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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天命

    “你是说,有一个你素未谋面的人指引你来找我?”自称姓“芈”的楚人坐在华贵马车里,一改赵恬初见之时的狼狈不堪,此时的他真可谓阐释何为是人靠衣装马靠鞍,高冠深衣,长袖大袍,续衽钩边,右徵角,左宫羽,烨然若神人。

    只不过这一身高贵典雅的行头,用上了一堆羊群来置办,共计三百四十二只。当时交易时,就连那奸诈狡猾的重利商人都傻了眼,以为面前这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在和自己说笑,战乱年代,别说三岁小孩,就连流浪的野狗都知道,肉比金重。

    直到三百四十二只羊全部牵到了商人面前,他都还以为这是一出“仙人跳”,但重利之下,必有莽夫,他还是觉得姑且相信此人,毕竟面前那双真诚,无邪的带笑眸子,身上充满铜臭味的他,只有在未从商之前,从邻家小妹眼中见到过那么一次。

    交易中,商人战战兢兢的左顾右盼,生怕从巷弄深处突然冲出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扮黑脸的将自己连人带钱一块劫走,好在这一切只是他的空想。那位笑起来十分谦和的男子,没有让他失望,干出什么“人不如其貌”的龌龊勾当,交易圆满成功。

    三百四十二只羊,换三套高贵典雅的楚国贵族行头,还是在战火纷飞,家书抵万金的年代,怎么看都让人匪夷所思,不过那个笑容真挚的男子好像对金钱和利益没有什么概念,但咱可是良心商人,咱不能重利忘义,别人以真诚待我,咱以真诚报之,送他一辆华贵马车!

    暂时充当“马夫”职位的赵恬手持缰绳,驾轻就熟,他回头看见拉开布幔,探头出来的男子,轻轻点头。

    “那他让你来找我干嘛呢?”芈姓楚人一脸真诚,笑问道。

    赵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红赤猴也在华贵马车里头,照猫画虎的学着赵恬那样,也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不要这么凶神恶煞的嘛,不就是造反灭秦。”芈姓楚人若无其事的说了一件被秦王知道,杀头诛九族都不够的事情。

    赵恬沉默。

    “对了,差点忘了,我姓芈,熊氏,名淮,你可以叫我芈淮,也可以叫我熊淮,不过我推荐你叫我熊淮,因为芈这个字,让人一看就知道我是放羊的,不讨我喜。”熊淮微微一笑。

    “赵恬。”赵恬平淡道。

    “红爷。”红赤猴也平淡地摆手势。

    熊淮笑着抚了一下红赤猴的脑袋,红赤猴本能地想要躲闪避开,但不知为何在那么一双冬日可爱的温柔眸子的注视下,它忘记了抵抗。

    “我们手上也没有兵啊。”熊淮对此好像有点头疼,但他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我有。”赵恬头也不回道。

    “他有。”红赤猴指着赵恬,用摆手势的方式囔囔道。

    “那……没有带兵打仗的大将军啊,总不能让一个放羊的去带兵吧,我连三百四十一只羊都管不住。”熊淮一脸为难的又抛出一个看似十分棘手的问题。

    “是三百四十二只。”赵恬较真地纠正过来,他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他,“我就是。”

    “他就是!”红赤猴兴奋地手舞足蹈。

    熊淮毫不在意赵恬的讥讽行为,揉了揉太阳穴,笑道:“麻烦停一下。”

    赵恬按照他的指示,“吁”了一声后,拉住缰绳,叫停马儿。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

    熊淮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红赤猴紧跟其后。

    远方驶来的马车上一个穿着打扮十分精致的马夫,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下人仆从,他眼力极好的,远远就望见两人一猴,一个便衣士卒装扮,一个华贵公子装扮,另一个什么都没穿的猴子就不说了,这么奇怪而特殊的组合,突然出现,横腰截道。

    他吓得面无人色,以为自己不幸地碰见了绿林大盗,那便衣士卒不就是山寨的大当家的嘛,那华贵公子不就是山寨的狗头军师嘛,而那只猴子明显就是家养的恶宠啊,这些天的逃亡生活弄得他有点神神鬼鬼,心惊胆战。

    这样的狗屁逃亡日子还要过多久?

    他眼中寒光一闪,迅速拉停马车,调转车头,马车里的一个头戴紫冠,身穿不伦不类的怪异道袍的中年男子,一脸疑惑的探出头来,见自己平日里头以重金相待的马夫,恭恭敬敬的低着头不说话。

    紫冠男子略有诧异,正想开口询问,只见寒光乍现,一把匕首直向他刺来,他双眼瞪大,身体后倾。

    这么迟钝又蹩脚的反应,哪里躲得开那迅疾如电般的刺杀,一点寒芒先到,而后匕首尖刃就在他的喉咙前,已触及体肤,再往前一下,便可见血。

    “不用谢我,我叫熊淮。”熊淮一剑刺穿马夫的后背,拍拍手,看着那已经被刺杀给吓破胆的紫冠男子,目光真诚,笑容可掬。

    紫冠男子目光呆滞,看着面前缓缓倒下的尸体,那张多年以来相伴的面孔,言行举止始终是毕恭毕敬,无法挑剔,脸上挂着的永远是淳厚的笑容,朴实无华,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以重金厚待多年的马夫,竟然会在生死存亡之际,反水倒戈,将袖中凶器,刺向自己。那把锋利的匕首,还是自己赏赐给他防身用的,这是他娘的什么狗屁世道。

