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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 北上猎狄

    回到家的那一刻,李长安出乎意料的看到了李成梁,“父亲,今日怎么回来了?”

    按往常的规律,李成梁此时应该在前衙办公,中午醉仙楼或者得意楼会安排下诸位大人们的饭食,过了申时,便约着去不知道哪个馆子寻开心,李成梁大概率会叫人在得意楼安排下酒菜,偶尔也会去南城的春风楼沾些荤腥。

    今日晌午过半,青兰伺候李成梁坐在中堂下喝茶,脸上显露出往日少有的清闲悠然。

    “父亲,今日怎么有空?”李长安诧异。

    “衙中无事,休息几天。”李成梁笑道,并不打算把李长安走后值房中发生的事告诉他,“北面传来消息,城外有热闹,饭后,你随我去看看。”

    “北面?”李长安回想之前书中的种种传说,迟疑说道,“难道是,狄族?”

    “你知道狄族?”李成梁放下手中茶盏,稍有诧异,转而摆了摆手,“现在我这只有一道密信,北边的这些人,花了不菲的代价,也只送回个模糊的消息,疑似狄族南下。”

    李长安皱着眉头思索,书上说百年之前,狄族与中原也曾定下大誓言,之后再不南下,如今若真是狄族南下,怕是非同一般。

    “北边传过来的消息,花费了大价钱送过来的。”李成梁搓了搓额头,十分头疼,从袖口之中取出一封密函,递给李长安。

    密函是木筒封蜡,木筒用桐油浸过,封蜡已经去除,还能看到一些朱砂的痕迹。其中信笺,卷成了拇指粗细,取出展开,是一张巴掌大小的兽皮。贴上去闻闻,还有些许腥膻味。

    李长安皱着眉头,打量着手上这片勉强称得上是信的东西。北边这些人,日子不怎么好过啊。

    信笺不大,上边的内容更是少的可怜,短短两行,“北方大雪,狄族南下。”

    “什么意思?”李长安扬了扬手里的羊皮,李成梁说的是疑似狄族南下,可没说就是狄族。

    “你再看看这个。”李成梁又从袖筒里摸出另一封密信。

    李长安伸手接过,这次的密信就正常的多,牛皮的封包,封口处点了红漆。抽出里边的信笺,也是折成两指大小的一张信纸,展开后,上面也只有两行字,“城北两百里扎营,疑似狄族。”

    “这是……”

    “家里的游骑送回来的消息。”

    李家在城外养着一支游骑,往日里有人来李家这间小院子,李长安也见过几次。办事的手段,倒是第一次见。

    一个是狄族南下,一个是疑似狄族。李长安沉默的摆弄着手里的两张信笺,“如果不是狄族,难道是野人?”

    无论是狄族还是野人,李长安都未见过,此次现身城北,说不得要见识一番。

    知子莫若父,李长安脸上的兴奋好奇,早一丝不漏的落在李成梁眼中,也不再掉他胃口,李成梁笑道,“你去准备准备,饭后去城外走走,看看这冬日风景。”

    “好。”话音未落,李长安早一溜烟跑去西厢房,收拾家伙去了。

    再回堂屋里时,左边下手里做了个大汉,正是晌午在县衙中见过的,丰城县尉,刑房主事,张明海。

    “张叔来抓我?”李长安嬉皮笑脸的阔步进门,哐当一声坐在椅子上,看着明显比之前粗了不止一圈的李长安,李成梁脸颊抽搐,“你都带了些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李长安掩饰着,看看院子里的光景,催促道,“巳时将过,该吃饭了。”说完又摇摇晃晃的跑出去张罗青兰和知秋收拾午饭的吃食。

    等李长安跑出去,张明海这才悄声问道,“世兄,难不成你是要带着长安……他可才还不到十二,这……”

    听到自己的儿子被小瞧了,李成梁不怒反喜,摆手笑道,“非也,非也。”见张明海满脸的诧异,更是笑的仰倒在太师椅上,“世兄,有所不知,我这孩儿,昨日里方去城南开了杀戒,十招之内,拿下野狗山妖,单说拳脚功夫,不输你手下那几个校尉。”

    “这……当真?”

    张明海手下猎杀野人的小队,带队的四个校尉,在这丰城之中可算是数得着的高手。今日听说,一个身量筋骨还未长全的少年,竟有如此身手。

    “呵呵,不当真。”李成梁笑起来,转眼看见脸色渐渐恼怒的张明海,赶紧解释道,“不过,倒是跟那野狗山妖打了个照面,跑回来保了个周全。”

    李成梁这么说,张明海倒是信了。十一二岁的少年,能从这妖物手中逃出命来,也算是有了自保的手段,更有李成来那个照护,既如此,出城一探,倒是并无大碍。

    过午,陈阿婆刚刚忙完铺子里的客人,正坐在临街的桌案前休息,却被一阵轰鸣的铁蹄声惊醒。打眼看去,巷子口处,十余骑鱼贯奔出,在街口汇合了另外一队骑士,直奔北门方向而去。

