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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新桃换旧符(二)

    太极殿内,两列羽林卫持刀而立,金甲披身,目光如炬。

    李元祯坐在金殿台阶之上,俯瞰殿中众人,小皇帝赵宗训站在殿下呆呆地望着李元祯,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就像他毫无准备就当了皇帝一样。

    宰相周质一只手牵着年幼皇帝,眼神愤恨,另一只手颤抖地指向坐在金殿台阶上的李元祯,“奸臣贼子,你枉负圣恩,先皇对你如何?亲赐上柱国掌管枢密院,统领大军二十万,这是多么大的恩赐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些道理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妄动兵戈,置天下千万生民于不顾,北地契丹强敌环饲,尔等竖子佞臣起兵谋逆,尔等不怕天下人唾弃吗?”

    大殿之上,宰相周质辱骂声不断,他恨不得冲上前去将这个忘恩负义的大逆不道之人碎尸万段,剥其皮,抽其筋,食其肉……

    金殿台阶之上的李元祯脸色平淡,饶有兴趣地盯着周质。

    殿下一身穿黑袍的中年儒生缓缓走向前去,朝着宰相周质和小皇帝赵宗训躬身施礼,“周相何必如此动怒,天下大势本就是如此,三百年必有王者兴,你我都是读书人,其间道理也不用在下多说了吧!”

    宰相周质侧脸冷眼朝那儒生看去,“你又是何人?既是读书人,又怎会不懂君臣之道,犯上作乱行谋逆之事,岂是读书人所为?”

    儒生再躬身道:“在下赵普,乃李上国府中谋士,周相说到君臣之道,敢问周相,两百多年前周太祖皇帝赵弘翼灭前唐时是否也恪守君臣之礼?”

    此话一出,周质瞬间无言以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中年儒生。

    两百年前太祖皇帝赵弘翼原本是前唐河东节度使,后起兵夺权,经历数年征战,建立了如今的周朝,此后周朝再无节度使一职。

    “再说到天下万民,在下近年来游历各州府县,知晓些各地民生,敢问周相可知周朝御下百姓生活的如何?

    “当然是百姓富庶,各州刺史上报奏折中亦是如此,近年来天无大灾,皆是丰收之相,上天都在眷顾大周,尔等岂敢行大逆不道之举!”

    “哈哈哈哈哈……”,中年儒生站在大殿之上捧腹大笑,“好一个百姓富庶,周相真应该下去走一走,看一看周朝的百姓还能不能过的下去,在下倒是知晓一些,倒是可以说与周相听听。”

    周质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京畿之地附近数州百姓尚可,而远在边境之地的灵州,代州,定州,莫州百姓民不聊生,浮尸遍野,良田荒废,百姓无粮可食,便开始吃野草、树皮,等到这些都吃完了,便开始吃人!”

    小皇帝赵宗训听得愣愣出神,听到“吃人”二字时吓了一跳,抬起头看下宰相周质,眼神中充满了疑问,仿佛在说大周百姓真的过的如此凄惨吗?

    周质也是不觉一惊,倘若他深居庙堂不曾离开京都,对此话也是深表怀疑,可这一幕他曾亲眼所见,二十多年前的景象浮现,他浑身颤抖地望向赵普,“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此事过后周相不妨亲自去边境之地走一走,看一看。说实话,若是周相与赵某谈及天理人伦,君臣父子,赵某也不会和周相争辩些什么,天下大势是如此,如今皇帝年幼,不能亲政,即使有周相这样的弘股之臣倾力辅佐也终将徒劳,边境将士们为国效力破敌会有谁知晓?李上国继大位是众望所归,倘若我等是行大逆不道之人,眼下周相还有如此安稳的和赵某谈论?若我等是不义之举之人,这内宫之人可曾沾染一滴鲜血?”

    赵普几句高声发问后,殿中鸦雀无声,周质已是老泪纵横,他松开赵宗训的手,缓缓走向身前,跪倒在地。

    “咚…咚…咚”,三声沉闷的磕头声,周质抬起头,额头皮肉绽开,鲜血顺流而下,浸湿了官袍衣领。

    “陛下,老臣无能啊,老臣辜负先皇嘱托,愧对天下百姓,老臣罪该万死啊,老臣唯有以死向天下百姓谢罪……”

    话音刚落,一道瘦弱身影猛然朝着金殿中的金柱撞去……

    鲜血飞扬四起,就连征战沙场多年的李元祯此时也有些动容。

    殿中传来赵宗训的尖叫声,一双温润大手遮挡在眼前,白公公摇了摇头,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无可奈何。

    门外年轻刺史推门而入,眼神冰冷地望着金殿台阶之上的李元祯,他大步踏去,或有卫士持刀阻拦,被李元祯大声喝止。

    年轻刺史走到皇帝赵宗训身前,跪地施礼,“微臣灵州刺史宋元振叩见陛下!”

    赵宗训一愣,竟不知如何是好,口中话还未说出,只听得高台之上,“平身吧,你我是为姻亲,不必如此大礼!”

    宋元振俯身未动,丝毫不理会李元祯的言语,直到小皇帝赵宗训微微抬手,他这才起身。

    太极殿外,紧跟着的众位刺史在这寒秋深夜中站立门外,听见李元祯的话众人也是一惊,几人细声交谈,说的都是如何巴结这位年轻刺史。并州刺史石玉祥站在众人前,听得也是最为清楚,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悔恨,捶胸顿足,好不气恼。

    “外面天气寒冷,诸位大人也进来吧”,蹲坐在台阶上的中年男子高声朗道。

    辰时三刻的朝会,大殿之中群臣高声阔谈,如今再来到这太极殿中,却已是物是人非,个个如惊弓之鸟,不敢高声语。

    “叩见李上国!”,众刺史齐齐站立大殿两侧,对着高阶之上的李元祯俯身跪拜。此时站在殿中央的四人仿佛才是谋逆作乱的乱党,这一幕让赵宗训呆愣当场,眼神无助撇下站立两侧的群臣,却没有一人朝他看去。

    殿内甲士将已经死去的宰相周质尸体抬了出去,几名太监匆匆擦拭完地板便退出了大殿。

    李光义几人也来到了大殿,一直蹲坐在台阶上李元祯这才起身,对着众刺史说道:“众爱卿心意我已然知晓,诸位先屈身鸿胪寺一晚,待明日禅位大典之后,再议封赏之事!”

