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山楼 » 006 北方来信

006 北方来信

    此时,正值夜深人静,城南这片乱坟岗子里,数不尽的或黄或绿眼睛,星星点点的散布在这片区域。由于受到了打扰,所有的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李成梁,我等于你并无侵害,你何故深夜来此,搅扰我等妖灵安宁。”星星点点的残虐眸光深处,一个虚幻的,在浓重的灰暗雾气中,隐约闪现的朦胧白色身影,缓缓浮现,“吾等妖灵与城中百姓秋毫无犯,你们为什么要来我们的地盘,搅扰我们的安宁。”

    “孩子长大了,总觉得身子骨痒,”李成梁笑道,“你也知道,我是个读书人,不轻易动手,更何况是自己的孩子,所以,就把这孩子带过来,挨顿揍,如果这孩子行的话,也顺便教训教训你们,省的你们起什么无聊的想法。”李成梁随意的用脚尖搓了搓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泥土,“比如,你们的地盘。”

    不等对方答话,李成梁又懒洋洋的看了眼天色,天空被浓重的阴雾包裹,只有一个朦朦胧胧的月影,“你看,天色已经很晚了。”李成梁罕见的表现的没有是没耐心,“我来,只是想多句嘴,提醒你一下。”

    嘴上说着不该说,话语里却没多少客气,李成梁话让阴雾中的身影很是不满,“李大人有什么赐教?”

    “赐教不敢,”李成梁似乎对之前的语气很是抱歉,“你们收下那些饿殍的魂魄,我也不管,那便不管的事,我也不愿意多事。只是有一点,我今日欠了人情,得来多一句嘴。”

    “别的我不管,今日这几个,不能放出去。”李成梁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

    对方的身影明显呆愣,瞬间又反应过来,“怎么,大名鼎鼎的李书办,也怕因果报应吗?”

    对于仍未回家的李成梁,李长安没什么操心,父亲经常要在外面忙到黎明才匆匆回家,仍能保持衣不沾尘,李长安有理由相信,他是去了城中哪个想好的哪里,才能一大早这么精神奕奕的回家。

    盘算着今日出城的过程方,李长安对自己的水平有了个判断。利用简单的材料和基础的符法,完全可以让人快速掌握这个法门,虽然它被老百姓膜拜了几千年,在门槛之后,这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但多少人穷极一生,都难以跨越这道门槛,其中就包括张明海。

    是张明海功夫不到家吗,还是机缘未到。很那说,要说拳脚的水平,张明海绝不次于李成梁,遥遥的也能见着性光,却偏偏不是性光照见气血,而是气血照见性光,由此一来,张县尉能见鬼神,却难以应付他们。是以见了鬼神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现在,能见鬼神的张大人,遇到了他避无可避的事,鱼油灯下,张明海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瞳孔紧缩,盯视着手中摊开的几张信笺。

    脸上的神色变换,李成梁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如果情报上这样写了,那狄族已经到了城北二百里外,而且看迹象,既然是前哨,后面就一定是个大部族。可他们都几百年没有来过了,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些年越来越冷了,听西边养马场传回来的消息,今年的草料很紧张,很多草场早早地就被雪埋了,很多战马都因为严寒不得不向南边转移。

    二百里,对于一个老百姓来说,可能一辈子也出不了这个圈,但对于游猎的狄族来说,二百里大概也只有一天的脚程。如果他们抛下了脆弱的妇孺老幼,大概,也只有半天的脚程,按照李成梁的说法,如果碰上的是狄族的前哨,大概也就还有不到两天的时间。

    签押房里,李成梁送出去的那封信,极有可能是向北边求援去了,南边……南边怕是一支几千人的骑兵都派不出来了,如果,往北能找到那些深入了荒原的游骑,有可能还能保得住这座小县城。

    张明海突然笑了,崔兴石一心救国救民,不如让他去打狄族,看看他的圣贤,能不能在血肉横飞的军阵中保住他身后的家国天下。

    李成梁确实派人去北边求援了,而且不是尝试,他确信可以联系上那些游荡在这两千里荒原上的游骑,而且他确实做到了,并且收到了回信。当然,传信的并非是什么信使鸽隼,而是不可知不可见不可听不可描述的存在。

