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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丹青叹颜却须眉

    从诺寒那得到了主意,租下一间现成房子。说来奇怪,那叫玉聆弦的老板引荐到那个周侃儿身边。那白面书生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便允自己在那个什么留墨阁做事。这其中的关节到底是那个叫玉聆弦的姑娘还是诺寒,沈星无从得知。

    “哎呀....这经年累月的,没正经睡过床咯。”沈星瘫在床上,摆出一个大字形极力拉伸。累月旅途的劳顿这一瞬烟消云散。

    “哈...后生可畏。”沈星喃喃自语这四字,目光慢慢游离于漆黑的房梁上。

    “龙虎武当今年出世代表有些玄奇。我打听到了,这二位一位人称‘小天师’,叫张卧玄。听闻不修龙虎道术,自创一套法门。只是最简单不过的周天运转,却暗暗演化天地变化。称‘大周天’。出世以来单修武道与大周天,却已是道门翘楚。隐隐有引大道之理的说法。面相却是来熟,被说是这一代最不像道门的道士。我想你会喜欢那家伙的,虽然是道士,但很有人情味。另一位武当代表是李金陈。这家伙什么路数我还不知道,只清楚他修得了一身纯正的山上太极功夫。与现世钰山太极大宗师张鼎仪谁更厉害也不好说。”沈星挠挠头:“当年有人说张鼎仪便曾上武当山拜师学艺。道术丹药皆是废物,独有太极功夫学到了炉火纯青,也算是真正的武痴了。”

    诺寒微张着嘴,其实这江湖上那些道士的事儿他没什么兴趣多听。佛道两门本都为山中坐享香火之人。只是再怎么说,听闻乱世和尚闭山门,老君背剑救苍生这类事多了。比起那些肥头大耳的秃驴和尚来说,诺寒对于这些慈祥和睦的老道还是愿意亲近的多。

    “接下来这些你肯定感兴趣。朝廷一十二万禁军都统,是个和咱们年纪差不多大的人。二十的年纪,姓魏,据说如今圣上还特许他持有自己的私人军队,整整八千人马!而且别看现在是禁军都统,未来可能隐隐还要再升迁为大将军,顶替楚銮雄。哎呀,年轻才俊,啧啧。”

    “现在边防仍然不太平,国家刚刚平定,十三关一战虽然把那些蛮子打疼了。但难保不会有什么残党余羽。只希望这魏大将军能担得起这么重的国运和责任。”诺寒轻轻啜饮一口茶水,眼神流露丝丝担忧。笑话,大将军一职虽说先前被兵家主帅总是压住一头,但毕竟担任整个国家的军务,没些铁腕怎可服众?听到那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年将军,便是再怎么人中龙凤,坐稳大将军一职恐怕还是为时尚早。

    “咱们平头百姓,操这个心干什么。”沈星抓过诺寒桌前一坛酒,自顾自倒满:“就说百家,兵家说白了不也是一群军伍,凭一腔热血为国效力。看看,到头来呢?冢中枯骨。唉,摸着良心说,我是敬重这些人,可是未免太不圆滑。莫说朝堂之上的看法,江湖间都有兵家主帅压住朝廷大将军一头的说法。仁人志士当然上下欣赏,但动了人家头上的土,肯定是要人不高兴的。炎汉王朝是才刚刚兴起,需要这些朝廷之外的力量来镇守山河。可是未来哪天朝廷兴盛了呢?谁能保证御座之上的心思不会变卦?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从古至今都是这个理。”说罢舒展着身子,一碗酒早下了肚,躺在椅子上。

    出奇的是,诺寒这次没有接话,那平静如水的眸子闪过一丝悲伤。推杯换盏间咽下残酒。

    “说点别的。”诺寒拿过一坛江南松雪:“少喝将虎胆,伤身子。”沈星坐起身,看看诺寒。

    今天怪了,这家伙不是最爱喝将虎胆吗?

