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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何人状告本官?

    城外,苏铭思虑再三后选择了步行进城。如果他大张旗鼓地飞进去,估计得闹出不小动静。

    毕竟普通老百姓那有那么多机会见到高阶修士。

    吉州城,是吉州崔氏一门的发源地。

    吉州崔氏与宣州崔氏本是一家,在五十多年前,崔氏一族英杰辈出,甚至一度能略压苏家一头。最终脱颖而出的两位青年才俊各方面都难分高下。

    老家主思虑良久后决定分家,两人皆不负众望,两脉各自发展,守望相助,最终皆成为一流大族。

    或许是临近家族所在地的缘故,吉州城附近的几个村子至少表面上百姓生活富足,安居乐业。

    不管这是不是面子工程,至少能证明一点——崔氏的发展方向大概率没什么问题,但他的基层管理者之中,恐怕有人在借机敛财。

    吉州本就不是什么战略要地,故而城墙建设无论是规模还是强度都差了边陲重镇与京城许多,崔家也着实心大,城门处根本不设防。

    大概率是感觉在他们的地盘上,还有人能翻了天不成?

    依托着江南的富庶与崔家的运作,整个江南地区的贸易活动规模庞大。借此影响,吉州与宣州自然就成了江南的两大贸易枢纽,繁华非常。

    进城的苏铭暗自用神念探查吉州城,以他现在的实力,念力覆盖整个城池绰绰有余。

    崔府果然如料想般隔绝神念探查,不过苏铭倒不在意这些,他与崔氏无冤无仇,划不来没事找事。

    不过探查之下,倒真有些惊喜,准确点说应该是惊吓——一个年轻人,背着一个鼓鼓的麻袋,麻袋里面,居然是四个人头!

    身材瘦小的少年神色悲凉,形容枯槁,浑身上下萦绕着死气。

    “小兄弟这是要去做什么呢?”苏铭拦下少年,询问道。

    少年原本低着头默默向前走着,一只手猛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吓了他一跳,下意识地将麻袋护在了身后。

    “没什么,我就是来城内转转。”少年似乎已经想好了怎么回答,利落地说道。

    “我知道你包里是什么东西,放心,我没有恶意。”

    少年错愕地抬头,苏铭并未开口说话,这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之中响起。

    “别看了,传音,一点小手段而已,你在心里和我说话就好。”苏铭善意地朝少年笑了笑。

    “仙师,我……”少年言语颤抖,欲言又止。

    “放心说吧,我要是和他们是一伙的,也不至于和你废话这么久。”

    少年沉默片刻,说道:“仙师,我此行是去州府为我的家人讨个公道。”

    苏铭心中大概有了一些猜测,反问道:“从柳州地界过来的?”

    少年点了点头。

    苏铭叹了口气,说道:“我刚从那边过来,大概情况我已知晓。只是……你应该知道,这么做大概率是徒劳的,你甚至有可能会丢掉自己的小命。”

    少年摇了摇头,眼框一红,神色坚定地说道:“我,我也没办法,我才十六岁,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您也知道柳州是什么情况,横竖都是死,我又害怕什么呢……”

    苏铭不再说话,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转身离去。

    看来有必要去会会那吉州崔氏的新任家主了。

    鼓声响起,顺风传出老远。

    这是崔家在州府设立的鸣冤鼓,为的便是方便百姓请命。

    半个时辰之后,州府开始升帐处理此事,不过是处理事情还是处理提出问题的人就说不定了。

    苏铭的到来倒是让崔远家主颇为意外,在简单寒暄之后,苏铭神秘兮兮地说要给他个惊喜,硬拉着他向州府衙门走去。

    苏铭还特意找了一副面具给崔远戴上,大摇大摆地走向衙门。

    少年依旧跪在那里等候开庭,看到苏铭带着一个陌生人走来,正要行礼,却见苏铭暗暗摇了摇头,少年会意,不再动作。

    “站住,衙门重地,不得擅闯!”两人还没进门就被差役拦了下来。

    苏铭摸出一颗金豆子,朝衙役笑了笑:“还请通融通融,我兄弟二人还从未见过州府衙门的庭审,还请小哥行个方便。”

    说着,苏铭又抓出一把金豆子放在差役手上,说道:“这是我苏某人的一点心意,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衙役乐得眉开眼笑,崔远看着他屁颠屁颠离开的背影皱了皱眉。

    就这样,苏铭,两人轻易便成了庭审的观众。

    苏铭也不在意花那点小钱,有些事情,用钱解决其实是最优选择。

    倒不是说他苏家财大气粗,而是苏铭早有预谋,那便是——找崔远报销!

