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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雨水

    秦,祖龙十一年,春,正月,中旬。

    几十个背着干柴茅草的士卒分作两行缓缓前行,其中一行里有个走在最后面的,额头上有条狭长疤痕的清瘦少年,突然下蹲,举足脱鞋,先是把那只明显不合脚的宽大麻鞋凑到鼻尖闻了闻,嫌弃的往后缩了缩脑袋,才干正事的把走路时不小心绊进去的碎石沙子倒出。他正打算将另外一只麻鞋也脱下来重复一遍先前的动作时,却不料脑门被人重重一敲。

    清瘦少年瞪大他那双墨黑混青色的眸子,抬头怒目,还没等他来得及看清偷袭他的那人是谁,便梅开二度地又受了一击,少年怒气冲冲。

    “你是不是有九个脑袋啊?”沙哑的声音随着一股浓浓地不可言状的奇怪臭味一起喷在少年瘦削的面颊上,顺势扑灭了少年如火山般就要爆发而出的冲天怒火。

    “老王,这鞋子不合脚,容易进石头,磕脚。”清瘦少年低头抱怨道。

    “别说那么多废话,快点跟上,不然要是贻误了军机,有九个脑袋也不够你掉的。”驼背,面黄的老王好意催促的同时,也扛着三四扎厚重干柴,就像一座半人高的小山压在他的背上,看上去摇摇欲坠,就要跌倒。但很快他一抬脚的工夫后,竟然不合常理的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速度,眨眼就追上前面不远处的同袍战友。

    清瘦少年叫做赵恬,十一岁。自从一年前入军以来一直都和这个只知道姓王的老卒吃一起,睡一起,拉一起,刚开始觉得这老头平平无奇,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无名老卒,没多放在眼里,直到有次秦军派了几十号人趁着月黑风高来我军后方偷烧粮草。

    这时恰好和老王分配在后边看管粮车的赵恬眼尖,登高望见了一个笨手笨脚的秦卒露出的破绽,他急迫的跑回队伍,要上报敌情。但对方也不是吃素的,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马上吆喝告知起周围袍泽准备提前发起进攻。

    此刻箭在弦上,迫在眉睫,刻不容缓,十万火急,少年两条腿都要跑断,才赶到了在有十几个同袍的大队伍之中的老王跟前,刚长话短说的没几句,十几个贼军就已经来到两边山坡上,蓄势待发,就要攻下。

    赵恬如热锅上的蚂蚁,焦头烂额,老王二话不说的一手抓起一袋粮草,背上赵恬,脚底下仿佛多了两个冒火的风火轮一般,不动则已,动若脱兔,眨眼之间,就已狂奔数十里。

    后面赵恬和老王一人扛着一袋粮草回到大军之中,勉强也算将功补过,就是每人各自挨了二十下军棍,但总归肩膀上的那颗脑袋是保住了。

    赵恬见老王已经飞奔过去,闭眼深吸一口气,酝酿一番过后,竟如出一辙地猛奔而去。他可是忍着老王那世间独有的秽臭,给这老头搓洗了两个多月的脚,才从老王那有着一口多年不洗养成的老黄牙的瘪嘴里,套骗到了这一奇招的修习方法啊。

    一老一小两人使上那一套诡异的脚法,很快便一起回到几十个穿着相似,白巾黑衣的士卒身后,偶有几个士卒回头低目暼看几眼,但立马就转头回去,并不在意这两个鬼鬼祟祟的老小刚刚是跑去哪里了,撒尿?或者拉屎?偷鸡?还是摸狗?

    赵恬三岁的时候,父母就双双去世,自此零丁孤苦,形影相吊。一样米养百种人,百样米养一个人,在同乡邻乡的家家户户的接济下,吃百家“屎”,喝百家“尿”,勉强苟活于世,蒲伏行至九岁。

    或许上天有好生之德,看不下少年继续当飘来荡去的孤魂野鬼,无意间让赵恬碰见了一个从外乡远来的斯斯文文的,白布长衫的说书先生。整天无所事事的少年在说书先生那里坐了好些时日,偶然一次听到了一句话“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大字不识一个的赵恬死皮赖脸的缠着说书先生问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后,如遭雷殛,沉重地拖着长长的影子,回到自己住了多年的,被丢弃不用的荒废道观,想了一整天,没有合眼,下了个决定,没有多言。

    于是,两年前,他带上全部家当,一双破烂草鞋,一把生锈柴刀,一块脸大烙饼,背井离乡,从彭蠡泽启程,一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生计勉强得以维持。

    祖龙六年,李恪、刘卓和荀仁在蕲县大泽乡起义,以“天地不仁,日月换新”为口号,号称要为民谋利,诛灭暴秦,由此发动正义之师,一路挥师西上,进军函谷关,三人各传授道书三本《紫帝下凡普渡众生真经》、《绿仙转世救苦救难真经》和《白蛟化人匡扶正义真经》,分别自封为“紫电将军”、“绿林将军”和“白蛟将军”,麾下各有三支军队,紫巾军、绿巾军和白巾军,统称为巾军。