    青翊台。

    颐安镇子其实有不少戏迷,百味楼那般从清晨满座至三更的盛况,在青翊台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青翊台的几个名角儿,掰着手指头数数:一伸就是魏月半,京剧名师,不需多言。往上年纪大些的老师傅没有,同一辈分的才俊不少:昆曲的李青衿,越剧的顾饶心,秋居暝,秦腔的白尘关。个个是一行一戏的好手,只是可惜颐安独好一口京剧,才一致推举魏月半做那青翊台的戏曲榜首。其实若论各自本事,却是铜锅涮铁帚——家家硬。

    魏月半扫了眼曲栏,从下午一出《贵妃醉酒》演完,两天之内没有自己登台安排了。

    “晚上好,魏魏。”俏皮温婉的女声背后传来,一下收力七八分的熊抱轻轻撞在魏月半的腰肢上。尽管魏大戏师也不过是年芳十八的姑娘,但在青翊台一众女儿里可是有着“巾帼武生”的名号。李青衿这一抱,竟有几分小鸟依人。

    “啊,看错了,不是我的魏魏,原是贵妃,小的万死。”魏月半扭过头:青黛遮掩住一对拂云眉,目上勾画一对柳月替代,并颊上胭脂轻抹,眉眼非动,先见当年羞花之貌。

    “别逗我啦。”魏月半轻笑,百媚横生。大蟒雍容和醉态相衬,足以摄人心魂。一颦一笑华贵风雅无匹,全然看不出半分刀马旦的英气。

    其实戏曲之中,成角儿就已然相当不易。多少学徒唱念做打不是练烂了也不得师傅欣赏?从端茶倒水到声色形意。从一朝一夕到数年光景。学戏的出力也同样不比学武的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同样是常态。才有“好把式不如赖戏子”的说法。便是重重难关都踏过,很多人一辈子也只能演一个角儿。若是多演,只怕就要串了人。由此可见,能一人演尽生旦净末丑的魏月半到底是何等稀世之才。

    只是如今的一身本事,通了天也换不回一些人。

    “怎么?我记得惯例你该有两天休息了,还在这看什么?是考虑现在要不要去百味楼和你的那个玉姑娘朋友叙叙旧?”魏月半又看看曲栏,只是摇头。

    “还是明天去,顺便明天下午叫她去留墨阁听听书。”“诶?说起留墨阁,最近你们没听说吗?一个年纪十八九的先生,不出几月成了留墨阁公认第一评书呢!”“有所耳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好好的听我的那些就好。”魏月半耸耸肩,个人品味不同却是实实在在的硬道理。虽然自己确实没听过那名声大噪的“评书第一”的故事。

    “这可不好,魏月半,你该多尝试尝试,新鲜东西要试过才知道好坏,人也是如此。”李青衿松开环抱住腰肢的手,“明天去尝试尝试吧,我明天还有一出早戏,先回去休息咯。”

    “《桃花扇》?”

    “不如你啊,我是李香君,也只能是李香君。”

    李青衿慢慢走向大门,回身投来浅笑。

    魏月半微低着头,心里涌上不是滋味。

    直至在戏院闲逛到子时,魏月半才恋恋不舍迈下二楼。青翊台对伶人尊重,除去登台表演按时之外,伶人想逗留赏玩到几时都不在话下。

    这个点,大家应该都走完了。

    魏月半长长叹气,想起刚刚几番话。

    “新鲜东西要试过才知道好坏。”

    可是如果新鲜东西都带着旧物的影子呢?李香君并不是第一次看见,《桃花扇》这出戏,很早就看过。

    只是第一个李香君已不在了。

    “啊,有人来招待了吗?现在这个时间戏院唱什么?”温润的男声悠悠而来。循声看去,只见得大厅一张椅子上横躺着一个男子:白玉底青袍盖身,两眸青青,温润如玉。扎起的头发一部分散开在椅背上,腰间还挂着一块阳鱼的玉佩。手里提着一壶不知从哪个酒坊买来的粗制烈酒,醉眼惺忪。

