恐的靠山极有可能就是上柱国李元祯。

    想到这里,孙友仁猛地睁开眼睛,趴在牢狱门前拍打着门槛大声喊道:“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我要面见圣上,晚了大周将危在旦夕!快来人啊……”

    声音如泥牛入海,消散在昏暗不见五指的地牢中,在这座地牢中无论是忠臣的进谏良言还是奸佞之臣的粗俗辱骂都如同笼中雀一般囚禁在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站在牢门外的总铺头林统转身离开,身后的牢卒关上重重的铁门,一切似乎都将被尘封。

    林统走出大理寺,抬头望着残阳落下。

    “但愿明早的太阳会比今日更加耀眼!”

    京都洛阳城外,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和尚目送万人步卒的背影远去。良久,瘦矮的和尚转过身回头望向洛阳城,眼中露出一丝怜悯,低头轻声道:“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