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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淼不算是个喜爱学习读书的人,他性格跳脱顽皮,更喜欢上蹿下跳、爬树摘鸟,时不时的会逃课,反正灵芝知道了只会说他两句,不舍得打,导致他更加嚣张,让学堂先生很是头疼。

    但是他独独爱上史学课,每次下课了就缠着先生,求他继续讲历史上的大英雄。

    先生留了美髯,发须雪白,年纪相当大了。

    他醉心研究史学,是位举世闻名的老学者,他到这个小村子做教书先生,简直是大材小用,任谁见了都会说屈才。

    早些年常常有人来请他出山,赐予官职,他以年高体衰一一拒绝,打算隐居小村度过最后的时光。

    老先生孤独一生,无妻无子,有时候感到寂寞,他就喜欢和学院的小娃子们待在一起,常常摇着蒲扇,在树荫底下看孩子们嬉戏打闹,嘴角忍不住上扬,痴痴地笑。

    他尤其喜欢新来的敖淼,这小子有趣,一直缠着自己讲故事,他把历史上的事都当故事听了。

    还分辨不出真实和不真实,这是好事,却又不一定是好事。

    比如,有一次,老先生讲起三百年前凶悍勇猛的大将军,人称“鬼将军”的李穆。

    他杀人不眨眼,对自己的兵和百姓也不好,动不动就军刑处罚,还发明了近百种残酷刑罚,许多无辜之人惨死他手,后来被五族合力追杀,他逃到边境做了当地悍匪,搅得边境动乱,差点让五族之地遭到外地异人入侵。

    李穆在史书上那叫一个臭名昭著。

    堂上学子听后纷纷谴责李穆,说他凶残,说他无视王法、蔑视人命,说他是死性不改的贼小人。

    只有敖淼提出不同看法,“我倒觉得李穆将军是个英雄,他带兵打仗屡次取胜,有勇有谋,有将领之才、大帅风范。无论是当兵还是当贼,最后都做成了头头,可见他实在能力出众,非一般人所能及。再者,不论平民还是权贵,只要犯了错,他都按律处罚,决不偏袒,如此公正清平,世上没有几人做到如此。”

    有学子反驳道:“就算如此,他还是错杀了很多人,实在残暴无理,而且最后还当了山贼,祸国殃民,实在可耻可恨!算哪门子英雄?!”

    这番话得到很多人的支持:“对对对……”

    敖淼面对这么多人的反对,多少有些底气不足,小声说道:“可是……”

    就没再说下去。

    但老先生还是听到了,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让敖淼继续,“刘淼,你的看法倒是新鲜,继续说说可以吗?”

    敖淼得到鼓励,声音大了些,道:“嗯,先生。我明白李穆将军做了许多错事,不可原谅,但他虽可恨,却也可怜。他自小失去双亲,非但无人呵护宠爱,还受人欺辱。我想若是有人对他好、教他情,他后来也不会这般冷血残暴。若是五族没有逼他杀他,他也不至于落到山头做了贼寇,名气也不会那么臭。况且……”

    敖淼抬头望了讲桌上的先生一眼,老先生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敖淼停顿了一会,道:“况且,李穆将军本忠诚正直,并不是个胡乱冤枉无辜之人的人,他含冤发放,在被逼边境之前,他只杀犯错之人。”

    堂内响起一阵轰然笑声,有学子反驳道:“哈哈哈哈哈,刘淼,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说八道之词?史书上明明白白写着他勾结外人意图谋反,想做天下之主,他的残暴虐行写了整整百余纸张,这叫忠诚正直?”

    敖淼倔强地抬头看着那名学子,眼神坚定,道:“我也是从史书上看的!不是胡说八道!”

    众人笑得更欢,甚至有人笑得捂住肚子发出鹅叫声,“哪本野史?这么搞笑!”