    众人急忙跪谢,在羽林卫的护卫下回到鸿胪寺中。

    待各州刺史走后,甲士退出殿外,殿中只剩下李元祯,李光义,赵宗训,宋元振,赵普,白公公和刘公公七人,石守信、王审琦、范进忠和林统四人也退出了殿外等候,四人心中也是知道,如今大局已定,再无波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中年儒生模样的赵普从袖口里拿出一块黄绢,递到了李元祯手中,“上国大人,已经准备好了!”

    李元祯接过黄绢,是一份朱笔所书的禅位诏书。他走下台阶,双手捧着禅位诏书,一步一步走到皇帝赵宗训面前,跪倒在地,“陛下,这是微臣最后一次行臣子之道,如今大局已定,百官已然臣服,还请陛下为天下苍生,和宫中数千皇室宗亲着想,签了这份禅让诏书!,微臣不想再徒增杀戮!”

    赵宗训此时已经呆滞,八岁的年纪在这一天经历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他伸出小手颤巍巍地接下诏书,缓缓走向高台。

    “好皇帝可不好当啊!”

    “训儿,大周的天下以后可就由你来担着了。”

    ……

    赵宗训满眼泪水,一步一步迈向龙椅,这短短的十几步台阶仿佛用尽了一生的时间。

    殿下的宋元振跪拜高呼,“不能签啊,陛下!”

    他已是听不太清了,他拿起沉重的朱笔,写下了这辈子最难写,却是最会写的三个字“赵宗训”。

    人的一生啊,最难写的也莫过自己的名字了吧。

    “父皇,这大周儿臣担不下去了!”,说罢,昏倒在高台之上。

    ……

    天眷元年,九月初九,辰时初经历了昨夜暴雨侵袭,此时的洛阳城,暖阳高挂苍穹之上。

    京都洛阳城,太极殿外。

    李元祯身穿龙袍,站在百官最前列,一太监踱步走上高台,手拿圣旨站在众人面前,群臣这才看清容貌,正是昨夜太极殿内的太监总管白公公。

    白公公拿起圣旨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先帝元宗皇帝崩殂,朕即位已有九日有余,然朕尚且年幼,不能亲政,虽朝中诸位大臣倾力辅佐,朕终是无力处理朝政。而今契丹、西夏、南唐、南汉强敌环饲,妄图进犯华夏之地,朕深感忧虑,夜不能寐,数日前先帝托梦于朕,能救万民于水火,挽狂澜于即倒者唯有上柱国李元祯,朕思量数日,决定效仿尧舜二帝,禅位上柱国李元祯,布告天下,钦此。”

    李元祯缓缓走向高台,俯瞰百官,面带笑意,文武百官跪地高呼万岁,李元祯挥了挥手道:“众爱卿平身!”

    ……

    巳时初,祭祀完天地的李元祯带领群臣回到太极殿内,第一次真正坐上龙椅的李元祯抚摸着金碧辉煌的龙形图案,俯瞰着殿中百官,在这满堂朝臣殷殷切切的期盼中,颁布了他人生中第一道圣旨。

    一臃肿太监站在大殿台阶上,待众人抬头才看清,正是昨夜太极殿内的掌事太监刘公公,大家也是心照不宣,毕竟都是为了活命嘛,不丢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受明君圣主之禅位,继承大统,得朝臣百官之庇护,荣登大位。至今日起,朕即帝位,改年号为建隆元年,改国号为燕,择吉日迁都汴梁。封圣主明君赵宗训为洛阳王,世袭罔替,永享太平。大赦天下,与民更始,布示天下,以告万民,钦此。”

    一张张邸报在翰林院印刷后将在数日或数十日后传遍燕国每一寸土地,此后也再无周朝。

    ……

    建隆元年,九月初十,禅位诏书传至鸿胪寺中,三位藩王似乎已经预料到是这种结果,只是询问着前来传旨的掌事太监刘公公赵宗训的情况,在得知第二份圣旨内容之后,知道赵宗训无恙后,三人这才放心。

    晋王赵永趴在圆桌之上,望着眼前这两位沙场猛将叹气道:“一个是号称沙场勇武过人的平南王,一个是号称文韬武略的秦王,如今啊,也成了瓮中之鳖,手里的几十万大军马上就成别人的了!”

    赵显无奈道:“我与王兄困在京都之中无法脱身,纵使有百万雄兵又有何用,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

    秦王闭着眼睛不说话,被赵永一拳锤在肩头,只听赵永嘟囔道:“你这家伙从小就这样,现在国都没了,你怎么还沉得住气?”

    赵德睁开眼睛,喃喃道:“急又有何用?那李元祯已于昨日即位称帝,现在朝中大臣皆成了他的人,更何况皇侄现在还在他的手中。不出所料的话,各州刺史近日也要启程回去了,只可惜了皇兄十几年的辛苦,最后便宜了个忘恩负义的杂种!”

    三人无话可说,各自饮着茶。赵显起身站在窗前痴痴地望向西南,呢喃道:“月儿,长安你们还好吗?还有钟前辈,为何要来京都这龙潭虎穴之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