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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猛龙过江(上)

    天津卫。

    自古漕运而兴,乃子牙河、大清河、永定河、大运河四河交汇之处。自古便是兵事重地,坐镇北方战事漕运中心,西靠燕京,北靠勃海,东依大房山。自古素有“九河下梢,河海要冲”之称。往东大房山燕豪一带山脉,更是向东镇据天下第一关山海关。气魄险绝,叫古来多少豪杰故事载册,温热过英雄心口。

    昔日兵儒二家迁来于此,在十三关之战前,兵家主帅就已是功比武安君之职,护国讨战,参为众军首。当年大将军李天定官拜朝廷虎印,军功却不及江湖之远的兵家都府。世人笑说,若诺天武肯入朝为官,大将军之位定是囊中之物。只可惜诸子百家凤骨太过狂傲,竟能说出不效天子效山河的话。但却也也让炎汉王朝的圣上放心:这般心思简单的义士而已,不用花心思管着。也不必担心他们造反,因为朝廷在,天下就不会乱。诸子百家越是轻视朝廷,体现出越敬重千秋山河的真切。

    好事者谋说,市井里引资。说兵家不过诸子百家一流,尚且如此天义,不消说那千古文脉的儒家,科教侠义为矩的墨家,立法司裁天下量度的法家,人间道流尊祖的道家。春秋战国天下论义的大梦已然醒来,可诸子百家却仍然站在青史里。看着大风起兮,看着归云万里。他们如此古老,越过千年时光,却又如此年轻,现今仍是天下风流。如那长安观江楼的青铜器一般,古老而仍然铿锵滚烫。

    只是可惜了津门昔日盘踞的兵家都府,如今只剩荒凉兵冢。沈星看看这一座津门,兵家不复,儒家迁走,但那些青史的兴衰还在流传。津门最喜坊间谈资,坊间的说书先生们秉持着形死神不死,不厌其烦的侃谈过兵儒二家在天津时那些史册中事。不过现如今的津门最热的谈资,却是自己和那位叫诺寒的两位“津门第一”了。

    虽然嘴上不说,但沈星隐隐感觉这津门第一评书身手或许不凡。印象里那一身藏蓝色长衫总是面容和煦,神色平静如水。可目上游龙眉却与这脸色格格不入,还有那一丝到了一定武道火候才能细察的眼中杀气,前后反差很是让沈星好奇。

    说起来,诺寒和那诺天武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沈星转念一想,但鉴于从来没人见过兵家尚存时那位少主出府,那诺天武的儿子到底是谁便不了了之了。何况兵家已经全灭,知道他叫什么也不重要了。

    马车缓缓驶出津门,沈星驾着车百无聊赖,这千里长行一人走之实在无聊。楼坊的百姓常说,两位年轻才俊的津门第一本事是有本事,可惜资历尚浅不服众,多去游历便好。那时候自己并没在意这事,直到出了城,才慢慢意气风发:这不?老子马上就去千里单行了!等这一趟回来,自己的谈资可不就硬了许多?津门人从来其实不重名头,但是做百姓桌上谈资倒是莫大的殊荣。这便说明你真正入了津门百姓的心中了。

    一天奔程,沈星扎寨荒野。倒不是沿途找不到一处可以歇脚的小村小寨,沈星并不投大路而走,而是图快从小路行于山间。这本是行镖人的大忌,山野人烟稀少,有也是强盗歹人剪径。不光要提防人祸,山中虎豹豺狼亦是如此。那些居于荒山中的大虫,哪一条又是好惹的?碰上厉害的,连军队都不敢轻易讨伐,更别提武力有限的行镖人。

    只是,常理对于走龙镖局来说显然不适用。莫说是沈星这位镖局的底牌,便是赵悦泽李玉茹这般女子,也有底气能与山虎斗上一斗。沈星更不必说,那一身神仙般的气力和那根古怪的棍子。若是大虫有灵,定要好好思忖自己是不是瞎了眼去招惹这家伙,便是让沈星抱着大虫睡觉,也不过有恃无恐。