    花别人的钱,自然不心疼。

    两人等了半柱香时间,鼓声响起,州牧走上公堂,一甩袍袖,高坐在上。

    差役列好队形,传唤道:“鸣冤者上堂!禀明缘由!”

    少年提着麻袋走上公堂,看着上书“为民谋福”四个大字的牌匾,不由得一阵恶心。

    主簿递上状词,州牧只是匆匆扫了几眼,面色一沉,狠狠拍下惊堂木,呵斥道:“堂下何人!竟胆敢状告本官!”

    听到这话,苏铭身后的崔远不由得愣了愣神。

    少年脸上并无惧意,表情麻木地解开袋子,露出四个脸上凝固着黑色血块的人头。

    崔远脸色大变,转头看向苏铭,低声道:“苏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苏铭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看向少年的方向:“你先自己看,一会就明白了。”

    州牧不由得一阵恶心,很明显,他也被吓了一大跳。

    “你这是何意?”州牧强忍着恶心问道。

    “我名周烨,我们一家五口本是柳州安庆村的农民,世代勤勤恳恳重地缴税。”

    州牧听到这个名字,暗自皱了皱眉,明显开始有点心不在焉了,听着周烨陈述,只是时不时极为敷衍地点个头。

    面具下的崔远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原本已经通过了天赋测试,能够成为皓月学宫的正式弟子。州府也承诺对我周某给予优待,减轻我家人赋税。”

    苏铭两手抱在胸前,默默看着事态发展,就目前来看,情况一切正常。

    “我原以为州府会信守承诺,可结果,结果……”少年说到这,忍不住哽咽起来。

    少年一抹眼泪,眼睛死死盯着州牧,咬牙切齿地说道:“可是,有人厚颜无耻,临时划掉了我的名字!我们柳州全境赋税多达七八十种,我一家五口每年要交的粮税就要三石!可普通老百姓能有多少土地?!”

    “我们每年都要垫交粮税,天赋测试又花了我们不少银子,可柳州县衙不管那些,变本加厉地强征粮食,家父已经负债累累,实在交不上粮食了,我几番打探才知道,因为我天赋稍好一些,柳州县令用自己资质平庸的儿子顶替了本该属于我的学宫名额,以便他能享受更好的修行资源。”

    苏铭似乎有些惊讶,神念向少年覆盖而去。

    “啧啧,崔兄,这么好一块璞玉被你浪费喽。”苏铭低声笑道。

    这少年气息沉稳,居然天生与灵气亲和,这种体质,绝对是个天才!

    崔远前不久也突破到了见独境界,自然也看出来一些端倪,强忍着怒火看向州牧,眼中满含着杀意。

    “别激动,继续看,背后没个靠山他们敢这样胡作非为?”苏铭拍了拍崔远的肩膀,提醒道。

    “大胆,居然敢诽谤朝廷命官!”州牧将惊堂木拍的震天响,呵斥道。

    “我呸,狗屁的命官,为了掩盖真相居然派人杀了我们一家!我妹妹她才七岁啊!这是什么样的畜牲才能干出来这种事!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柳州县令那个畜牲是你女婿。”

    少年还想说什么,州牧做贼心虚地看了一眼苏铭两人所在地方向,大怒道:“一派胡言!流民周烨你心怀不满,杀害农户一家四口,割下他们的人头借此诽谤朝廷命官,其心可诛,来人,拖下去严刑拷问!”

    “等等!”苏铭身后的崔远终于看不下去了,摘下面具走上前,冷冷地盯着州牧。

    衙役迅速拔刀围住崔远,呵斥道:“公堂之上,不得放肆!”