    “我在学院书馆里看的,叫《五疏异史》,里面有些地方和我们上课用的《通史》《五族详史》不同,还有许多补充,是本好书。”

    “《五疏异史》是什么杂书?你自己编的吗?我怎么没听说过?还有书比教材书更准确?”

    敖淼一听别人诬陷诽谤,立刻恼火了,急道:“不是杂书!不是……”

    眼看着两方要吵起来,老先生赶忙叫停:“好啦,停一下,你们不要争了,同学之间不要伤了和气。的确是有《五疏异史》这么一本史书,它是根据后世的物证及作者的全面推理而写的,是对通用教版史书的纠正或补全。有一部分内容还未被证实,就比如刘淼刚刚提到的李穆之事,只是作者根据已有文献文物和对李穆此人分析做出的推测,目前还没有有力的物证。至于是真是假,现在没人说得准,往后就交由你们去探索,好不好啊,嗯?”

    众学子认真点头道:“好!好!好”

    敖淼脸很红,没想到自己在众人面前信誓旦旦说出来的结论,竟然还没被证实,他感到尴尬又不知所措,双手紧紧搅在一起。

    老先生微微点头,笑道:“同学们,历史都是已经发生的,不可改变,那我们学史有什么用,为的是什么啊?为的就是借史辅今、趋利避害,每一个历史故事、每一个历史人物,无论好坏,都有可学之处,我们一起来说说,从鬼将军李穆的身上学到了什么,好不好?”

    学子踊跃说着,学他骁勇,去他暴虐,七七八八说得差不多了。

    “还有哪位同学有新的想法?”

    台下人面面相觑,互相推搡。

    老先生眼睛快速扫过屋里的三十二名学子,最后定睛在敖淼身上,脸上带着笑意,道:“刘淼,你还没说呢,你从鬼将军处学到了什么?”

    听了敖淼方才“大逆不道”的言论,老先生觉得他很有趣,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老先生教书著书多年,早听腻了老旧的正义之词。

    敖淼站起来,却良久不说话,垂眸看着桌面,就在众人以为他没有什么新鲜出奇的看法时,他终于淡淡开口。

    “识人五疏。”

    语气平淡无波澜,像是春天的风徐徐吹来四个平淡的字,他看着台上的老先生,眼神也是一样的平淡,却让人一眼看出其中的执拗。

    先生和学子都沉默地看着他,识人五疏?什么意思?这跟李穆有什么关系?难道是要用心识别李穆这样的坏人然后远离他吗?还是告诉站在当权者角度要识人用人,不选这样一个暴徒?还是如他所说认为一个臭名昭著了三百年的人可以昭雪申冤?

    “识人五疏。”老先生捻着胡子,眯缝着眼,细细品味琢磨这四个字。他没让敖淼做进一步解释,他理解其中意味,也持有这般看法。

    “五疏”,既疏因、疏果、疏历、疏性、疏评。这是他历经一生,至满头霜华才悟出的那么个道理,通常用于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分析推理。

    他认为,只有如此方方面面做了逻辑推演而不讲主观情感,看到的才是真正的不加修饰的历史。

    成王败寇,史书都是历史上的胜利者所写,把愚蠢的盟友描写得忠诚大义,继续博得信赖和无条件支持,把敌对方写成阴险邪恶之小辈,等等混淆是非、主观意识强烈的史书多如牛毛。

    所以,看史,不能完全由书中所得,更不能只凭一本书定论。

    老先生一生研读,揣摩,才渐渐悟出门道。五疏,没成想还能用来识人。但是,谁能于尘世不染?待人丹心如初?识人面面观心?

    说起来简单却也不易。

    课后,敖淼再去缠着先生讲故事,老先生却不急着讲,摸摸敖淼发顶,“刘淼,《五疏异史》对你来说是本好书,可以看,但也别全信,主要靠你自己‘疏’,明白吗?”

