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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程李唐娄

    云青青兮。

    一个身着月白道袍,脚著皂色翘头履的弱冠男子,失魂落魄的走在坑坑洼洼的,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街道上,两边排列着大大小小的茶楼,酒馆,当铺,作坊,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走路的,坐轿的,骑马的,赶驴的,挑担的,撑伞的,许许多多,各种各样。

    卖力的吆喝声,催喊声,争吵声,不绝于耳,这个叫做娄柔的弱冠男子,却是充耳不闻,只低头想事,不抬头看人。这不,立马便吃了苦头,撞上了转角处一个捧着书卷走路的负笈读书人,两人连忙互相作揖行礼赔不是,抬头对视,哈哈一笑。

    “叔升兄。”娄柔挠头道。

    “歇庵,孟煜兄和茂宰兄候你多时了,这不唤我出来寻你。”唐时举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素书》,讪讪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恼道:“哎呀,我这老毛病又犯了,刚刚在街上淘来一本奇书,读得入神了,差点就误了大事。快随我走,不然孟煜兄和茂宰兄又要怪罪我了。”

    两人来到了渡口边,杨柳摇曳,岸边正停靠一艘画舫,舫身宽阔,犹如水上亭阁一般。

    负笈白衣模样的读书人唐时举领着温润如玉的娄柔上船,两人抬头就见到棚前的一块匾,题有“晓风”二字,冷冷清清。

    娄柔和唐时举从前棚进去,轻推开画屏,到了内舱,一眼便见到了,舱房里摆放着一张古色古香,价格不菲的木桌,上面安放着一些供人欣赏的瓷器饰品,美轮美奂,一些插着彩色纸花的花瓶,沁人心脾,一些实用性的茶壶茶杯,供人取饮,七八张杌凳靠着木桌,还有一些茶几和坐椅放在边上。

    “歇庵。”两个杌凳上各自坐着的两人异口同声,喜悦道。

    “孟煜兄,茂宰兄。”娄柔作揖道。

    白巾子裹头的高大男子是程嘉阳,字孟煜,而宽袍大袖,漆纱笼冠模样的则是李檀香,字茂宰。

    “歇庵,还想着去年的察举吗,那个不知书的秀才和那个父别居的孝廉,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实在是过于明目张胆,不知廉耻了。”四人中最年长的那位高大男子程嘉阳,一眼看出娄柔的郁郁不乐,询问道。

    “孟煜兄,若只是因为我不曾被选上秀才和孝廉,我娄歇庵倒是落个清闲自在,快活闲适,只是气愤于这些滥用职权,谋取私利的小人,而忧心于远在寿春的陛下,这才不过四五十年,不正之风,已初具雏形,唉。”娄柔眉头紧锁,长叹一声,痛恶道。

    “孟煜兄,歇庵,今日我们只把酒当歌,清谈杂事,不谈国事。”李檀香笑着插足道。

    “茂宰兄所言极是,今日不谈国事,不谈国事。”唐时举连忙附和,转头朝外面叫唤道:“船家,上酒食。”

    “好嘞。”一个稚嫩的童音传来。

    “是个少年郎。”李檀香看着端着酒水肉食进来的一个戴着毡帽,穿着布衣的少年,笑着打趣道:“小兄弟,识不识得去白帝山的路啊?”

    那布衣麻鞋的少年连忙点头,转身就下去了。

    “既然今日只把酒清谈。”程嘉阳举起一杯酒,先浮一大白,酒暖冷肠,他吐出一口酒气,微笑道:“那我便先起个头。问,白马是否马也?”

    “孟煜兄莫非欺我不读古书否?”李檀香一挥大袖,“公孙龙于《白马论》一书中,便言,白马非马,可也。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命色者,非命形也,故曰白马非马。”

    “那黄马,黑马也不是马了?天下岂不是无马了?”手上始终捧着一本书的唐时举,好奇问道。

    “这倒不是,白马非马。只是因为白马是白色的,所以它不是马,如果白马没有颜色,那它就只是马而已,白马和马是不一样的,故而曰:白马非马。”李檀香饮下一杯酒,陶然自得,谈笑自若道。

    那戴毡帽,穿麻衣布鞋的少年这时走进来,将木桌上的残渣余孽给扫除干净,顺带将有点不合时宜的茶壶茶杯转放到旁边的茶几上去。

    “小兄弟,依你所见,白马是否马也?”程嘉阳笑问道。

    这少年郎低眉浅笑,抬头相望,天真无邪道:“管它是不是马,跑得慢的全给它宰了吃掉。”

    “哈哈哈。”

    “童言无忌。”

    “当浮一大白。”

