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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美人知秋

    手掌搓动,锁龙钉上电光噼啪爆闪,李长安一步跨过两人之间的距离,后蹲坐力,一刀刺出,直贯对方肋下。这一击,李长安要见血。

    “好狠的小子。”

    一刀落空,李长安吃了一惊。之前的两个精怪或许力大,却缺乏打斗的技巧,很难这么干脆利落的躲开李长安的刀,眼前此妖,明显会些近身打斗的本事,水平恐怕不会太低。

    李长安暗暗咬牙,手指扣动,袖中护臂之中机扩响动,一支袖箭闪着森然红光射出,直刺这野妖肋下。

    暗红的箭锋出人意料的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噗嗤一声,穿透了破烂脏污的罩袍,没入对方的体内,只留下半个铁质箭翎,斜着支在破旧的罩袍外边,伴随着对方的痛苦的嘶吼和颤抖。伤口处,冒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烟气。

    李长安嘿嘿笑道,“你不入妖道,我奈何你不得,既然你已经入了妖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对面为首的野妖中了一箭,早已疼痛难忍,蜷缩在地上不停的扭动哀嚎,片刻之后。松软黏腻的泥土已经被他扒开一个凹坑,肋下的箭创也腐坏成一个碗口大小血洞,透过创口,还能看到里面正在消融的内脏,有的部分还在微微的抽搐。

    另外两只野妖见当头这只一照面就吃了大亏,三两步赶上前来,一只出手逼退李长安,另外一只抓了受伤的野妖就往迷雾之中退去。

    李长安连续挥刀挡下野妖的攻击,退后几步,袖手放两只野妖离去。胸中的闷气已经出了大半,嘴角挂着浅笑。这一次交手,虽说是电光火石,却是手段尽出,再打下去,也很难落得什么好处。这样一来,反而把自己的根底探了个明白。

    收拾起身上的挂件,把袖箭换上新的,之前的那一支被野妖带走了,更何况,那一只肯定血糊糊的不好收拾了,虽然心疼,但李长安更不想去擦袖箭,锁龙钉是没办法,一支难求,李长安擦了两遍,并不想在给自己增加这种活计。

    李长安站起身,看着远处再次翻滚的阴雾,刚刚展开的眉毛又渐渐拧在一起,撇着嘴轻声嘟囔,“没完没了。”

    锁龙钉滑落手中,扭了扭脖子,李长安不准备等到阴雾来到眼前,奋起腾身,足尖点地,嘭的一声,松软的土地腾起一片泥土,再落地时,已经是丈许之外了。

    身形似箭,李长安挥手甩出几道符箓,轰向抢房不远处的阴雾,下一刻,李长安落地转身,飞快的向着相反的方向冲去。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阴雾之中影影绰绰的,全是或高或矮的身影,密密麻麻的足有几十个。

    要说刚才那个水平的,来几个李长安都不怕,几十个,就实在是有些超出李长安的能力范围了,一旦被围上,李长安觉得李成梁不一定有机会找到自己的骨头渣子。

    但是逃跑,李长安是练过的。别人都是练挨打,但李长安坚定的认为,挨打有失他读书人的体面,坚持在李成梁的棍棒之下把挨打练成了逃跑。所以李长安很自信,除非对方比自己的身手高出太多,或者有什么大高手拉下脸面来追他,否则就刚才那样的,一时半会儿想追上他还真不容易。

    李长安算计的好,但却忽略了,身后那些,连人都不是,更被说是要面子。在这片乱坟之中,生存和强大是第一位的,面子毫无意义。身后那那些野妖,甚至都不再发出人声,而是野兽的嘶吼。

    其中一道,尤为恐怖,低声呜咽如厉鬼,高声呼和如大妖,声音更是在极短的时间里,从身后远处追到了几丈之内,又在顷刻间到了身后,带起阵阵阴风,直吹得后颈寒毛倒竖。李长安大骇,手中抖出符箓,一脚踏上,符箓爆开,李长安顺势飘飞出十几丈,正欲回头看时,肩膀却被人按住,生生止住了冲势。

    李长安大骇,追兵就在身后,前边又被人挡住了,这可......抬头一看,不由得喜笑颜开,“爹。”