    院子里,静悄悄的,院门“吱呀”一声,被知秋伺候着换过宽松衣袍的李长安知道,父亲回来了。

    李成梁今天的心情本来很好,狄族的事在他看来没什么,大家都是生在这长在这,最后死在这,活在城池之外的百姓,失去了坚固的城墙,却有了与天地争斗的勇武。人嘛,总要靠自己活着才有意思。

    西隔房的鲸油灯闪了闪,蓝绿色的火焰腾起,散发出幽暗的光亮,黑暗中升腾起寒冷的烟雾。墙上,多了个高大的影子,人形,头上一对犄角狰狞。

    李成梁难得好心情,被调侃也不生气,低喝一声,“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就不怕我抽了你的魂,添在这油灯里?”伸手向墙上抓去。

    “吱吱”,墙上的影子不见了,李成梁手中的,是一个耗子大小的小鬼,正惊恐地嘶吼着,“你撒开我。”

    李成梁被他逗乐了,脸上却板起脸来,“快说,让你带了什么东西。”那小鬼儿见挣扎不过,只得乖乖的从身上取出一个与他自己差不多长短的竹筒。

    竹筒用蜡封着,上边又贴了符箓封纸。“你没动过吧。”李成梁笑道。

    “没有,”小鬼气急,“你们用朱砂符纸封口,重的拖不动,我都不想给你们送,怎么会去偷拆。你赶紧验明,我还得回去交差呢。”

    “是吗,”李成梁闻言,放下正要眼看的竹筒,出声问道,“你们不会偷看?那我想要的消息你们肯定是不会知道了?我还准备花些香火换些情报呢。”说着,李成梁装作不经意间打翻了右手边的镇纸,黄铜黄铜镇纸下,一打香火纸钱被风吹起一角,哗啦啦的响。

    那小鬼见了眼神发直,又急忙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生硬道,“消息当然有,我们可不止会送信,更会打探消息,你想问什么,只管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鬼晃动着他头上的犄角,嘴角的涎液若隐若现,眼角不住的瞥向桌上的香火纸钱。

    这些鬼神之属,与人做交易,所求不过有三,一是阳气,所谓女鬼吸阳,饿鬼血食,都在此列;二是阳魂,所谓阳魂,即是或人生魂,人在阳间,天魂在左,地魂在右,人魂在中,人死之后,天魂归天,地魂入地,人魂飘荡,或消散无踪,或魂归地府,或为祸阳间,鬼神所求,便是这人间之魂;第三,便是人间的香火,也是术士最常用的手段。所谓祈,便是香火相求,神魂相逼。有的术士事有难急或本事不济,便要设坛作法,焚香祷告,便是多使香火,告走天地祖师鬼神相帮。

    这香火纸钱与香火有异曲同工之妙,上香是门大学问,尤其对于术士来说,这香上的快慢,香形好坏,都会对法事的结果有至关重要的影响。但香火纸钱不一样,香火如果是鬼神之间的财货珠宝,香火纸钱便是鬼神之间的通用货币,其中不只有香火念力,还有术士加持的师门印信,相当于加盖了私章的银票。

    李成梁拿起黄铜镇纸,将香火纸钱重新压好,开口道,只有一件事,“狄族往丰城方向来,是为何事?”