    敖淼点头,似懂非懂。

    其实,老先生本不愿意让年纪小的孩子去看那本书,但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心里偏爱敖淼,总觉得他就该看这种“叛逆却有理”的书,特别是,自己的书。

    嘱咐完,老先生不紧不慢收拾着桌面,缓缓讲起遥远的故事。

    微风和煦,鸟语花香,斑驳树影摇曳,于一老一小肩头落下光华。

    又是云淡风疏的一天,日光温而不烈,照得人特别舒服,最适合躺在树上睡午觉,醒来掏个鸟蛋望火堆一扔,再去地里摘些红薯,烤上一会儿,那叫一个香,巴适得很。

    于是,一大早就有小伙伴来邀敖淼逃课爬树,“三水,走!掏鸟蛋去。”

    敖淼平时也喜欢跟这些比他大好几岁的伙伴一起玩,但今天却拒绝了,老老实实去上课,兴致还很高。

    伙伴们对视一眼,明白了,识趣地走开,今天又有史学课,这家伙对历史很上瘾。

    敖淼在案桌坐好,摆弄好自己的桌台,又去摆还癸的,心中猜想着老先生会讲哪个英雄人物。

    哪知先生今天不讲人,开始讲五族历史。

    在很久以前,亩州这片土地是实行国家统治制度的,少则一国独大,多则十几个小国相互抗衡。

    经过长久的分分合合,直到一千年前,正值一国即将分崩离析之际,有人提出,与其大而难治、小则不稳,不如不作国家统治,没有天子,由当时势力最大的五个家族共同治理这片土地。

    这个提议一开始遭到了强烈抗议,没有皇帝、没有国家,这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吗?跟山顶的野人有什么区别?

    况且,哪一个家族不想趁机多捞点土地和钱财,不愿意和平解决,还是看谁的拳头硬。

    所以将提出“五族共治”的人处死了。

    经过多年战乱使,五族气尽力绝,五败俱伤,又有人重提“五族共治”,这次没有受到众人的强烈反对,掌权者越想越觉得可行。

    经过十一日的会议,分配了土地百姓,各自管理。

    区别于国家统治,族长每月进行一次族长会议,由族内高层人员参与组成。

    族中管理比皇室朝臣简单得多,更像是一个宗族门派,其实的确是有政权的大门派。

    族长传位制度不是世袭,由族中人投票选举出来,每五年一换,这也很大地区别于皇帝的嫡长子继承制。

    族中招收优秀子弟赐族姓,成为族中弟子。

    何为优秀子弟?

    可以文成,可以武就,可以富有,可以制甲,可以医毒。

    只要向族中上交请求入族的材料证明,经过层层审核和族长考核,就可以被冠与族姓,举行盛大的“冠姓礼”。

    因为能被冠五族姓的都是人中之杰,是备受尊敬和爱戴的人,所以普遍默认的,五族姓人地位高于普通人,于是五族姓渐渐成了贵姓。

    至于这五族,按位置分为东西南北,都是不靠海的。

    东果敖族“熬冬瓜”,西京裘族“取西经”,南平叶族“意难平”,北开梁族“凉白开”。

    唯一靠海的、地带南北狭长的族落是碧虚斐族“非必需”。

    这些个花名是方便记忆的,也用于互嘲。毕竟一开始虽说是表面和平共治了,私底下却是互相看不上眼,还是暗戳戳较劲的,真打不行,动动嘴皮子过下瘾还是可以的。

    各族的统治领地和各族主城同名,不过是主城多了个“城”字。拿敖族举例,他们的领地是东果,主城是“东果城”。可以理解为一个国家名和它的首都名一样。

    五族分足鼎立近千年而不蹦,都有各自的本事,才能维持这稳定局面。因为一旦有一方太强或者太弱,都会导致失衡,根本做不到长久的五族共治。

    碧虚靠海,海岸线和陆地交界线差不多长,与外海通商交易甚密,所以经济繁荣,是五族之中最富裕的一族。碧虚接触外界多,新鲜玩意儿也多,自身强大的占卜术结合从外引进的占卜术,使碧虚的占卜更快更准,成了一大特色,在五族中一骑绝尘。