    州牧看到崔远的脸,一度怀疑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再仔细一看,顿时吓得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大人,您,您听我解释!”州牧连滚带爬地跑到崔远身边,不断叩头,将地砖都敲得震天响。

    差役们看到州牧的样子,忙丢下雪亮的大刀跪伏在地。口中不断念叨着大人恕罪。

    苏铭走上前,不紧不慢地向崔远说明了他在柳州的所见所闻。

    崔远看着州牧,眼中杀意愈来愈浓烈,州牧自觉理亏,不敢抬头,但他能感觉到两双如刀子般锋利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一双是那少年,另外一双自然来自家主。

    州牧顿感头皮发麻,支撑身体的双手也开始颤抖,额上冷汗混合着磕破头的鲜血不断滚落。

    “哦?你还是被冤枉的不成。”崔远走向州牧的座位,看向苏铭,迟疑了一下。

    苏铭并未说话,默默退到了一边。

    崔远拿起惊堂木,在桌角轻轻敲了敲,看着州牧,终是没忍住怒意,直接砸了过去。

    怎么说崔远也是修士,这一砸直接让州牧倒飞了出去。

    差役们看到这一幕,两腿直发软,噤若寒蝉。

    “说!”崔远强忍着怒火说道。

    “家主,不,不是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州牧大口吐着鲜血,不敢耽搁,手脚并用爬进堂内不住地叩头。

    “周烨的事你难逃干系,但柳州的事,谁让你这么干的?!”

    州牧吓得直哆嗦,如疯魔般剧烈地摇着头:“不,不,别问我,我不能说!他会杀了我的!”

    崔远一掌拍碎桌子,怒道:“你别忘了谁才是家主!”

    州牧闻声又是一哆嗦了,神志明显清醒了些,谨慎地看向崔远,含糊不清地说道:“现在是,但将来就不一定了。”

    崔远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州牧向四周看了看,闭口不言。

    苏铭打了个哈欠,抬手斩出三道剑气。

    顿时屋顶上传来瓦片相互敲击的脆响,屋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一具尸体落到大堂中间,正巧砸到州牧。

    崔远神色一寒,拔剑走向州牧。

    “停停停,你先等会。”苏铭忙拦下崔远,说道,“这可不是他的人。”

    待州牧看清尸体的脸,不由得一愣。

    “五个人,都死了,可以说了吧?”苏铭微微笑着,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

    但州牧看着苏铭,内心涌起的,只有无尽的恐惧。

    崔远也冷静了下来,威胁道:“吉州州牧任熙,我没记错的话,你可是子嗣几乎夭折殆尽,只有一个宝贝千金吧?”

    州牧任熙听出了崔远的言外之意,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乞求道:“卑职一人做事一人当,小女自始至终并不知情,还请家主与大人放过小女。”

    “我说,只要我女儿好好的,我什么都说。”一提到女儿,任熙的心理防线便彻底崩溃。

    崔远回身坐下,默默盯着任熙。

    “我在这里当了二十三年州牧了……”

    苏铭一听这个开场白,赶紧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这不是说书!讲重点!”

    任熙歉意地点了下头,说道:“老爷遇害,少主登临家主之位,自会引起他人不满。崔家产业庞大,当年老家主为方便管理,便禁止了本域百姓随意搬迁,由家族派人分别管理各方。”

    苏铭点了点头,这样一来,柳州百姓饿死也不敢搬家逃难就说得通了。

    “但是,正因管理人员不同,各地赋税征收情况也不尽相同。况且税收除去交给家族的一部分,剩下的就是管理者的私产。因此,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他们便命令我等拼命压榨百姓。”

    苏铭暗自笑了笑,崔远脸色十分难看,没想到家族在他手上会出现如此严重的问题。

    “但你和柳州县令搞得柳州全境宛若人间地狱!”

    任熙神色难堪,脱下官袍,露出里面已补得不能再补的衣服,苦笑道:“我要是真能做主……何至于此?”

    说着又看向周烨,说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动歪心思。想着让我孙儿顶替周烨的名字,想着待他成材,我们便能摆脱那老家伙的控制……”

    崔远吐了一口浊气,说道:“那老家伙如此疯狂敛财,意欲何为?”

    苏铭嗤笑一声,在一旁嘀咕道:“这还用问?”

    崔远思索片刻,脸色越发难看:“我明白了!四叔啊四叔,你可真让我失望!”

    “人总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这四条人命,还有柳州死去百姓的债,你自己给自己判吧!”

    崔远丢下这句话后便随着苏铭离去,只余州牧一人呆坐在堂上。

    许久,他叫下属拿来纸笔,颤抖着手写下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