    其实津门百姓并不知道的是,这一位武道的津门第一,乃是几乎从天而降一般。没人知道他的身世,家境,没人知道他师从哪派。

    只有刘楚龙对他的身世有点头绪,因为这家伙是自己捡到的。

    出身天下武术之乡的钰山人,都知道一个流传千年的传说:武神穰闵。据说这可是隐于山海经时期的人神。其身负武道本身,天通所有武艺,学招看式只印入脑海就会运用。不过记载极少,据说其勇武可堪比炎帝手下第一勇士刑天。共称武战二祖,定下华夏千年血性。

    刘楚龙捡到沈星的时候,那时他还不过是一介刚起家的武师。走镖至大房山脉一带燕庭山脚下。看见山中一少年安坐瀑布之中,那少年气定神闲,任由头顶万千银流飞泄,自岿然不动。

    “怪事了?”眼前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的少年,竟然抗得住燕庭山这一道有名的“落九天”?刘楚龙来了兴致,悄悄凑上前细看一番:那少年身拽一件虎皮裙,脚上穿着胡乱编织的草鞋,赤裸上身。

    “嗯?大叔,你也来洗澡?”那少年直直盯着刘楚龙的方向。刘楚龙一惊,虽然自己功夫还不能称之宗师,但刚刚悄然靠近时可是完全隐藏了气息。甚至可以瞒过雀鸟而不惊,这少年竟一瞬就知道自己靠近了?

    刘楚龙并不露面,随着脚下踏出游龙步并更进一步掩息,神鬼不觉地移到另一处深丛中,想试试这小子是否只是巧合。

    随后那少年手头一移,精准指向刘楚龙:“大叔,你怎么又窜那边去了?”

    刘楚龙慢慢走出,知道自己捡到宝了。“好小子,告诉叔叔,怎么发现的我?”少年站起身,拖着一身水汽走上岸边,看着刘楚龙。

    “不知道,但是感觉你就是窜过去了,我也说不清楚。”少年挠挠头,看向不远处刘楚龙的马车。“大叔你的车?”刘楚龙不置可否,只是蹲下身看着这个小子。“燕庭山古来大房险地,你怎么一个人在此?”“不记得了。”“叫什么名字?”少年眨巴着眼睛想,半晌没说话。

    “也不记得了?”“沈星,记得我爹爹姓沈,其余一概不知了,我自己做主,就叫沈星。”刘楚龙哭笑不得:天底下还有这般不记得名字便自己做主起名的人吗?沈星突然伸手示意刘楚龙,然后盯着那马车,鼻口一呼一吸,慢慢完成了隐息。

    刘楚龙看着眼前少年,他甚至都没看到自己如何隐息,但学的有模有样有皮有骨。这是什么武学天才?不,兴许这都不能说是天赋。天之骄子,也需一点才通。他连这一点都不需要!想起在钰山听到的传说,刘楚龙只当一个神话听,从未当真。

    可眼前这小子不得不让他相信了,或许以后该叫他人间武神?

    “小子,跟我走,包你有吃有穿,怎么样?”刘楚龙眼神殷切,这一块宝贝,放在燕庭山这没人烟的地方与虎谋皮实在浪费。沈星征征出神,随后伸出拳头指向刘楚龙。

    “说定了。”刘楚龙握拳轻碰,沈星雀跃着奔向马车。

    “吼——”一声虎啸震动山林,鸟雀闻声惊起一片,沈星自回忆中惊觉,但一条大虫还实在不足以让沈星悚惧。拾掇起一堆干柴,摸出了身上带的火折子生起火来。沈星扶着腮帮子,肚子咕叫一声,心下烦躁。这山林里的鸟给那头大虫吓走了,现在若要寻个野味,谈何容易?等会...大虫?