    陈阿婆抬起褶皱的双眼,瞄了一眼远去的骑队,嘴里嘟囔了点什么,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丰城,李家守北门,北门却未有一兵一卒,只有一个老人,天亮之后开门,天黑之前开门,从未变过。

    骑队出城,北行百里,张明海感受着胯下战马的颠簸,看看四下里的张家甲士。马上的人虽然仍有余力,胯下的战马却喷吐着厚重的鼻息,在寒风中结成大股的雾气,眼看已经马力不支,渐渐落在了骑队后边。

    反观李家游骑,马上众人一言不发,战马抹额轻甲,气息匀称,哪像是长途奔袭百里的样子。

    再看马队前面那两个骑着战马,一大一小的身影,张明海不禁长叹一声,李家出妖孽,从老到小,就连家里的畜生都比别人家的强。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嫉妒,张明海勉力催动战马,赶上前面李家的骑队。

    李成梁止住身后的骑队,满脸歉意的看了一眼张明海,“吩咐下去,安排巡逻。原地休息。”

    得了李成梁的吩咐,自然有人去张罗那些繁琐事,一行人下马取些饮水歇息。李长安却是头一次出城百里之远,哪里按捺得住,拉上身边未丁,跟在了四下巡游的哨骑身后,跑没了踪影。

    看见这稍显稚嫩,在战马之上却足够矫健的身影,张明海不由得更加羡慕,李家有此一子,父子二人便足以撑起整个家门,再看家中子弟,此时虽然各个整肃,却少了李家游骑的那股子精气,相比之下,难免见拙。

    “世兄?”

    张明海四下张望出神,冷不防李成梁递过牛皮的水袋,赶忙接过。不敢多喝,轻轻一口,已经是酸涩无比,皱着眉头咽下肚去,又是满腔的辛辣,一股热流涌上来,竟是把这身上暖出微微的一层热气。

    “世兄家里这行军酒,真是好东西。”虽然喝过多次,张明海还是忍不住赞叹。

    “呵,”明知张明海并非虚言奉承,李成梁还是摆手笑道,“要不是没办法,谁想在这苦寒之地,喝这酸涩无比的行军酒。”脸上全是唏嘘无奈的神色。

    “世兄大才,当可远离这荒凉北疆,再入京师,想必……”

    “哪里又这般易事。”李成梁的脸上仍然挂着笑意,况且,“这孩子应在这里,当有一段因果。”

    “这……”张明海想到家中幼女,正要再问,却见李成梁的脸色深沉,生生按下话头,不再言语。

    此时过午,深冬时节,当空西斜的太阳给这支队伍带来可怜的温度,但仅就这些温度,也足够人们感受到这日光下的温暖,毕竟,在没有日光的夜里,让人凄寒入骨的,可不止有温度。

    李成梁自顾自的想着事情,张明海却四下里打量着骑队中每个人的神色。李家的游骑有短巾遮面,看不仔细,只看眼神,全是平静坦然,再看自家的子弟,脸上虽无惧色,却有几个嘴唇已经抿的发白,显然已经紧张到了极限。

    出城百里,对于张家的骑队来说,已经过了警戒线,再往前,就是食客警惕的搏命杀场。历次西出丰城百里之外,回来的都是个个带伤,回不来的,也再没见过。

    李家的庄子本来就在城北二百里开外,城北这片地方,虽然不通商路,却被李家人清理了不知道多少遍,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现任何危险的苗头。

    “啾……”一声箭啸如尖刀般,划破队伍沉闷的空气,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张家的几个子弟纷纷起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张明海正欲起身,眼神扫过李成梁,发现他还在出神,身边的几个李家游骑也不动声色,只管闭目歇息,也按下心来,摆摆手示意自家子弟等待命令。

    稍倾,远处现出两个黑点,再等一会儿,只见一个少年跃马先行,身后一个身影,罩袍布甲,竟骑在一头硕大的山羊之上。此人身负刀盾,单手擎羊,另一只手中,隐隐约约竟是拦腰提着一个人。

    随着两人接近,拴在一旁的战马竟隐隐的有了些不安,众人仔细看过去,只见那黑袍身下的,确是一头巨大的山羊无疑,只是开口发出的啸叫,以及口中狰狞的獠牙显示,这畜生绝不会跟它的同类一样,靠花草根茎果腹。再加上其身上散发的阵阵阴暗气息,这才让战马下意识里感受到威胁。

    众人大多没见过未丁,张明海却一眼就认出了,这前面的少年虽分辨不出,后边那一位,却是晌午才在衙门里见过,当街斩杀了崔家护卫的高手。那当先跃马前来的少年,自然是李长安无疑。

    此人来历古怪,李长安介绍时说,此乃是一员未丁。回想晌午对接的一掌,再看此时气势,张明海不禁再叹一口气,李家人一向古怪,这未丁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李家若是有这么一支由未丁组成的军队,怕是连崔家也压不住他。

    只是这羊?