    小鬼儿站立在书桌上,正贪婪地斜眼瞄着纸钱流口水,李成梁突然发声,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你说,狄族......”话说到一半,竟然掉头就跑,‘不知道不知道……’一眨眼间,竟然没了踪影。

    “呵,”李成梁摇头,狄族声威如此,此鬼虽小,却半句不敢言语,是狄族势大,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按道理来说,狄族所为,不过血食而已,丰城虽小,人口也少得可怜,若是狄族大举来犯,城破之后,只够狄族血食月余。

    这小鬼儿,不是什么神鬼大妖,乃是游魂血饲后被专门用来送信的信使,跑得飞快,却胆小无比。狄族气血强大,寻常游魂一旦靠近,被血肉阳气一冲,便会烟消云散,这小鬼儿不敢言语也属正常,何况李成梁没心情去难为一个没多大本事的小鬼,跑了就跑了。

    李成梁长吁一口气,北方传回来的消息,对于李成梁来说,更有一种难言的紧张感,一方面期待能有好消息,另一方面又清醒的认识到,这消息绝对好不到哪里,之前戏弄送信的小鬼,厌恶他装神弄鬼只是其一,更多的还是为了消遣心情。

    取下裹住竹筒的符封,再剥开里面一层蜡封,拔开竹筒,里边才是北边送来的消息。李成梁看过,递到油灯上引燃,看着它一点点的化为飞灰,终于长出一口气。起身,窗外院子里,早没了动静,只有西厢房里,透过窗户纸,能看出一点油灯的微光。

    当当,李成梁书房的门被敲响。进来,门本来就没锁,李家根本没外人,书房与堂屋也只有一道木架格栅,李长安端着两碗热汤,笑嘻嘻的站在门口,“阿爹,热汤。”

    “我……”李成梁刚想说刚刚吃过两顿,但看李长安端着两只大海碗,又不忍拒绝,连忙把书桌收拾出一角,先放下。

    李长安放下碗筷,又搬来一张凳子,小心翼翼的扒拉着碗里的馄饨,尽可能的不让汤汁溅在书桌上,李成梁的书桌上有很多书信和文件,脏了不体面。

    李长安吃的小心,速度却极快,李成梁喝了一口,抬头看时,李长安竟已吃了半碗。李成梁愣了愣,“你晚上没吃饱?”

    是,李长安努力的咽下嘴里的粉丝,说道,“方才是吃饱了的,洗过澡后又饿了,这才让知秋给开了小灶。”

    “哦,”李成梁点点头,“夜里阴气深重,陈伯若是歇了,也不要让知秋去陈阿婆哪里取汤饼。”说话间,李长安的碗已经见了底。李成梁又把自己的碗往前推了推,“这个也是你的。”

    李长安到不客气,把两人的碗换了个位置,继续小心的吃馄饨。显然,是知道李成梁已经吃过了,这两碗,本来就都是给自己准备的。

    李成梁笑笑,“你已经比我能吃了。”

    “嗯,”李长安点点头,“今天衙门里有事?”

    “你知道?”李成梁惊讶。

    “猜的,父亲今日比以往笑的更多些。”李长安回道。

    父子两人之间的这种游戏由来已久,世间最难猜的就是人心,李家父子偏偏最爱做这件事,坐在街边上猜人饭口,算人前后,也算是一种修行。李成梁也从来不避讳李长安,把县衙里的事跟他讲。

    “崔兴石要我们家捐银子,赈灾。”

    “哦,父亲拒绝了?”李长安斟酌道。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李成梁不否认,也不承认,“以后这些都是你的。”

    “丰城县可是有不劳而获的懒惰之人吗?”李长安也不作答,反而问起别的事。

    “衙门里的管事们还算公允,也算维护乡里,有些懒散的,也都有了处置。”李成梁也不急,顺着李长安的话答道。

    “那县里可有劳而不得的苦命人。”李长安又问。

    “有,但不会太多,至少我不知道太多。”李成梁对县治还是很有信心的。

    “既如此,若是都劳有所得,就不用救济,施粥已经是额外的好处了。”李长安把碗摞在一起,收起,又用布仔细的擦着方才放海碗的地方。

    “崔兴石一味相逼,你有什么办法?”李成梁又问。

    “你们大人的事,你们解决,我只能去欺负崔杲。”李长安把碗端走,“我叫知秋烧了水,父亲叫青兰去取用,我先回了。”

    “好,”李成梁点头,拿起一封信笺,想了想又放下,对着外面喊道,“刚吃了许多,等会儿再睡。”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