    来人正是李成梁。

    为了不搅了李长安的兴致,李成梁一直亚远远地缀在李长安的后边,顺便看看李长安的本事。之前的那些李成梁都很满意,直到远处泛起浓重的阴云。李长安不知轻重,这小妖能驾雾,大妖能腾云,这云雾看似区别不大,实则是一道分水岭。

    李长安冲向那片阴云之时,李成梁暗叫一声不好,赶紧往前赶来,幸好在那妖物之前,接住了李长安。

    “爹,他们仗着人多,欺负我。”李长安很委屈,说好了单挑,结果你们群殴不算,还找大人,不讲道义。

    “啪”,李长安头上挨了一记,“你跑到人家里,挨顿揍也正常。”李成梁缓缓收回右手,“不过想杀了你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毕竟不是了不起什么大事。”脸上和煦的笑容把之前的焦急冲散的干干净净。

    嘴里说着,那大妖已经赶到了父子两人的身前,伴随着嘶吼声,一刀兜头砍下,直奔李成梁而去。李成梁不慌不忙,袖口之中取出一张帕子,轻轻抖开,迎了上去。

    那刀似是并不锋利,被李成梁的帕子缠上,拽的偏斜,那大妖一个趔趄,便径直妄李成梁怀里扑过来,却被李成梁提着李长安,侧身闪过,一脚踢在小腿腕子上,只听“咔嚓”“啊呀”两声。

    “咔嚓”这一声十分脆生,李长安自忖自己拿着刀背敲羊腿都敲不出这么脆生的动静,这“啊呀”一声动静可就漏了底细,这声音尖细,方才答话,应该是故意扼着嗓子,这一下,出其不意,当下就现了真形。

    惨叫声过后,跌倒在地的破旧罩袍再也遮盖不住那个身影,露出两只毛色斑驳杂乱的爪子,两爪之间,还有一条粗大的尾巴。

    此刻,这条粗大的尾巴挥动,扫起一片烟尘,那妖物却弹身而起,一支脚拖在地面上,用不得力,只用另一只脚和手中开山刀支撑住身形。

    “你是谁?”那妖物衣袍脱落,露出其中面目,李长安看过去,却是一只狗头,身子人立而起,却仍是腿短腰长,像是城中的黄狗站起来一般,看起来奇诡灵异,却也不免滑稽,之前交手仓促,没能看清,现在想起来,之前的几个对手,也都是这种身形。想来不是一般的狗妖,也是其他一类的妖物。

    那妖物不认识李成梁,李成梁倒像是人的那妖物,冷哼一声,问道,“十几年前,城南破庙里,快要饿死的野狗,得了南来书生的半块面饼。”李成梁似乎很惭愧的笑了笑,“半块面饼而已,委实不多,却也是我半日的口粮,你的一条性命。”

    李成梁话锋一转,“有这道因果在,你今日在我这讨不到半点便宜。”

    顿了顿,李成梁又笑道,“杀了你,未免浪费了我半块面饼,你走吧。”

    面对李长安,那妖物悍然出刀,但此时面对李成梁,却是两股战战,不敢放肆,此时听到李成梁发话,更是一刻都不想停留,拖着一条残腿,转身飞快的消失在四周的迷雾之中。

    远处阴雾翻腾,一个庞大的黑影若隐若现,李成梁嘿笑两声,拉起李长安,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李长安隐约感受到拉着自己的打手掌心之中,似乎有一层薄汗,抬眼,看见李成梁的脸,严肃之中又有一丝占了便宜的得意,顿时心中有了计较,那个巨大的黑影,李成梁怕是讨不到便宜。

    不知是不是这乱葬岗子上的阴诡妖物得了谁的令,或是被李成梁的气机骇住,也或许是李长安一晚上染了太多的煞气,总之,回去的路上没有碰到什么麻烦。

    忙活了这大半夜,走出这一片乱坟,李长安抬头看看天色,失去了阴雾的遮挡,半边月牙儿就那么冷冷清清的挂在那,看位置,已过了中天,约摸已经过了子时。

    李成梁低头看看打了半夜,略显疲惫的的李长安,“回得去吗?”