    东果用剑最强,有一套完整精细的练剑灵力运转心法,能很好地将灵力和剑式结合,什么样的招式该怎样用力都有详细教程,这样的“人剑合一”体系记录在了敖族的剑谱里,不轻易示人。有了剑谱,其实也能将其它兵器用得好。

    除了剑术剑谱,敖族还有两把宝剑,“出世”和“入世”,两把宝剑有特有的修炼心法,难以练习,所以传承的人不多,一般族中的佼佼者才有资格学,最优秀的两位才能继承佩戴宝剑。

    “入世”人间烟火,“出世”仗剑天涯。

    西京山多水多林木多,温暖潮湿,是孕育有毒生物的好地方,西京人驯服毒物化为己用,把各种毒虫蟒蛇什么的当宠物养,也能用于杀敌,就是招数太阴险,总被嗤之以鼻。

    裘族人擅毒,擅下毒也擅解毒,常年研究药草,自然也擅长医术,所以西京的毒术和医术都是最出名的。

    南平人并不高大强壮,身材劲瘦,擅长体术。“力气”很大,因为善于利用灵力,已将灵力化入肌肉,使拳脚更加有力。

    体术是近距离作战,很危险,反应要快,还要防御到位,所以南平人花了很多精力研究结界,小到罩住自己的拳头,大到罩住一个叶府,结界那是想开就开,要多强有多强,还能根据需要调整结界各部位强弱程度不同,叶族对灵力的控制那是一等一的好。

    北开地域最广,人也最是粗犷,但手却是最巧的,善于制造各种机甲,小到手腕上的暗箭,大到攻城用的大炮,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梁族做不到的机甲。手上的活儿玩得好,自然做傀儡不会差,用灵力远程操控傀儡杀敌、侦查、刺杀,都是不错的选择。

    北开有荒漠有草原,于是乎养了许多好马,有一个骁勇善战的骑兵团。但由于北开人过度依赖外物,所以一旦没有了这些外物,他们的战力简直直线下滑。

    这么看,有些族落战力比较弱,容易受欺负,不仅是其它族落的打压,还有外地异人的侵犯。

    内外有患,很是艰难,一旦哪一族落被异人侵略,其他四族也会面临一场危机。

    所以为了调和五族矛盾,抵抗异人,五族高层商议决定在东西南北四族交界处建立一座城,作为五族的统治核心。

    五族族长轮流当主事族长,专门协调五族事宜,避免有人不听话欺负自己人引起内患。对于外患,也要调动各族力量抗衡。

    主事族长主事的三年,携带家人亲信,居住城内,不能回到自家地盘。

    后来这座城有了名字,叫作“临城”。

    临城被百里山川包围,野兽出没,不宜生存,是以地广人稀,只有族长住的那片地方有些人气。

    大概一百年后,临城内建了个圣地——中临寺。不供佛不供仙,称“寺”是图个吉利,图个好兆头。

    其实这寺真能保佑人性命不虞,因为中临寺是专门培养族长护卫的地方。

    那时候五族正和异人交战,异人狡诈,深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一个月内先后暗杀三位族长,一时间人心大乱,差点败了仗,好在剩下的两名族长沉重冷静,能力过人,带领五族打退了异人。

    经过这事,一致认为得安排些厉害的护卫保护族长和高层人物,不求多但求强,所以有了中临寺,有了“关川制”。

    据说关川都是从小培养,武功高强,忠诚于主。但是由于长期残忍的训练,无人陪伴教导,好像不太懂得人情世故。

    至于为什么要把好好的护卫取名为“关川”,咱也不知道,史书上没写。

    一直以来,关川作为中临寺的秘密,从不允许外人知道太多,更是不允许记载。

    关川,于是成了一个常见却神秘的存在,甚至受到了比族长还高的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