    赵恬听闻此事后,热血沸腾,摩拳擦掌,二话不说的卷上铺盖,长途跋涉,前去投军,就此结束了懵懵懂懂、混吃混喝的九年家养生活,和漂泊异乡、心无所向的一年放养生活,光荣地成为了“白蛟将军”荀仁部下白巾军第七方的一名年龄最小的士卒。

    他满腔热血的跑来参军,本以为能够被青眼有加,扶摇直上,拜将封侯,功成名就,却不料被满盆冷水遽然浇醒,只是一介火头军,时而越俎代庖看管粮草输送。赵恬心有不爽,但无杂言,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嘛。

    此时赵恬跟在老王身后,看老王及其其余几十名士卒都把背上的三四扎干柴放进粮车里,赵恬也不含糊地卸下背上的几捆茅草,丢进车里。又有个类似于这几十个士卒当中的百夫长身份的人伸手点了十几个人头,下达口令后,同那十几个被他点名的人一起快步离开此处。

    老王和赵恬幸运地不再此列,落了个清净,得以忙里偷闲。

    “老王,你猜这群人去干嘛?”赵恬闲得无聊,脱下刚刚那只没有倒出碎石沙砾的麻鞋,拿起,往地上敲了几下。

    老王不爱说话。

    “谅你这榆木脑袋也猜不到,这群人肯定是去拿一些能够引燃茅草干柴的东西,和这几车假粮车里堆放的茅草干柴混在一起。”赵恬这时刚好清理完麻鞋里的碎石沙砾。

    老王斜眼瞥了一眼。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对吧。”赵恬穿好麻鞋,用食指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头,“用脑子。兵书上类似这种‘请君入瓮,守株待兔’的计策不在少数,看多了,就会了。”

    老王正眼看过来,皱眉。

    “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啊老王,一年前我不认识多少字,现在我可认识不少字。”赵恬得意一笑。

    这时刚刚离开的那几人各自手里提着桶回来,老王凑近一看,果真如赵恬这小兔崽子所说,装满了硫黄焰硝。

    “老王,看看四周的山坡树林。”赵恬一边挪动凑近,一边抬头张望。

    老王看了一眼,用他那沙哑到几乎不像人的声音的声音缓缓开口:“什么都没有。”

    “哪有伏兵躲这么前的,你踮起脚往后边再看看。”赵恬踮起脚尖跳了跳。

    老王白眼相待,只是稍微将弯曲的脊梁往上抬了抬,他眯起那双深陷的眼睛,如沼泽地一般浑浊不清,他总算是看见了几个人,爬在树上,趴在地上,蹲在草里,都是白巾军。

    赵恬看着身边的假粮车已经装饰打扮好了,异样的觉得这几辆粮车就像是等待出嫁的闺中少女,自己则很像是操碎心的老父亲,他一晃头,收回胡思乱想,拍了拍老王的后背,这一举措让老王刚刚稍微抬起的那一点儿又低下去了。

    “差不多了,渠帅应该早就派人放出口信,谎称我方运粮已到,贼军守城数月,为首之人我有所耳闻,是个蠢货笨蛋,因此我料定贼军黄昏之前必来劫粮。我方只需要留个口子,让贼军涌进来,等他前脚刚一踏入,放火烧车,再加上已经提前埋伏在外面的伏兵。

    啧啧,瓮中捉鳖,手撕兔子,来多少,死多少。与此同时,再派几千白巾军绕过后边去偷袭贼军城池,此时城中必定空虚,只剩几百甲士,形同虚设而已,我方不费吹灰之力,便攻下一城。”

    “只是不知道我方渠帅能不能反应过来,兵分二路,令贼军首尾不能相顾,不过对付这种蠢货笨蛋,就算没有再分一军去攻他‘狗窝’,也无伤大雅。”赵恬打了个哈欠,无聊道:“让这种蠢货笨蛋带兵打仗,真不知道秦王怎么想的,秦国不是号称带甲百万吗?要全都是这种蠢货笨蛋将领,那百万秦军也不过是土鸡瓦犬,插标卖首之徒。至于灭秦,更是弹指之间的工夫。不过这也不对啊,要真全是这种蠢货笨蛋,秦是怎么在十年之内灭了六国的?难道六国的将领更加蠢货,更加笨蛋不成?”

    老王那两个深陷的眼睛缓慢的转动着看过来,“坐而论道,夸夸其谈。”

    “诶老王你个老小子,老子这给你讲怎么化解这下等计策。”赵恬不满地蹦跶着,嚷嚷道。

    老王并不理会,左手手掌托着右手手腕,双手一起交叉靠在后背,他又躬着老腰,缓慢地步行着,这样看上去就像是“脑袋”在发力,拖动着脖子以下的全身。老王的双腿并不瘸,但走路时总给人一种“步履蹒跚”的错觉。

    “老王,你干嘛。”赵恬疑惑道。

    老王“一瘸一拐”地“爬”进一处草丛,像一只蠕动的蛆,他回头道:“别嚷,拉屎。”

    “那你边拉屎边听我讲破解之法。”赵恬叫了一声,兴致勃勃地跟了上去。

    老王一脸嫌弃,眼神奇怪地看了赵恬一眼,他突然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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