    众人哈哈大笑,就连那忽忽不乐的娄柔也被这少年的口出狂言给惹得哑然失笑了,眉头舒展,随着三人一同举起酒杯,推杯畅饮。

    恰有小雨,滴滴落下。

    娄柔眼食雨幕,耳食雨声,趁着酒意,正欲挥毫泼墨,却困于此处无一宣纸,有些扫兴。

    “歇庵,写我背上。”唐时举一把丢掉背上的竹书箱,眼疾手快的叫了一声后,立马冲到娄柔面前,全然不顾自己身为士人的风度形象,“轰”的一声,趴在木桌上。

    “竟被你给抢了先。”李檀香笑骂道。

    “娄大才子的墨宝可是千金难求啊。”程嘉阳笑容可掬,温声细语道。

    娄柔提笔落下一个“移”字,突然一笑,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写什么了?”站起来看不到自己背后的唐时举凑到李檀香面前,殷切问道。

    “啊哈哈哈。”李檀香捧腹大笑,直说道:“有趣有趣。”

    唐时举一脸茫然,又站到高大男子程嘉阳面前。

    “歇庵不愧是歇庵,集秀整与苍劲之大成者。”程嘉阳感叹不已,问起究竟写了什么时,他却是笑而不语。

    唐时举揉着脑袋,走到船家少年面前,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又夹来一块鱼肉,以此贿赂,想赚少年的真诚。

    少年张嘴吃下那块鱼肉后,舔了舔嘴唇,立马踏着麻鞋走到唐时举身后,抬头一笑,大声道:“移,移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哄堂大笑。

    唐时举无奈一笑,揉了揉脑袋,并未怪罪娄柔的戏耍之举,倒是拍案叫绝道:“好诗!好诗!”

    “如此良辰美景,何不饮酒赋诗,以此为乐乎?”程嘉阳笑着提议道。

    “我先饮一杯,就当是给叔升兄赔罪了。”娄柔举起酒杯,面朝唐时举,仰头一饮,脱口而出道:“移舟漾涟漪,得凉乍如沐。”

    “原来歇庵早就写好了,净拿赝品赚我。”唐时举笑骂一声。

    李檀香先是吃下一块瘦肥相宜的五花肉,再是小酌一杯,轻声道:“幽泉洗我心,微钟杳然度。”

    “茂宰兄何来的钟啊?”唐时举问道。

    李檀香拿过娄柔方才所用之笔,不用写诗,反用作画,快速于唐时举背后落下寥寥几笔,浑然天成,他指着说道:“这钟在你背后,怪不得你见不到。”

    唐时举一愣,倒也不恼,只笑道:“今只一夜便得歇庵之书法,茂宰兄之书画,若再得孟煜兄的青睐,死而无憾矣,死而无憾矣。”

    程嘉阳连忙推手道:“鄙人才疏学浅,何敢与歇庵,茂宰两人相提并论,叔升谬赞,谬赞了。”

    李檀香直言道:“精舍轻舟,晴窗明己,看孟煜兄吟诗作画乃是生平第一快事。”

    “孟煜兄莫要推却。”唐时举佯装责备,立马趴在程嘉阳面前的木桌上,拓落不羁,不拘小节。

    李檀香递笔上前,程嘉阳颔首双手接着,略一思索,竟也学那李檀香不用写诗,反用作画,下笔如有神,绝妙之画,一气呵成,可谓是画中有诗,诗中有画,他一甩几滴墨水在唐时举脸上,催促道:“白拂花飞方丈雨,素屏滩响一床风。我以此陋石引你的美玉呢,叔升。”

    “大海一浮沤,世界一微尘。何异六合间,置此七尺身。百年若一梦,恋恋此六亲。正如逆旅中,殷勤会四邻。离合难为常,匪夕唯伊晨。愚者勿复道,嗟彼英雄人。”俯身的唐时举脱口而出,意气扬扬。

    “叔升兄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假思索,一挥而就啊。”娄柔笑着赞叹道。

    唐时举揉头一笑。

    “喝酒喝酒,吃肉吃肉。”程嘉阳劝道。

    一时间,传杯弄盏,觥筹交错,其乐融融,浑然一体。

    “咦。”不胜酒力的唐时举摇头晃脑,神志不清,恍恍惚惚,低头问道:“这酒怎么从下面冒出来了?”

    众人连忙低头看脚,脸色突变,惊慌失措,酒意一下就去了一半。

    “船家!船漏水了!”

    哪里有船家?刚刚还在这里收拾饭菜残骸的少年早就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四人连忙各自抱着一个杌凳,纵身一跳,溅起一大片水花,落入水底,立马浮起。

    四个落水士子?

    他们用力晃掉脸上的水珠,抬头便见到一个布衣麻鞋的少年,正是那船家,站在水门边上,冲他们灿烂一笑,叫道:“老子姓楚,名灼,文武双全,有勇有谋,文承松月书院嵇安,武承武阳王府赵恬。人送外号‘松月小霸王’、‘白帝城小赵恬’,汝等四腐儒,可识我否?”

    四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这自称“楚灼”的少年,大开水门,大水如怒龙般倾盆而出,波涛滚滚,一泻千里。

    四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不见,连同那义愤填膺的大骂声亦是消绝于滚滚而去的水声之中。

    水湍湍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