    “哪来的登徒子,大半夜来戏院听戏。”魏月半摇着头,慢慢走过去。

    “散场了,想听请明天来吧。”

    如玉的公子哥艰难睁眼,看向眼前女子低垂着的拂云眉。扁了扁嘴。

    “真没女人味,明明是女子,眉目却比男人还烈。”说罢翻转身子,慢慢起身。八尺有余的身段谈不上修长,但也不魁梧。

    若是放在平时,别说什么八尺九尺,就是八丈高的家伙,魏月半也高低要搂他几根胡子下来。只是想过心事,也暂时不想计较了。

    “面目倒是挺好看,嗝,要不要....要不要考虑让我给你画张画?我给你...”公子哥比比划划着一个大方形。

    “我给你,画张美人图。”

    “噗,还是蛮会说话的。”魏月半忍俊不禁,还好这是个醉汉,今晚稍稍变柔弱些也不要紧吧?也不会有人记住的。

    “客官,我们已经散场啦,要听戏啊,您明天来,我们这天天都有戏听。”魏月半盯着那对好看的青色眸子。

    他眼角有些泪痕,时间不久。

    “我不!没人唱了?没人唱戏...那你会吗?会的话,请你唱一出,我单付这出戏的定钱。好不好?”公子哥摇摇晃晃,话说着魏月半,半睁半闭的眼睛却瞟着四周。

    “不唱,家伙事都收了,麻烦。”“哼,浪费了美人胚子。你这样的姑娘,画上戏妆一定好看吧?就是...就是太刚太烈!”公子哥突然情绪激动,手指点着魏月半。“明明是个娘们,眉眼跟个爷们似的,累不累啊?你是个姑娘!姑娘的命该在无邪无虑里想着哪家长得帅些的公子哥,想着提亲说媒后举案齐眉的好日子,要么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总之姑娘!该是快快乐乐的!”

    他声音很大,但魏月半不觉得刺耳。

    “有时候会。”魏月半的回答平淡。

    “...算了,刚烈...刚烈了也好...刚烈些,就不会....”公子哥突然没了下文,眼神怅然若失,一下愣住了神。

    魏月半看着奇怪,瞄了瞄他腰间的阳鱼玉佩,突然想起来这种阴阳鱼玉佩该是一男一女共佩,偕手而行。是哪位姑娘放着自己的心上人一个人喝闷酒?还是说...

    魏月半感觉心口被什么刺了一下,不再往下想。

    “而今....而今散过此黄昏,西风过尽上兰洲......后面是什么?”公子哥扶着脑袋,眨着眼回忆。

    魏月半听过这诗,后面是:“苦是不堪再举头。”

    公子哥慢慢抬起头,看看魏月半,久久不语。

    “你叫什么名字?”魏月半先开口发问。

    “我叫...苏厌青,流苏的那个..那个姓,嗝~你..你知不知道,刚刚那句诗的后半段?”

    “不知道。”魏月半嘴角泛起一点笑意,这醉汉倒也没那么叫人烦厌。“苏厌青。”

    公子哥没有回应。

    “苏厌青,苏厌青?啧,问你话呢?”魏月半指着苏厌青腰间的阳鱼玉佩。“怎么只有阳鱼,阴鱼呢?阴阳玉不都是两人一起戴的吗?”

    “.......以前有人戴。”苏厌青在衣襟里摸索,摸出了另外一块阴鱼玉佩。“后来...后来她不戴了。”苏厌青怔怔出神,眼眶湿润。

    多可笑,她明明可以一走了之,把那阴鱼也一并带走,据说如果是蓝田的玉,就算是一对阴阳玉的一半,也照样能卖个好价钱。还能就此表示一刀两断,可她偏偏把这玉送还,让一个可怜的人从此肝肠寸断,从此以后阴玉没了主人,就代她一直跟着少年闯荡。倒也可惜了这一对阴阳玉。