    循着先前的虎啸来到山顶,沈星寻到一处蔚然漆黑的洞穴,想必是那大虫盘卧深山的老巢。沈星趴在洞外草丛里并不着急:这般大虫向来凶猛谨慎,还是先盯住慢慢有机可图再说。

    “吼!嗷——”洞穴传来声音,是那大虫,叫声凄惨。这一下可叫沈星疑惑了,山中一大王,怎的突然就夭折了一样?而且又是什么畜生能伤的了大虫?难道是一条母老虎?沈星疑惑重重,却听到洞穴内传来刀剑入鞘的刃鸣声。

    沈星一下子警觉起来。这分明是有人抢先自己一步杀了这虎!是猎户?是奉旨讨伐的军队?可大房山脉中燕庭山脚下人烟稀少,若是张贴悬赏或是请官军来杀虎平患,那只能问有好一截路之远外的津门和燕京里的各位爷了。谁会吃饱了撑的闲的没事干,请人不远万里来这杀虎?一激动,沈星踩断几根丛中碎枝。

    那洞穴内却一下子没了动静,仿佛并没人来过。沈星疑惑,探出脑袋向洞穴内看了一眼,这一探头不打紧,恰好一根袖箭直射面门而来,悄无声息。

    “珰。”清脆的击铁声响起,沈星一身冷汗层出,一只手如电光火石般伸出唤出棍子。若非反应快,恐怕这一下自己的眼睛便要少了一只了。沈星慢慢站起身,棍子拖于身后慢慢向前推进。

    “镲——”又一声刀剑出鞘的刺耳刃鸣自洞穴内传来。沈星眉头紧锁,无论他跟洞穴里那个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目前来看这家伙都绝对不好惹。开玩笑,一人一刀便杀了条大虫!沈星扪心自问,虽然他确实比大虫难对付,但也没把握能高于对手的本事。

    瞬息间,三根袖箭几乎同来,沈星棍头一扫拨落,一袭黑衣身影如鬼魅掠来,一把刀直劈沈星脖颈。这一瞬沈星几乎连那人轮廓都看不清,仓促之间迸发无匹罡气,肉眼可见的一圈天罡之气硬生生逼退那刀客几乎必死一刀。

    这一番这杀虎的神秘刀客的面容才水落石出:一身黑袍玄衣,腰间一把唐横刀通体黑红,隐隐缠绕着血色的气息。双眼透出一点猩红,浑身沾满大虫血迹,宛如恶鬼出世。

    “还蛮难杀。”刀客冷冷丢下一句。双手反握那把横刀,身上血色的气息忽如涨潮般一起再起,直到完全包裹全身与那刀。沈星见状再也不敢托大,引动浑身武道罡气,一层白色气息如对方一般包裹全身。

    “死吧。”刀客一瞬而发,浑身血色的气息忽凝结为实体一般,凝结杀势为刀剑之状,上下十余把直指沈星。引动如细雨无声,杀气却冰冷刺骨。沈星一身罡气,可是能阻隔兵戈加身的霸道玩意,如今却有深深的直觉:硬抗一定会死。

    血色刀剑猛发,如血光一点,瞬间扎透。

    刀客看着眼前武者一动不动,如临死挣扎前举起棍子横挡,再无动静。心下慢慢放松,自信刚刚那一招,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那可是杀势,无视世间一切防御的存在。

    “搞定了么?”脑海中一道惶惶神音传来,刀客自言自语般:“结束了。”随后将横刀入鞘。准备回身离开。

    “慢着,那个家伙....好像是我一位老熟人啊。”刀客立马站定,回身看着那位武者:全身罡气缓缓流转,突然如暴风般四散开来,压的周围一片山林纷乱。刀客被这罡气硬生生逼退十余步,看那武者转棍做出把式。

