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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猛龙过江(中)

    天色已发鱼肚白,名叫阿漠的刀客已然离去,沈星却躺于地上一夜没合眼,种种思量着昆仑山一事。

    传闻,天下龙脉发于昆仑山,山中无人居,只仙神古兽盘踞。比起在山海经时八荒四野皆为仙神的时代,如今的神的历史,似乎只停笔于这昆仑山了。

    “武神...么?”沈星慢慢念叨着这二字。确实,自己那一身不明来历的罡气,并非任何一位修行到炉火纯青的武者便能拥有。沈星能引导出这一身罡气只在两年前,是在走镖中追贼误闯山贼的寨子死斗逃脱而激发。回头问过老大刘楚龙,虽然出身在钰山,他竟也不知这是什么缘由。当然他自己绝不可能是武神穰闵,毕竟那都是数千年前,早在炎黄逐鹿时的人物了。若说是什么投胎转世?开什么玩笑,那些老祖宗会屑于投胎转世吗?战天斗地易转乾坤的老祖宗们会相信来世今生吗?显然不可能。

    沈星思绪良久,还是慢慢放下。那些都是以后的事,昆仑山要去,现在倒也不着急,下一站沿路去哪里看看才是自己该想的。

    眼下尚在冀州之地,若打定一条主意入江南地,当最急先入齐鲁,后之往下入徽州。但头儿明确说了这一趟不着急,言外之意兴许也是这一趟多让自己闯荡游历。那么豫州和姑苏便也可供选择。

    细细想来,豫州坐落两座千年古刹:大相国和白马二寺,尤以白马寺乃华夏佛教源头。早在东汉便已建立,实乃华夏第一古刹。又有那一座八卦先天之祖伏羲陵,按以先天八卦理数而建,术数穷尽,玄妙无比。素有“天下第一陵”的美称。

    另一边姑苏却是清平雅士爱地了:扬州瘦西湖、金陵秦淮河,夫子庙、园林更是古今无双。唐张继一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更使得其名扬天下。两处地方,叫沈星实在难以抉择。

    “入豫州吧。”沈星忽而想起当年在津门早已听烂了的寅子传说。那千里行走四海遍历的老一代津门第一,当年也是自冀州内津门先下豫州而始。取人学说是拾人牙慧,但走他人行路便是复行凭吊了。当年寅子千里行走,今有沈星猛龙过江。津门人的游历从来如此,千里快意,走来看遍人间故事。

    豫州,开封。

    大相国寺朱红门外一条街,末了小巷一石拱门,门内三两贫户居,门外引向大街。宋时开封府皇亲国戚遍地盛况已然不复,炎汉王朝一改旧制,凡皇亲多居长安洛阳。所谓世族大家居旧朝皇都也偏少了。加之炎汉王朝以法治国,以儒辅之,贯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尽管没人敢真的责罚皇上,但这些世族子弟若是想凭借家世盘踞一方为非作歹的话,可要好好掂量自己比不比得长安大理寺那些法家拂士狠辣了。何况眼下开封内还有一座开封府,秉承包拯包青天的遗愿,坐镇着包拯后人的当朝第一头铁家伙包公断。就近正法可是这些铁面阎王最喜欢干的事。

    巷内一算命先生稳坐,面前摆一张小红木方桌,一层灰布铺盖。只摊放一勺司南与一罐木签在桌上。再看这位算命先生:头顶乌帽一盏,身穿深红大褂,亮灰色福禄裤子搭配一双多宝鞋。一双淡黄色钱豹子眼儿十分讨喜。这一位算命先生豫州有名:姓周,名道霜年二字。

    数术卜筮并非易事,先祖伏羲创始先天八卦以来,数术之理先见黄帝四臣之一军师风后的奇门遁甲。本总一千零四十八局,同用同算时间、空间、方位,乃数术之祖。单论遁甲一门类,先三奇天盘就得让人抓狂:九星九宫八卦八门相错,一环一扣暗应天地数理。再佐八神十天干十二地支与二十四节令。环环相乘,最终才仅数合为一局。风后先留奇门遁甲虽经手卧龙先生精简,却仍然留下最精阴九局与阳九局。难怪术数高人收徒一眼看破资缘,实非天纵之才不可学之。

    周霜年早年师承术数大家易九玄。说是大家,其实大有欺人诈民之嫌:术数门高人自知趋吉避凶,绝非如常人所想一般以手段挣名声利益。而是多半隐于大野不问世事,多数会选择过完普普通通的一生,运气好的可能能碰上资质绝品的妖孽,然后授以衣钵,继续趋吉避凶装作常人的一生。

    想起那不着调的师父,周霜年总是汗颜。却是自己十五那年励志只身入世,要学本事出人头地。不光是为了改善家中平平家境和孝敬爹娘,更是希望搏得知命,看看此生命数。于是竟稀里糊涂信了路边如江湖骗子般唤他近前的易九玄。