    “李恪……”紫冠男子麻木地动了动嘴皮子。

    “哦——”熊淮故意拉长声音,然后笑道:“我知道,巾军的紫电将军嘛。”

    “巾军……”李恪眼睛骤亮,但一下子就黯淡下去了,他摇头苦笑,长叹一声,“天命不可违,非吾之罪也。”

    一个半月前,他的那个结拜兄弟白蛟将军荀仁不负众望,夺下陈县,这时巾军尽管领略到了“秦灭六国”的无双风采,但攻下陈县这一重要城池给了他们极大的士气鼓舞,一扫“攻打陈县时,其他地方到处碰壁,举步维艰”的倒霉晦气,气冲斗牛,势头正盛。李恪顺势派兵增援他那个号称“秦后第一勇将”的二弟绿林将军刘卓,共计十一万大军,西击荥阳,取道函谷关,一举捣碎秦都咸阳。

    不料传来噩耗,荥阳固若金汤,耗时半月之久,无法攻破。李恪自认为自己的如意算盘打的那是噼里啪啦的响,这么一出意料之外的插曲,直接将他的战略布局给破坏成了一盘散沙。

    与三万紫巾军一道坐落于陈县的李恪如坐针毡,急得满头大汗,还好自己这么多年以来礼贤下士,笼络人心,手底下最不缺的就是谋士,他连夜召集众人商酌,最终得出的一致决定就是,绕开荥阳,直取函谷关。

    此刻一封密信送到了他的营帐之中,刚刚布置好战略方针的李恪还没来得及洗漱,拿起信封,一看,脸色大变,自己的结拜二弟,因为意见不合,被手底下的一个将领杀害,还假借自己的名义。

    他气的怒火攻心,但左思右想之后,为了不妨碍自己问鼎天下的雄心壮志的实现,李恪还是隐忍下来了,派人连夜送出一封密信,要求那名胆大包天的将领派兵助力自己进军函谷关,直捣咸阳。

    不幸之中的万幸,对方还是承认自己这个紫电将军的头衔身份的,将自己的五万紫巾军尽数送回,还增援一万绿巾军,外回信一封,以表清白,证实无谋反篡逆之心,杀害刘卓只是无奈之举。事已至此,一个木桶短一块木板,总要比少一块木板好,李恪再回信一封,附带一纸诏令,承认其合法地位。

    尽管现实往往和理想作对,但好歹没有出大差错,李恪自己这边带着九万巾军进攻函谷关,那边分出五万绿巾军牵制秦在派守在荥阳的主力军,又让自己的三弟白蛟将军,将在外四处攻城略地的四万白巾军回陈县附近的郊外镇守,一方面接应自己,另一方面防止秦派往戍边修筑长城的三十万大军回朝勤王,就算只是螳臂当车,也起码可以撑到自己灭秦大计圆满成功。

    李恪自认为自己这么一招漂亮至极,直接是蛇打七寸,扼住了秦的咽喉,除却三十万秦军在戍边,剩余秦兵十万,两万守在函谷关,八万俱被牵制在荥阳,此时的函谷关内,可以说是一个秦卒都没有,自己这九万大军只要攻破函谷关,整个秦地尽归囊中。

    九万打两万,李恪认为,谅你什么虎贲轻车,谅你什么无盔材官,谅你什么铁甲骑士,自己就算派条狗来指挥也打得赢。李恪小心行事,没有派他那条戎马一生的狗上阵,他亲自领兵,打赢了,他不是狗,他打了半个月才打赢,他是狗王。这半个月的鏖战,让死守函谷关的两万秦军等到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二十万增援兵,不仅守关成功,还乘胜追击,一路打到了他在函谷关一个小县里头临时修建的寝宫门口。

    给这位紫电将军吓得裤子都没来的及穿,落荒而逃,直奔荥阳,向那位声称不得已而杀害自己二弟刘卓的将领求救,不料中途传来噩耗,荥阳又得到从天而降的十万秦军增援,五万绿巾军面对兵力悬殊,无奈之下,全军撤退,撤退道路上再次发生了以下犯上,僭越攫权的恶劣行径,五万绿巾军群龙无首,各奔东西,不知踪迹。

    紫电将军李恪目瞪口呆,连忙调转车头,前往陈县,见到的却是尸山血海,吓得他一刻都不敢停留,生怕又从哪里突然冒出十万秦军,将自己给歘歘歘的剁成肉泥。

    李恪想起当年在大泽乡揭竿起义,先下蕲县,又连克铚县、酂县、苦县、柘县、谯县等五县,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却被从天而降的二十万秦军打的屁滚尿流,又被十万秦军搞得闻风丧胆,沦落为一败军之将,丧家之犬。

    他长叹一声,“天命不在我,在秦。”

    “你这句话错了一半,天命不在你,但也不在秦。”熊淮的温良嗓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但你之前说的那句话颇有道理,天命,的确不可违。”

    “李恪,你可识得我?”熊淮大声喝道。

    李恪一脸茫然的看来。

    一只手轻轻地抚在他的头顶,如春风拂过,又如醐醍灌顶。

    李恪双眼中的疑惑急速褪去,两道紫光猛然射出,他浑身沐浴在紫色光芒之中。

    “罪将李恪,见过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