    “好险,差点就要见阎王去了。”“是你哪位老熟人?”刀客一边发问,一边持刀戒备。“这一身罡气,搞不好是穰闵那老家伙,但是程度太低了。穰闵的罡气,可覆盖寰宇,威压八方。这小子莫不是跟你一样?”刀客再凝结杀势呈刀剑之状:“我哪知道?说不定他脑袋里还没你说的那个穰闵的存在。”刀客脑海中声音突然一顿,随即缓缓说道:“只是还没觉醒吗?你杀不掉他也正常,穰闵那老家伙,跟刑天一样变态。我们三个各自巅峰也不过是平分秋色。”“说了这么多,怎么你的名字我还没知道?你说你是神,怎么神连个名字都没有?”刀客自顾自问答,外人眼里就好像精神分裂一般。

    “都说过了,这不是现在该告诉你的时候,待你以后去了昆仑山,一切谜团自会迎刃而解。”脑海中声音似有嗔怒,丢下这一句后便不再言语。刀客并不理会这老家伙,眼神专注盯着对面的武者。

    “喂,咱们不打了好不好?”沈星无奈求和,先是本来打算来杀大虫打点野味填肚子不成,再就是莫名其妙跟人打起来,自己险些还把命丢了。“你不是官府的衙吏?”刀客嘴上发问,一根弦却是半分不敢松。“什么衙吏?我是个走镖的而已。来这里本来是打算打条大虫充野味,这下好。你先杀了不说,还要跟我打起来,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护食呢。”沈星瘫坐于地,一身罡气缓缓消散。

    “害,早说啊,我还以为你也是官府那边派来抓我的人。”刀客和沈星对坐,面前火堆上高架着那头猛虎的肉。“有机会说吗!你上来就是一记暗器,接着又是几刀砍过来。”刀客哭笑不得,撕下一块烤熟的老虎肉递给这武者:“来来,补偿你的。叫什么名字?”“沈星,你呢?”“阿漠,我本来的名字已经忘了,老大叫我阿漠,我便是阿漠。”“老大?”阿漠细细打量着这武者的打扮,确信了是个镖客。“说出来怕你不信,我是断靳阁的人。”

    断靳阁,据说暗地收容天下死士刺客,遍及各地都有身影。只是这组织听说脾气古怪,规矩更是森严。自这个组织被官府发现前,老百姓眼里杀的都是贪官污吏,看上去好像是一群义士,但若是联系他们做一单生意可不便宜,动辄上百两的银子绝非一般人家付得起。行义举却敛财无道,让世人实在看不太懂。除去这些,这个庞大的组织竟再无更多消息。

    “听说你们只杀不义,此话作真吗?”沈星狠狠撕咬下一块虎肉,实在柴的难咽,但腹中空空顾不了太多。“我不能说,组织规矩很多。”阿漠淡淡丢下一句再无多言,只是也尝起虎肉。二人不再多言,只是狼吞虎咽而已。

    良久,一头猛虎的肉竟被二人吃了一半,沈星摸着撑起的肚皮:“舒坦~世间第一等福气果然还是吃饱。”阿漠坐在火堆前,眼睛里一点猩红褪去,露出原本的黑色,一下子看的顺眼温和许多。“沈星,你听过武神穰闵吗?”阿漠死死盯住沈星,想从神色变化看出一些细枝末节。毕竟作为一个被骗了一般的所谓“神承者”,他迫切想知道有没有同类的存在。“听过,钰山那边几乎人人都信这个。”沈星呈大字形躺在地上,惬意无比。“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就是呢?”

    沈星一下子坐起身,看着阿漠的眼睛,冷漠如常。“别开玩笑了,我要是那武神,早就去钰山开宗立派了。”“你不曾...算了。”阿漠摇了摇头,这下把沈星整得云里雾里了。“沈星,听我一句,以后你一定要去一趟昆仑山。若是你想搞明白一些事的话,你要是不信,就当我在胡说胡话。”阿漠盯着沈星的眼睛,认真无比。

    “昆仑山...么?”沈星脑海里反复检索着这个熟悉的地名,突然想起来了这是什么地方。

    天下龙脉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