    “小伙子,我观你资质不凡,可有兴致学我术数门类,趋吉避凶,谋福谋禄?”印象里一身简朴黑褂的师父易九玄就这么一番忽悠让自个儿上了贼船。拜师学艺之初打杂端水不说,常常还要跟不争气师父遭到来往客官的质疑和唾骂,说真是一对骗子师徒。算卦的钱常常也是师父拿去买了酒菜,半点攒不下。年纪三十好几的师父也没个师娘,却是一点不着急。不过酒楼逍遥快活总不忘了周霜年,还算有些良心。

    周霜年有名,但可不是美名远扬,恰恰相反。之所以缩在这小巷子拱门内算命,是怕出去大街上算命再被认出来打骂。术数火候成的慢,那不着调师父易九玄只教了自己二两本事后,便送一个奇门玄盘和一本《奇门遁甲数理》,让自己正式出师。什么天大的玩笑?奇门遁甲玄妙无穷,便是十年二十年也不敢说解算得个所以然。周霜年自知资质平平,三年时间充其量只是让自己认识了三奇天盘而已。再者那其余方术自己那师父也不过是各自写下几页心得,贴于那本数理之中,功夫不到家的周霜年怎么看怎么不懂,寻常人家来算个卦,报上八字自己还要对着师父留下的草纸一点一点推算,能不被人说成是骗子嘛!

    “唉......难啊。”周霜年翻翻衣袋,银两已经所剩无几,别说是衣锦还乡,就是回家还能不能吃顿热乎饺子都是个问题:只怕要被爹娘赶出家门。想到此处,周霜年垂头丧气,贴在桌面上不复挺起。

    一阵马蹄声缓缓飘来,马车的影子慢慢盖住小巷子的巷口停住,车上人走来。周霜年闻声抬头:来人身形修长,头戴乌黑斗笠一顶,一身玄衣玄裤,肩头搭立几可乱真的机关鸟一只,冷灰色眼睛煞是清秀,目上连山眉增添几分侠气,头发束之一股至肩,干练整洁。

    “机关造物...墨家的子弟?”周霜年听闻过墨家。那可全是自己看不懂的黑科技家伙:什么装好后能天中长飞三天不断的机关鸟,什么能一瞬十发阵射连绵不绝的机关弩,什么改造后可以日行三千里不用人力的机关车。十三关之战中墨家游侠儿参战可不在少数,那些恐怖的机关造物投入战场上也没少让官军也瞠目结舌连连赞叹。墨家人不信道门,坚信天下最利乃是科教。科技水平提升了,百姓才有好生活,国力才能提升。墨家首领称作“钜子”,钜子重义,一气担负天下侠魂,自古有说法言侠出墨家。先以武犯禁者其实自然是墨翟,反对儒王礼贤,主张兼爱非攻,科教天下,民众艰苦朴素,天子注重科学。于此国可兴,民可安。后来让战国那会一些尊孔重儒的一些君王好不喜欢,于是给墨家安上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其实可笑。

    诸子百家每年皆派年轻一代翘楚代表入世,一年一度的陕秦之地的百家争鸣,各派代表相聚论治国安邦之道与天下理念。成名者可一朝入仕为官,或是按照意愿经手负责国家的浩大工程。天下最好的两等学府国子监与稷下宫,先生就有一半出自儒家。国家大小判法机构则多为法家人士做主。至于兴修水利,凿贯通路,发展前沿科技就是墨家的事儿了。其余各家则多隐居或是任事不重,昔日兵家存在时,也有过官军的教头和行阵操演聘请兵家大家。在行军布阵与练兵方面,兵家是自称第二天下无人敢称第一。

    诸如此类,当今各自领域中,诸子百家便是顶峰的象征。而每年的百家争鸣,诸子百家不仅互相辩论切磋,同时也互相吸收对方观点。就如如今现存的诸子百家,收徒收人不看出身,岂不是应了儒家“有教无类”之说?道家与阴阳家则互相借鉴学习,常论所谓“天道阴阳”便是产物。本来兵农不分家,主张兵士“战为兵,勤为农。”要求天下军者应以勤农栽谷为日。一边注重农业生产一边练兵操演。当年纵横家们合纵连横,战国时位极人臣者甚至可佩五国相印。如今也多为参政外交,炎汉王朝虽然目前国力初复,但周遭小邦小国肯安然称臣朝贡,大半功劳也多亏纵横家。

    “奇怪了,明明看到钻进这巷子来了...”墨家子弟四下张望,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周霜年心下疑惑,看那家伙慢慢走近自己的摊位,莫非是想要自己为他算上一卦!虽然仔细想想不太可能,但万一这家伙是外地来开封,并不知道自己有多么“臭名昭著”呢?周霜年立马安坐起来,神采奕奕地摸出一把算尺,又张了张本来收起的旗子,但旗子却一下子像被什么东西卷住一般。那墨家子弟径直走过,看都不看一眼,叫他尴尬到了极点。

