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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李家有子

    “李家人?”李成梁笑了笑,“大人要听,我便说与大人听听,权当是喝酒解闷儿。”

    “以前别家是没有粥棚这一回事的,李家的老太爷老太太们心善,看不下去看了,开了洗心堂收养这些没人要的孩子,立了粥棚给人施粥,慢慢的,习惯就成了自然,各家不做反倒是罪大恶极了。”

    张明海端起酒盅一饮而尽,插嘴道,“江湖人都爱个劫富济贫,老百姓们爱听这个,书生们爱写些个行侠仗义的本子,小姑娘们爱看些江湖儿女的恩怨,不过老崔,有一件事我得跟你提一下,作为本县县尉和刑曹掌事,打家劫舍是犯法的,打劫富户也是犯法。”

    说着说着,这位张县尉的眼神就变得奇怪,这位新来时间不短的县尊大人是准备劫富济贫啊,天真如此,怪不得被发配到这小小的丰城县来做官。

    崔兴石依然只盯着李成梁,嘴角噙着笑,“那你的意思是,各家不应该拿出这笔费用?”

    丰城县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城,再有钱也是个土包子,你敢说,明日里就叫你身败名裂。

    “可以,”李成梁点头,“钱粮,李家都可以出。”

    “不行,李家不能出。”张明海突然之间叫出声来,“我就知道这么聊下去得出事,果然,”张明海喘着粗气,“不止李家不能出,张家、关家和马家都不能出。”

    “怎么说?”崔兴石的眉头皱起,这个张明海怎么回事,明明李成梁都答应了,却在他这出了幺蛾子。

    “县尊大人,”张明海出乎意料的严肃,“你想过没有,办这件事要花多少银子。且不说皮子难得,就算是几家把仓里的皮子凑出来,粮食凑出来,得花多少银子。县里有多少房子要修,要添多少炭火。只这几项,不算杂七杂八的人工杂役,就下不来两万两。”

    “李家拿不出来?”崔兴石的脸上稍显嘲讽,偌大一个李家,这点钱都拿不出来。他来丰城之前,家里给他上下活动,只京城一处,花销就不止两万两。

    “李家拿得出来。”不等李成梁开口,张明海率先道,“李家拿得出来,但不能用在这里。不只是李家,其他张家,关家和马家也不能。”

    崔兴石愕然,再次看向李成梁,“是这样吗?”

    “是,”李成梁嘴里有肉,只能发个简单的音出来,等他慢条斯理的把肉嚼碎了,咽下去,一盅酒下肚,这才笑吟吟的再次向崔兴石说道,“他说的对。”

    崔县尊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自己是被流放来的不假,但毕竟是一县掌事,着两个人就这么当着我的面搬弄手段,这是丝毫没有把这个县令的位子放在眼里。而他,没有任何办法。

    当下只能无力道:“左右今天都说了,两位就把里边的事情讲清楚吧,为什么你们四家就不能出这笔钱。”

    丰城县的家族以李家为首,李家不出钱,就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家族出钱来办这件事。崔兴石清楚,眼前最迫切的,就是把李家的事,或者是这四家的事搞清楚。

    “县尊临行前,可看过丰城县的地图?”李成梁端正身体,表情严肃起来。

    “丰城县的没有,但是武定府的见过。”

    在新朝,官员上任之前是要给他们看地图的,看完地图,标定名字,免得闹出官当了,却不知道去哪里赴任的笑话,崔兴石当然也不例外。

    “那就好,”李成梁露出轻松地笑意,“新朝的地图上,武定府是新朝最东北的区域,再往北,就不是新朝的地界了。而丰城县是武定府的最北边,丰城县再往北,就是狄族与新朝的缓冲带。大人可知道?”

    “略知一二。”崔兴石点点头,毕竟是一科进士,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这条缓冲带,最宽处达到七千里,最窄处也有三千里以上,从东海岸到极西的荒漠,朝廷散布了大量的游骑在这个范围内,一方面,是为了不间断的摩擦,为了练兵,也为了消磨狄族的战斗力,另一方面,是为了能在狄族南下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传回最早的消息。”李成梁顿了顿,“这些,大人也略知一二?”