    “能”,李长安咧嘴,刚才打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身上一松,拳脚相交的地方火辣辣的痛,走动起来,肌肉抽动,就还要更胜三分。不过少年气盛,还是咬着牙应声,当前一步,往县城跑去。

    回程的速度明显比来时慢了许多,李长安的是提气轻身的武道法门,全凭一口气吊着,加上些术道机巧,倒也比寻常人还快些。李成梁也并不催促,照例架起神行法,不紧不慢的跟在李长安后边。

    李长安也不逞能,尽力的控制着呼吸,提着一口气,轻飘飘的一步跨出七八尺,没半个时辰,就从凌晨的薄雾之中,隐隐约约的望见了丰城的城墙。

    李长安渐渐觉得双腿越来越沉,倒像是腿上的铅块被父亲又悄悄加了分量。李长安到不觉得有多辛苦,这几年打熬筋骨,也不觉得有多辛苦,只是要上这两丈高的城墙,却不像之前那么轻松了。

    “走”,身后一声轻喝,李长安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轻轻提了起来,又轻飘飘的阔过了城墙,缓缓的落在了地上,回头看看,李长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裂开嘴,龇出一口大白牙。身后,李成梁仍笑的风轻云淡,仿佛刚在只是寻常,没什么稀奇的。

    事实上,李长安这是第一次见识李成梁着手本事。

    在术道之中,身遁或如鸿毛,片羽外物或逾千金。方才这一手,李长安从没亲身试过,却知道那是李成梁的大搬山手,是不是搬得东山李长安不知道,单就这轻飘飘把他提起来的本事,在话本传记之中,就已经是神仙手段了。

    绕过墙内巡城的校尉,穿过大半个丰城县城,李长安回到了城北李家巷子口。

    陈阿婆的汤饼铺子中,昏黄的油灯还亮着,李长安走过去,看见陈阿婆坐在汤锅旁,一锅浓汤炖的鲜白,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阵阵香气飘来,勾的李长安肚子咕咕叫。之前不觉得,现在哪里还忍得住,直往陈阿婆的铺子里走去。

    “回来了?”陈阿婆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李长安,起身去舀汤,切开两面被烙的金黄,内里白生生的面饼,捞起一块带肉的大骨,加一把葱花,一大勺浓汤浇下去,浓郁的香味飘过来,让李长安忍不住的咽口水。

    陈阿婆端过汤饼,放在李长安面前,老旧的木桌上,脸上不乏责备,“大半夜的不在家,偏要去那些地方胡闹。”接着又嘱咐道,“慢点吃,大冷的天,别烫着。”说完又瞪了一旁的李成梁一眼。

    李成梁不以为忤,仍然是淡淡的笑道,“阿婆。劳烦给我也来一碗。”

    “哼”,一声冷哼传来,转身在走开的陈阿婆并不答话,桌案上又响起陈阿婆切面饼的声音。李长安嘴里咀嚼着浸透了肉汤的面饼,脸色古怪的笑着看了李成梁一眼,却发现李成梁也一脸警告的看着他,意思很明显,李长安赶紧点头,表示自己十分明白。

    这铺子里不止父子二人,还有些枯瘦的身影。他们佝偻着腰,身上披着单薄却显然并不合身的衣服,面前也摆着一只汤碗。

    陈阿婆端过汤碗,仍旧轻轻的放在李成梁面前,拉过一条长凳坐下,满脸心疼的看着李长安在城南坟堆雪地里摔打了一身的泥土,嘱咐道,“慢点吃,锅里还有。”

    李长安几口热汤下肚,肚子里有了些东西,通红的小脸微微见汗,捞起大骨,咬一口,那肉炖的酥烂脱骨,着实让人满足。正吃着,却听李成梁开口道,“今日怎么这样多?”

    “多?”陈阿婆缓缓开口,似乎在比较今日与往日的不同,片刻才又开口道,“从上了冻,人就多起来了。”

    顿了顿,又道,“也好,一生饥寒,熬到了头,到我这里吃一口暖和饱饭,也算是享了一回福,可惜呀,我这老婆子上了岁数,顾不了许多喽。”