    见张明海诧异,李成梁见怪不怪的解释一句,“被虚空煞气侵染了的牲口。”

    “什么把戏。”张明海见李成梁不再继续解释,也不追问,嘟囔一句,也就作罢。

    稍倾,两人赶至营地前,勒住胯下坐骑,只听“扑腾”一声,未丁手中之人被丢在积雪上。

    道上的积雪,早被李家的游骑和着泥浆踩得硬实了,这道边的雪虽不厚,也没了人小腿,这人一被扔下,便生生的被埋在了积雪中。

    “阿爹,”李长安翻身下马,踩着松软的积雪走到近前,指了指那个被随意丢在雪地上的人,“不知道是个什么人,埋伏在道边偷袭,可惜本事不济。”接过水壶,龇牙咧嘴的灌了一大口,又说道,“我看他装扮的怪异,不像咱们的人,就带回来了。”

    似乎被冰雪冻的回过了神,那人挪动几下,抬起头来。此人与中原人不同,宽脸圆鼻,眼睛耳朵都要比常人小一些,头上光溜溜的没什么毛发,开口喘息间能看见嘴里的牙齿,竟稀疏宽大。见了众人,似乎受到了惊吓,口中“叽里哇啦”的怪叫,又似乎在讲话。

    “哟。”张明海看了笑道,“我这大侄子当记首功,刚出城,就生擒了野人。”

    “这也是个野人?”李长安反复打量这个被未丁像抓小鸡仔一样抓回来的男人。在以往听到的传说里,几百年没有狄族南下,丰城四家最大的敌人就是野人。

    李长安之前虽然没出过县城,但四家回城的巡防校尉见过的可不止一次,每次都是伤残过半,李家游骑有李成梁的术法护持,另有些奇巧应对,每每虽不致残损,也是伤者颇多。

    也就是这一伤一残的区别,就为李家积攒下了深厚的家底,以致李家游骑从不惧怕出城巡猎,城北两百里内的野人,被李家游骑清理的干干净净,罕有踪迹。

    “大人,这野人不是原来城北的。”一个身着铁甲的李家骑士上前,将那野人按在地上,上上下下仔细查看一番,回到众人围坐的圈子里,掌心摊开,露出一枚石片,“之前他们可没有这东西。”

    李长安好奇,拿在手里打量。这是一片被打磨的光滑的石片,只有成年人的大拇指大小,上面弯弯曲曲的雕刻着几道粗糙的纹路,凹槽深处,更是有一些黑乎乎的脏污。李长安小心的试着凑近鼻子,有一股淡淡的咸腥,那是人血的味道。

    “这是个什么东西?”张明海知道自己认不得这些奇巧的物件,索性大大方方的开口问。

    李成梁也不急着回答,随手从李长安手中接过石片,小羊羔皮的手套抹去石片表面上的污渍,让凹槽中的黑褐色纹路更加清晰。

    在手中反复端详了片刻,李成梁的眉头渐渐皱起,“这是一枚石符。”

    石符?李长安惊诧。虽然还没取仙药,得那一点性光,但已经能够借用阴阳易理,做些符箓法器,自然对其中灵性,隐隐的有些感知。但这一枚石片之上,却没有任何灵性的感应,倒像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石质的标记。

    在场十余人,只有李家父子会术法,至少李长安这样认为,其他人看不明白,也就没有插话的余地。

    张明海只管看着李家二人,就等着李成梁讲个头尾。

    李成梁对幼子的质疑不以为忤,把那石片递给李长安,“狄族的东西,跟咱们还是有些差别的。”

    狄族自认为天神后裔,一身勇力,都来自天神先祖的血脉,包括他们的祭司,使用的那些术法一样的能力,也是来自那些祭司的先祖,以及他们对先祖虔诚的祈祷。

    这枚石片,是先祖对这个族人认可的标志,象征着他从先祖的血脉之中获得了足够的力量,同时也说明了这个族人已经成年,具备了独当一边的本事。

    “这是个狄人?”张明海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表面上看,此人既已成年,却身材矮小,只五尺有余,在人族之中,可算健硕,但在狄族之中,如此矮小,足以称得上畸形。

    从武力上说,张明海与未丁交过手,虽未出全力,作为丰城数得上的武道高手,张明海对未丁的武力自然心中有底。要说与野人交手,或可高出一筹,若是狄人,就算是对上最弱小的狄族战士,也不是对手,更遑论是被未丁生擒活捉。

    一个这样的狄族人,别说长到成年,一生下来怕是就要被丢弃在荒野之中,冻饿而死,最后被凶兽啃食,被冻土掩埋。

    但眼前此人,身上佩戴的石片,足以证明,这是个成年人。

    “他是个野人。”李成梁淡淡的开口道。

    “野人?”张明海更加摸不着头脑。

    一个有狄族身份的野人?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狄族一向以血脉为荣耀,身高七尺以上,身材壮硕,这是最矮小的狄族人了,就连身材七尺以上,身材瘦弱的成员,都要被丢弃在荒原上,成为野人。以此为标准,眼前之人堪称狄族的耻辱,怎么还会有狄族的身份。

    “我可能没说清楚,”李成梁解释道,“这个石符,出自狄族的祭司传承,但这个人,是个野人。”

    一句话,让被挑起兴趣的众人都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