    “这......”崔兴石一时语塞,要说知道,也只在典籍中见到过狄族的只言片语,要说不知道,岂不是很没面子,只能点了点头,“只在书上看到过,没曾想书上所说非虚,也从未想过真有狄族存在。”

    “丰城这四家,就是中原面对狄族的最后一道防线,”李成梁端起酒盅,一饮而尽,“但这些,是前朝的事了。”

    “新朝未经狄人霍乱,自立国以来,就再未有一两军饷拨下,四家并非不交税银,实则是,要养着这些兵士,没有办法。”

    “这跟你们出不出钱赈灾有什么关系?”崔兴石不解,“既然世代镇守丰城,县里又不要你们的税钱,为国家养兵,也在情理之中。”

    “练兵是要死人的,”张明海接过话头,寻常百姓吃饱饭都难,家里的孩子打不了习武的根基,所谓的兵,都得是县中富户大户的家中子弟。以四家子弟为基础,加上其他家的青壮,构成了丰城县对抗狄族人的唯一有生力量。

    每次出城练兵,生还率都不足七成,一年三次,年初百人的新兵,年底往往只剩下不足二十人,城中各家早就不想掏钱让自家子弟去送死了。这时候,李家站出来定下了一条规矩,各家养兵,家中弟子在县兵中服役的,抵缴赋税,四大家族按照训养兵丁数量,抵缴赋税和各种税费。

    现在若是把这部分钱交上了,各家所养兵丁,自然t要归训养家族私有。

    “你们的意思是,一旦这笔钱交上了,各家驻在县里的兵丁,就成了私兵?”崔兴石摩挲着下颌的短须,思量着眼前的情况。

    “花谁的钱,养谁的兵嘛,讲道理的很。”张明海像是终于把道理讲完了,长出了一口气,狠狠地灌下一口热酒。“老崔,你敢去动这些钱,就是要动丰城的根基。”

    李成梁酒意有点上头,直接轻轻敲了敲桌子,“我说句题外话,从早些年开始,北边就越来越冷,狄族南下越来越频繁,求援的信函一骑一骑往南送,朝廷没有回应,谁能挡得住狄族的大举南下?指望北边那些游骑,他们人数是不少,可却都是些小股作战的散兵,不是大规模的骑兵,对付不了北边的狄族。”

    “这两年出去练兵的新兵们,回来的越来越少了,据说外边地情况,不容乐观。”张明海领着县尉的名头,总是能得到些额外的消息。

    崔兴石在丰城县时间不短,有些事情,或者瞒得了他,但这些事,摆在明面上,平时或许不在意,现在张明海专门点出来,崔兴石很容易就能分辨出真伪。

    “李家愿意,李家不在乎有没有钱,是因为李家真的有钱,李家愿意花钱买下自家儿郎的性命,张家,关家,马家,都是这个意思。”张明海把大脸伸到崔兴石面前,“你怎么选。”

    崔兴石从没想过这些问题,一时间答不上来,气氛尴尬异常。

    “县尊大人,这里边的事,不止这些。”李成梁神态轻松,打破沉默。“上百年过去了,北边发生了太多事,改换了朝代,前朝留下的那些北边的资料,也大多在战火中损毁,现在的朝堂,可说是对丰城以北一无所知。”

    “城外不安全,大家都知道,愿意跟着各个家族在外垦荒种地的,就算收成不好也总能活下去,吃得饱穿得暖,城里的饥民,大多是不会做什么生计,又不敢出城去开荒,才只能在城里混一口饭吃。话说回来,为什么别人拼着性命种出的粮食要给他们吃,你既然想救他们,想讲这个道理,那就讲讲这个道理。”

    “唉,”崔兴石一时难以接受,只能喃喃道,“都是人命啊,怎么就能忍心啊!”