    “唉,算了,我就说怎么会有人来找我算命呢。”周霜年如一只泄了气的蹴鞠球般瘪了下去。那墨家子弟却望向里头。“等会...难道?”那墨家子弟折返回来,看了看周霜年。

    “客官....算签还是解卦?”周霜年被这么盯着看实在不自在,也搞不清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先生,解个签吧。要报上生辰八字姓名什么的嘛?我姓名安洛羽...”“啊不用了不用了...”周霜年伸手示意安洛羽停止,随后拿起木筒随便摇晃几下。“客官要算什么签?”“算...算个财签吧。”周霜年随手抽出一支木签,细看结果,一下子瞪大眼睛:“恭喜客官,上上签。”“怎么这么像江湖骗子.....”安洛羽小声嘀咕一番,但还是被周霜年听见。“...啊客官,上上签可也是相当稀有的,我算签这么多次,这上上签也不过四回。”安洛羽并没理会,而是站在摊位前四下打量。突然他看见那面旗子内,好像隐隐卷进了什么东西。

    “先生,可以让我看看这旗子吗?”

    取出一只卷在旗子里的机关鸟后,兴许是出言不逊和叨扰对方的愧疚,安洛羽坐下和周霜年有一嘴没一嘴的搭着话。这一下周霜年明白了:安洛羽自墨家出,做七位入世代表之一,眼下百家争鸣将于正月年后开始,各自百家也已经开始多做准备了。还打探到不少如今各家的代表:儒家的司言,法家的罗衡,道家的李金陈,阴阳家的张子垣。个个都是如今风头无两的厉害人物,这偌大一座江湖,只怕又要掀起一阵大浪,往后数十年,多看后生可畏。

    看着安洛羽的身影走远,周霜年摸出那根签,看着签上的“上上签”三字发呆。不错,这个筒里上百支签,只有寥寥八支上上签。

    “天佑翘楚啊...看他能坐的起马车的样子,也不像缺钱的。为何要求财签呢?不如....”周霜年小心翼翼拿出师父送他的奇门仪盘,屏息凝神捏诀,运起算力。仪盘竟开始缓缓转动。

    “卧槽!”随着周霜年的惊呼,捏诀的手放下后仪盘停止转动。惊吓到他的并非是此人的家世背景,而是想要解算时的因果竟沉重到他根本背负不起——又或者是他功夫不到家。不管怎么说,在解算中感受到的天机的阻隔让他实在有些吃惊:

    这么说,那家伙以后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后知后觉的周霜年实在后悔刚刚没有和他打好关系,想必以后等他富贵了接济一下萍水相逢的他这么位算命先生也好。

    马车内,安洛羽慢慢擦拭着刚刚卷进那位算命先生旗子内的机关鸟,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不受控制的机关鸟四处乱飞让自己总一番好找。如此看来还是要再改进一番技术。

    “唉,此西出豫州,不知要在什么地方定居才好。长辈们也不说,直让我自己选择,西入陕秦,京城长安我住不起。由陕秦南下入西蜀?蜀川辣菜我又吃不惯。若回返往东去下江南?那儿气候太秀也不喜欢。要是有个集天南地北东西风景于一身的小镇子就好了。”放下机关鸟,安洛羽拿起旁边安放的一个机关铁匣,匣上齿轮甚至还在转动。匣中正是墨家先祖留下的至宝墨眉剑,虽然名剑,通体乌黑而无剑锋,只有剑柄处有一亮起的核心搭配青铜齿轮缓缓转动。虽然伤人能力欠缺,但此剑的第一任主人墨翟,曾用此剑号令过数十个机关造物装置,大破秦军。为宋国求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也让墨家机关术彻底名扬天下。

    “墨祖,不知我可否对得起您对后世之期望啊...而今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但南蛮匈奴刚平,东瀛西域诸国又蠢蠢欲动,天下刚定,国力尚且积弱,百姓的生产水平现在还是个问题。皇上目前也算明君,只是铺张浪费之风仍在一些高官大臣间盛行,明明现今远地百姓仍然路有冻死骨。唉...何见非攻?何见节用?就连自己研究机关的钱财也...”是的,平时吃穿用度安洛羽自然用钱足够,但研究机关科技所用的青铜铁锡可都是大头子。自己那些钱可搞不来研究。眼下若是再找不着一份像样的工作,研究便只能被迫终止了。自打离开墨家居地应天府入世闯荡,找份像样工作便实在艰难:很多工作要么需要有一手文章功底,要么需要自己卖一身力气干活。天下诸事,总先见于学识而后见体力。而自己这般嘴上满口科技科学的家伙,总被人骂作不敬孔夫子。

    其实说的很对,墨家人都这样。科教才是兴国法门,儒家那一套礼教王道实在像是放屁:礼数能换来粮食吗?文学能换来布匹吗?没有科学技术的进步,国家谈何发展?也正因为墨家太过超前的理念,导致他们总被世人唾骂和不解。只是独独儒家人却最是称道墨家的可取之处:文礼之教立心立德,科工之教立国安业,二者缺一不可。而爱好和平崇尚义理的墨家,又极敢对于事物的本身论对错。二者互相对于对方的态度实在是天差地别。

    安洛羽放下墨眉,掀起马车的帘子,回头望向应天府墨家方向。尚不知道他将来对炎汉王朝的影响在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