    李长安见他们说的奇怪,再抬头看向四周,那些那里是什么人,分明是冻饿而死的饥民。

    似乎是感受到李长安的注视,这些阴魂纷纷转过脸来,有的更是夸张的把头转了半圈,更有几位,甚至想凑过来,被李成梁一声冷哼,骇的纷纷夺门而逃。

    “唉”,陈阿婆也不阻拦,只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去把那些用过的汤碗收起来,洗刷干净,单独收起来,忙活完了,又守在汤锅木案之旁,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李长安不怕那些东西,也不理解李成梁为什么要喝退那些东西,听陈阿婆的话里,把他们说的可怜,但若是他们出了城,难免不会与乱坟岗子上那些东西搅合在一起,会不会害人不知道,总归不会做什么好事。

    “爹?”李长安抬起头,看向李成梁。

    李成梁用眼神示意李长安碗里的汤饼,“不要浪费,把汤喝完,回来就凉了,可惜了阿婆的一番心意。”

    “呼噜呼噜。”

    在很多江湖杂记里,都记载了一个地方,叫地府阴曹,李长安问过父亲,这个地方在哪,李成梁则回答,“等你见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你先回去,”李成梁轻轻抚摸着李长安的脑袋,面对儿子的疑惑,表现出充分的耐心,“有些东西,不可直视,至少现在还不行。”

    “嗯。”李长安自己知道自己的本事,修行上的事,容不得半点勉强,况且,李成梁办事,李长安并不想去添麻烦。

    巷子里,只有最里边的李家小院门口挑着两只灯笼,光不亮,也足够李长安看得清楚。墙头上的余雪扔在,地上的残雪早就被陈伯打扫了干净,整整齐齐,描边一样的堆在墙脚。多年的修行,还是让李长安养成了一些知觉,这巷子里的邻居们,还都没睡。

    巷子尽头的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支灯笼挑出来。后面跟着一个精瘦的老人,“少爷,回来了?”

    “陈伯,”看见老人,李长安赶紧跑过去,脸上有些羞赧,“这么晚了,还让你等着。”

    “哈哈,”老人听罢笑道,“大人不在家里,总要有个睁着眼的老东西,替大人看着家里。”

    从李长安记事起,陈伯就一直守在李家,不到万不得已,陈伯不会离开院子。李成梁偶尔出远门,几日不在家,每逢李长安出门,也是陈伯跟在身边。

    院子里,西厢房中的灯还亮着,在窗户上投上了一个隐约婀娜的影子,“知秋还没睡,知道少爷睡前要泡热汤,还在备着呢。”

    李长安早就厌了在雪里土里连滚带爬的腌臜,忙不迭的跟陈伯招呼一声,就往屋子里跑去。

    陈伯叹了口气,大人把小少爷放在这花妖的怀里,迟早要出事情。转念念及自家那位大人一手推算的本事,也只能叹一口气,大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小少爷自小被大人从南边带来,离了母亲,家里没个女人,小少爷还小,难免照顾不细致。

    话说知秋本是院中精灵,一日秋来,在这院中听了大人讲法,知了春秋,落下花瓣来,李成梁见了,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给这精灵点化的身躯,取名知秋,放在李长安身边伺候。

    这些年,知秋也是尽心尽力。李成梁本来就是个讲究的性子,奈何这位小主子更是喜香爱净,日日沐浴熏香,硬生生的把城中大户家的那些肤白体娇的比了下去。知秋也就每日操心费力的备下这诸多的物什,从来不会耽误了半分。

    李长安轻轻推开房门,屋子里一个袅娜的身影单手托腮,倚在外间当中的桌子上,云鬓下,眉如花枝,闭目飞睫,玉岭琼鼻,珠唇晶莹。李长安放缓脚步,往暖阁里悄声走去。

    听得门响,桌旁美人眉目展开,“小少爷回来了?”

    李长安笑着转身,稍显尴尬,“本不想打搅你。”脸上的雪水泥灰早就画成了脸谱一样。

    自知秋第一次见到李长安之后,便从未见过他有这么狼狈的时候,看李长安满脸的兴奋,十分不解,“你这是?”

    李长安看了看自己身上,这才想起来,自己一身的泥污,把知秋每日擦的青砖地面踩上了一串脚印,不免尴尬的笑起来,“跟父亲出了趟城。”

    “快些去洗洗,天都这么晚了,明日还要早起练功。”知秋只知道自家这位小少爷不在意,她也就不会在意,至于是去了南城,还是出了城墙,跟一只小小的花妖有什么关系,纵然有些关系,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