    李成梁不理会这些,叫人换了锅子,换了高汤,换了新片的羊肉,再温一壶酒,“县尊大人,来,先吃一口,暖暖身子。父母官嘛,吃饱喝足了,才能更好地去关照百姓。才有力气,筹得到钱去做事。”

    “这......“崔兴石终于难以释怀,却诚实的下了筷子,张了嘴,这肉,真香,比上一盘香。

    李成梁热酒下肚,满意的眯起眼睛,张明海张着大嘴狼吞虎咽,发出满足的鼻音。

    听人劝,吃饱饭。

    酒酣饭饱,李成梁叫人把崔兴石送回后衙,便自顾往家里走,

    街上没什么灯火,只有些微的朦胧月光照在地上。李成梁的脚步虽踉跄,但落地的声音很轻,暴露了他只是在享受微醺,而非醉酒的事实。张明海跟在后边,默然不语。只亦步亦趋的跟着,看着李成梁自娱自乐。

    李成梁的宅子在县城的西北角,跟得意楼之间仅隔了一坊之地。巷子口有一间卖汤饼的铺子,挑着个小红灯笼,天色晚了,县城里本就没有多少晚上的活计,这铺子,也只在早晚饭点的时候有些买卖,此时的铺子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老阿婆坐在案板旁,守着一口大锅,大锅里滚滚的热气沸腾上来。

    “陈阿婆,还没休息啊。”李成梁走到案板前,热络的打着招呼。

    “老婆子不着急,总归是一个人呆着,敞着铺面,还能有些人气。”陈阿婆笑起来,脸上的皱纹跳动,“喝酒了?来晚热汤饼吧,解解酒。”

    李成梁爽快答应,“好,那就两碗汤饼,给我的那碗多加些陈醋。”

    “好。”陈阿婆起身,在肉汤锅边的桌案前忙活。

    李成梁指着墙角处的一张方桌,“坐。”陈阿婆手脚麻利,两碗汤饼很快端上来,仔细切成小块的死面烙饼,和一缕晶亮的粉丝,吸足了鲜亮咸香的浓汤,点缀上几点葱花,一点香油,香味扑鼻。虽然方才已经吃的很饱了,还是让人忍不住想再吃一碗。

    李成梁推一碗给对面的张明海,“尝尝,陈阿婆的手艺。”

    “唔。”张明海吸着鼻子,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李成梁自顾呼噜呼噜的喝汤,吸饱了汤汁的干面饼,把寒冷和酒气安排的明明白白,浑身上下通畅舒坦。

    “李书办,你......”张明海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又被李成梁抬手止住。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对于你我来说,没有必要跟这位新来的县尊讲这么明白。家族里的事,县里的事,跟你我关系都不大。李成梁咽下口中的汤饼,都知道李家在城北,可城北的李家在哪里,李家的嫡传,除了我,还有谁。你们张家倒是还在,可你张家除去了老弱病残还有几个,张明山当年一定要去找游骑,也一去不返,关家和马家倒是有人,眼下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关家和马家今年连县城都没出去几趟,北边也确实艰难,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换钱粮,百几十年已过,情分已经尽了。你我二人谁能做得了这个主,到头来,一定还是这个结果。”

    张明海低头扒拉碗中的汤饼,一言不发,李成梁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来,“你是县里的县尉,这件事早晚得你知道。这是今天下午送来的急报,我庄子的外围,发现了疑似狄族的活动痕迹,人数不多,看样子,应该是对方的前哨。”

    “什么?”张明海瞪大眼睛,高呼出声,又被李成梁一把按住,“你小点声,城里不能乱。”

    两人说话的功夫,门口进来三个人,这三个人穿着古怪,大冷的天只披了件单衣在身上,偏偏又枯瘦如柴,几件单衣像是挂在竹竿上,北风一吹,呼啦啦的响。

    进了铺子,三人便在沿街靠窗的一张桌子上坐下,陈阿婆走过去,几个人嘀嘀咕咕几句,声音低沉暗哑,听不清楚讲的什么,只能看见最后陈阿婆点头笑道,“各位稍等,马上就好。”