    可惜,可惜。

    魏月半说不上话,她不知道最后那位姑娘结局如何。但应该也是一别不聚。

    哈哈,那自己瞎关心这个干什么?自己可有好几个人也一辈子见不到哩。

    “月半....拿着它吧,我不走了,但你必须要走,要有人把这衣钵接下去。对不起啊,明明你不是干这行的...答应我一个请求好不好?再看我演一次,你可以记下来吗?如果可以,代我活下去。只要李香君还在,我就没有死。只要你看见了李香君,就是我来看望你哩。”

    啧,都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傻子,一个比一个还倔,劝不了啦。

    可是...还蛮想念你们这些傻子的。

    青翊台里很多人见过魏大戏师的房间:非常简单干练,除了一些必要的演出道具,只有一口老旧的杉木箱子和一对桃花扇。从前每每有人问起,魏月半便是轻笑,只说是些故人之物罢了。

    “来,喝点。”苏厌青拔开烈酒葫芦的塞子,小心翼翼倒上一盖的滚刀子,递给魏月半。“能喝吗?”

    “瞧不起谁?”魏月半手一抹眼前,一把抢过烈酒葫芦,仰脖痛饮。

    “好酒量!”苏厌青喝彩鼓掌。只看着魏月半越饮越烈,竟一时将葫里残酒喝尽。“痛快!”“诶诶,给我留点啊?”“你喝够多了,其他的给我喝。”魏月半本性披露,直是袖子抹过嘴角。

    “哈哈,一点女孩子样子没有,你又不是男人,不要老这么豪气干云。不怕嫁不出去?”“怎么了怎么了?以前有人可就稀罕我这样呢,不是一个——”魏月半手一比个“九”,眼眶微红。“九个!九个都稀罕我哩!”

    苏厌青大笑,直笑到满地打着滚“我不信!就你这样的,九个人对你有意思?怕是你打怕了九个,让他们做小弟吧?”

    “比我大些,九个师傅。”

    苏厌青突然不笑了,因为他看见了魏月半脸上的两道泪痕,泪珠慢慢滑落,汇聚在那个尖下巴,然后一下滴落。

    “还有没有酒!?”魏月半突然大喊起来,许是被人看见了柔弱的一面有些不自在。“没了,就一葫。有没有纸笔?”魏月半愣神。“要干什么?”“画幅画。”苏厌青的目光突然变得意气。“真画美人图?我当你奉承说着玩。”“也不是不可以,但我现在更想画幅别的,你能弄套刀马旦衣服吗?摆个架势,一会就好。”魏月半一怔,不知道苏厌青这一葫芦酒里卖的什么药。

    “好。”

    “唔...”魏月半慢慢睁开眼睛,望着眼前大厅的一层天花板,慢慢起身,看见身上盖着几张散乱的熟宣。猛的想起来些什么,忙四下张望。

    大厅空无一人,除了冰冷的地板和牢牢关好的大门。

    “已经走了啊...”魏月半低头:那熟悉的外罩袭蟒大靠竟披挂在身,摸摸头顶,果然是那顶穆桂英的帅盔。奇了怪了,昨晚不是把这些都已经收拾好了吗?什么时候又穿上的?

    她回过头,看向空荡荡的大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啧。”魏月半挠挠头,捡起地上的几张熟宣,一番收拾。

    百味楼。

    “所以...那个叫苏厌青的可能是给你画了幅画?”“差不多吧,正好昨晚也不知道去干些什么。”魏月半夹起一筷豆干,囫囵塞进嘴中。“吃慢点,没人和你抢。那后来呢?那个苏厌青,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魏月半端起一碗莲子羹,一饮而尽。“一会去留墨阁听书吗?”“这才上午啊,平时你不是爱听下午场那个吗?今天怎么事?”

    “听腻了,想听听别的而已。”

    苏厌青从怀中抽出一张画卷,慢慢张开:赫然一位披甲持枪的女子架势站定,眉目生嗔,看起来威风凛凛。

    “真是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