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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道别

    翌日清晨,德佩罗·伊本斯带着自己的四个学生,在尤瑟·巴鲁草草用泥土以及碎石堆砌起来的墓前伫立良久,向这位自己童年时期的好友做最后的告别。

    虽然谈不上“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但也算得上是此去经年,生死两茫茫。

    一阵清晨的凉风,吹起草海碧波浪涌,花海翩跹漫舞,也吹起伊本斯深藏在心底的往事,化成点点涟漪泛起。

    那时候,他的父亲受到生意上的欺诈一夜之间破产,顿时穷困潦倒。

    平时对他敬爱有加的乡里乡亲,推杯至盏的亲朋好友顿时化身讨债的厉鬼,昼夜不息侮辱着他们一家的人格,践踏着他们一家的尊严,唾弃着他们一家的境遇。

    雪上加霜的是,悲愤至极之下他的父亲在一个深夜走向极端,悄悄地用一根路边捡的绳子孤独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从此,从小养尊处优,衣食无忧的伊本斯和他的哥哥伊诺瞬间仿佛从人间天堂坠入人间地狱,只剩下惊恐与贫困相为伴。

    那个平时对着伊本斯母亲言听计从,总是带着微笑的保姆扯着他母亲的头发将她撞向钢琴,然后在光天化日之下,伙同自己丑陋的情人搬空了家里仅剩的家具和食物,留下的只有家徒四壁的孤儿寡母。

    伊本斯看着母亲温柔但懦弱的血液染红了哥哥伊诺最喜爱的白琴键,像是黄泉路上盛开的绝望。

    那个平时处处称赞伊诺和伊本斯可爱聪慧的婶婶恶毒地诅咒着他们,拿着扫把把他们赶出了自己从小长大,赖以遮风避雨的家,然后还要朝被扫地出门的母子三人吐了一口浓浓的,充满厌恶的唾沫。

    伊本斯看着母亲跪在门口敲着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家门,乞求最后的食物,心如刀绞却又一筹莫展。

    那些平时常常来登门拜访,欢聚一堂的熟络亲戚纷纷关上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铁门,冰冷得如同是千年不化的寒冰厚雪。

    伊本斯看着曾经优雅温柔的母亲衣衫褴褛,像乞丐一般被一遍遍扫地出门,临头泼脏水,只能对着天空仰天流泪,哭泣嚎啕。

    那时他才知道,在你越穷困潦倒,越需要钱的时候,越借不到钱;在你越富有,越不需要钱的时候,却越能借到钱——正如俗语所说:“锦上添花的人很多,雪中送炭的人很少。”只有患难时才能看清人世间的人情冷暖。

    他的母亲最后还是带着他和哥哥前往他的舅舅家借钱安葬她的丈夫,乞求收留她两个年幼的孩子,但他的舅舅看着他们孤儿寡母摇摇头最后还是关上了门,随后是舅妈和舅舅无休止的争吵声。

    终于他们的母亲也因为饥寒交迫凄惨死去,从此留下他和哥哥伊诺相依为命。在这种状态下,只能沿街乞讨,偶尔小偷小摸。

    但伊本斯他坚信为了生存而偷窃的行为不是犯罪——这只是人类生存的本能,一个人想拼命活下去有什么罪过?

    终于在一次另一个伙伴——巴鲁在偷窃另一伙乞丐的食物时,三个人同时被抓到。在那伙人要砍断巴鲁的手时,平时看着懦落的哥哥——德佩罗·伊诺却勇敢的用手抓住了锈迹斑斑的刀刃,以出人意料的勇敢吓跑了那伙混混。

    而在此后,在伊本斯他哥哥因为手的破伤风而死之后,更让他对钱有了一种近乎变态的执着——当他和巴鲁带着他哥前去一个简陋的诊所就医的时候,那个医生打开门,冷漠地看了看衣不蔽体,瘦骨嶙峋的他们,无情地拒绝了他们的就医。而他最后的亲人就因为这么一个不应该致死的病致死了。

    人类一切的痛苦,源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当面对病危的家人,自己的口袋却是捉襟见肘;当面对的强盗侵犯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力量却弱小无力;当周边人嘲笑着你的梦想,想方设法地捉弄你,看着你出丑,你却只能默默忍受着这些不公和欺辱;当上司把你骂得狗血淋头,自己却只能唯唯诺诺,不敢支声,反而还要赔礼道歉……

    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为自己不够强大,没有钱财,没有权力,没有力量……这个世界从来不是因为你有多努力就会对你有多特殊,而是你有多有权多有钱才会对你另眼相看,青睐有加。

    所以你会看到很多起早摸黑的人却依然贫困潦倒,很多不劳而获之人却享受着最好的资源。

    而后,他与巴鲁也分道扬镳,在他最后终因为饥饿晕倒街头时,侥幸被路过的阿尔塔斯·哈洛德捡了回来,给了他新生。

    要不是哈洛德教授,恐怕自己的坟头草恐怕都换了好几撮了吧——伊本斯这么想到。

    而巴鲁,出生在那个城镇的另一个角落,在他懂事时,父亲就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流氓,靠着在街上讹诈和从他那慈爱的母亲那拿钱,出去吃喝嫖赌抽花光了这个家最后的积蓄,终于在最后一次的争执中,他的父亲失手打死了他的母亲,愤怒使得巴鲁又轻而易举地“失手”打死了他“病入膏肓”的父亲,随后便流落街头。

    巴鲁起初痛恨使用暴力抢取别人的财物,但在卑劣的街头,暴力却是获得财物和食物最好的手段。他可笑自己陷入他父亲的魔咒,却又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

    在因为对伊诺的死感到愧疚之后,他一个人远走他乡,参与了另一个因为饥饿的暴动,当他们发现,当街上饿殍满地时,而打开官府的粮仓却全是发霉的积粮,达官显贵与当地富豪的餐桌上更全是美酒佳肴,仿佛生活在两个咫尺距离,却又是天壤之别的世界。

    他终于愤怒到丧失理智,他疯狂地屠杀那些衣冠楚楚的人面禽兽,踩着他们的尸体暴饮暴食,前所未有的满足让他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成为今后魂牵梦绕的精神鸦片。

    从此更是对于“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的癖好乐此不疲,他喜欢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高官富豪卑躬屈膝,乞求饶命的苟延残喘。但自己又无情地把他们踩在脚下,无情地拒绝他们,将他们仅剩的尊严和希望像泡沫一般轻轻吹散。

    罪恶肆意地在他的心中生长,然后他也丝毫不避讳把这种痛苦施加在本来就穷困潦倒的底层人民身上,看着他们眼中那种深深的恐惧和绝望溢于言表。

    终于他也被腐蚀了,成为了他曾经痛恨的那些人——他享受着或是源于恐惧的乞求,也享受着或是不怀好意的恭维。他享受着权力带来的满足又遭受着良心的煎熬,他得意于自己眼前的财富又拒绝回忆他悲惨的童年。

    “如果没有哈洛德会长,我也许也会成为这样的人吧?”伊本斯默默地在心里问自己,重获新生有时候真的只需要一个来自陌生人的关怀,从此成了生命的羁绊,理想的寄托。

    他轻轻地捧起了最后一掊土,撒在了巴鲁的墓前,然后又对着新土慢慢地倒下一杯和解的梅子清酒,与巴鲁化干戈为玉帛,与自己化干戈为玉帛,与陈年往事化干戈为玉帛,头也不回地轻声说道:

    “走了。”

    也不知道是在对着自己的几个学生说,还是跟泉下之人道别,仰或是跟自己的过去道别。

    几朵小野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像是在回应他的温柔,同样与他做最后的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