    张明海脸色变得很难看,“陈阿婆这里怎么还招待......”话未出口,便又一次被李成梁堵了回去,“阴阳的事,你不懂,我给你的东西,你回去看,早做准备吧。”

    说完,两三口吞掉碗里的残汤,跟陈阿婆招呼一声,便往巷子里去了。张明海拉着一张苦瓜脸,看向门口。

    门口的陈阿婆正向这边看过来,只得埋头将碗中汤饼吃的一滴不剩,再抬头看陈阿婆,满脸笑容,这才起身,将信件揣进袖子里,装作漫不经心的绕过后来三人坐着的桌子,出门往西边去了。

    三个竹竿人左右对视了一眼,便要出门,却见陈阿婆取出一个小油壶,往座上的汤饼里点了几滴,三个竹竿人马上回到了桌旁,吸食汤饼碗中冒出的丝丝热气。陈阿婆的皱纹笑的挤在一处,“乖乖吃饭,吃完才是好孩子,不要浪费,要知道,外边那些吃不饱的还在等着呢。”

    李成梁的宅子,是巷子最里头,一处三进的小院子,倒座房往里是院门,院门往里是垂花连廊,左右厢房中间是个院子,院子宽敞,够十几个人在院子里炼些把式,正当中一个五人合抱粗的地缸,里边养了些花鱼,冬日里,芙蓉开的鲜艳,鱼儿游的欢快。晕出的水汽蒸的院子里云山雾绕。正房门口,两个通红的大灯笼下边,一个少年坐在门槛,背靠着门框,手里一张桥牌像穿花蝴蝶一样上下翻飞。

    “父亲,”少年听到院门响动,抬眼看到李成梁从垂花门进来,眼睛一亮。李成梁笑着走近,轻轻取下少年手中舞成一团幻影的桥牌,借着灯笼的光线,仔细的勘验这张纸牌上的纹路。灯光下,隐约可以看到这纸牌并非是什么桥牌,而是一张符箓,上边一笔一划隐隐有灵光闪动。李成梁的眉头渐渐皱起,从结构上看,这是一张灵光符,看大小,大概只能照见一尺见方,豆丁大的一点火光,要论明亮程度,怕是还不如寻常人家里的油灯。

    这灵光术法,在江湖上,也只是个小戏法。几乎在所有的术法激发的时候,都会出现灵光,原因是虚空宇宙力量显化到现实世界,打破现世壁垒辐射出的力量,但在灵光符上,就只能用这种散射出的力量,产生的些微灵光,让术士看见处在现世壁垒另一方的虚空世界,是什么。

    民间四境之前的术士,常用这灵光术,作为天眼未开,见不到虚空种种的弥补。但手中这张灵光符,却与别的不同。灵光术只在上边整张符箓的上半截,下半截,则是另一个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灵符,驱邪符。

    驱邪符和灵光符所依仗的都是现世壁垒的力量,只不过灵光符是激发现世壁垒,闪现灵光,驱邪符则是利用现世壁垒对虚空鬼物的排斥,唤醒某一个空间之中现世壁垒的力量,将鬼物放逐到虚空宇宙之中。

    在一个现世壁垒被激发加强的点上使用灵光术,使之反向激发,这两种力量会让现世壁垒震荡,威力大概相当于,张明海的一拳之力。

    “你想干掉谁?”李成梁哭笑不得,李长安能画符不假,虽然筑基未成,但已然见了心性,用些丹砂黄符,做些江湖上的戏法符箓却不是难事。呼风唤雨还差些火候,与孤魂野鬼斗斗法,还能分个高下。

    真正的符箓,都是与虚空之中的鬼神交换,其中有大恐怖,这是后话。

    李成梁笑了,“你能画,那就试试,看看它有多大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