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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驻训

    这一年对雷晓波来说,有一件极为高兴的事:六叔雷建安在部队正式提干了。雷建安是雷晓波小时候最喜欢的叔叔之一,当年他无论在部队还是探亲回老家,极其幽默风趣,而且办事稳重,为雷家这个大家庭付出不少心血,二叔雷建德的儿子雷世勋、三叔雷建武的儿子雷子杰等等,能在部队建功立业,与六叔有很大关系,因此雷建安在整个家族心目中的地位仅次于雷建国。雷晓波喜欢六叔很重要的原因在于:他身上有很多地方跟奶奶特别地相像:幽默,果断,心胸宽广,还特别顾家。小时候他随六叔一起去部队,看到营里的很多领导都特别喜欢六叔,周末还经常叫他去家里吃饭,单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六叔的人格魅力。

    雷晓波听父亲说过,1985年征兵时,六叔雷建安因为大腿上有个疤痕,直接被体检医生刷掉了。结果六叔一气之下跑到老家的田埂上哭了起来,奶奶那时正在地里劳作,看到儿子哭得那么伤心,非常心疼,便问他为什么不去找大哥雷建国。雷建安说大哥被抽调到县里去了,一时联系不上,结果奶奶二话不说,直奔县里。雷建国一看母亲来了,以为家中出了什么事,询问过后才明白事情缘由,于是他赶紧陪着母亲回到镇上,找到人武部相关领导,说明了家中的情况,还有六叔腿上的疤痕是小时候长疮留下的,最后人武部又重新让医生检查了一遍,确定疤痕并无大碍,这才过关。

    经过这段波折后,雷建安终于圆了穿军装的梦想。后来凭着自己出色的工作能力,从一名普通士兵提拔成了部队的一名干部。

    雷晓波认为这件事给自己带来的另外一个好处是:父亲似乎最近不再追问他感情方面的事情。他知道,雷建安是父亲在家中除了自己之外,第二个让他特别引以为荣的人。这个家族能走到今天,经历过太多的坎坷曲折,当年若不是父亲有过当兵的经历,后来被推荐到医科大学就读,也不会有后来六叔雷建安的从军,如果六叔不能从军,那两个堂哥说不准现在正在外打工呢!

    对于雷晓波来说,他也很感激六叔,当年在部队那段短暂的经历,让他学到了很多。虽然那时自己还很小,但至少激起了他对那份绿色的无限向往和憧憬。另外,这段军营生活直接影响到后来他高考志愿选择。

    当然,或许是雷晓波太过乐观,父亲雷建国之所以没有再去提他和林梦雪的事情,是因为雷建国认为,自己的儿子始终比较听话,给他一点时间,终究一天会回心转意的。

    转眼到了冬天,这个学期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便是为期两周的战术野外驻训,驻训的地点是中国北方一个偏僻的山里。

    临出发前,他跟林梦雪说自己要离开两周去山区训练。林梦雪嘱托他多带点衣服,北方的冬天很冷,尤其还是山里。

    雷晓波问她这下半年汪向东和刘万鹏有没有一直缠着她不放。林梦雪叹了口气说道:“涛声依旧!”

    不过,她让雷晓波放心:无论是谁,她的心永远只属于雷晓波。

    整个下半年,蔡玉没有打过一次电话,只是中间给雷晓波写了两封信,大概都是说,自己不会轻易放弃,她有信心能让他回心转意,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雷晓波不要彻底关闭对她那扇感情之门。

    雷晓波并没有回信,在他心里,一直坚守: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

    驻训的营地在山区深处的一个较为平坦的区域,外面一个四方的围墙,里面有四排七八十年建成的红瓦房,没有床铺,所有去驻训的干部学员全部打地铺。虽然驻训的条件相对艰苦,可对雷晓波来说,太喜欢这种训练的生活。首先就是伙食保障,比在学校提高了几个档次,另外一个就是那种每天傍晚坐着解放车看山区日落的场景,夕阳西下,黄沙漫天,颇有一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味道。

    训练的科目很多,各种战术想定设置,人员队形变化,武器使用方法等等,每天只要是训练间隙,雷晓波便和高智一起脱下钢盔,手握着钢枪,躺在光秃秃的山坡上,仰望着浩瀚的天空。有时,雷晓波也会吹奏着那曲《月亮之歌》,一旁的高智则随手掐了些枯草根,嚼在嘴中,脑子里似乎在想些什么。那副画面,总会让雷晓波想起电视剧《凯旋在子夜》的片段。

    和平年代,虽然没有了战争的硝烟,可是战争从未走远:海湾战争的幽灵并没有散去,台海的局势依然紧张,西南边陲部分领土至今被占,美国的围剿从未停止……雷晓波和高智私下也曾无数次聊过,他们这一代军校大学生必须要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和使命感,对手已经大踏步地迈入高技术战争时代,而他们才刚刚开始从机械化时代向高技术时代迈进。个体虽然单薄,但只要一代又一代有着家国情怀的军校大学生不懈努力,终会为我们这支军队注入一股又一股的激情血液和新鲜力量。

    “晓波,还有不到两年就毕业了,你可有打算?”一次休息间隙,高智问雷晓波。

    雷晓波注视着远处的夕阳,缓缓说道:“高智,我记得老队长走前跟我们说过,以后我们这支部队关注的焦点一定是人才和技术,我总感觉现在时间不够用,要学的东西太多,我想过了,准备考研,继续加强自己军事理论和技术知识的学习,我对我们学校的作战指挥专业特别感兴趣,里面有一个方向是指挥自动化,以前教员上课跟我们提到C3I,高技术战争离不开指挥技术的提升,所以我想报考这个方向。”

    高智想了想说:“我觉得你可能都不用参加考试。我们学校每年都有保送的指标,一个队大概3-4名,你这几年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而且英语六级也过了,各方面条件都很出色,保送应该没问题!”

    雷晓波转过头,看着高智说:“两手准备吧!你有什么打算?”

    高智说:“我想直接去部队,最好能到福建沿海一带!”

    雷晓波有些好奇,问:“哦,为什么?你家是江西的,可以考虑到广州军区啊,为什么要去南京军区呢?”

    高智说:“晓波,你知道我最喜欢的一首诗是什么吗?是余光中老先生的《乡愁》,每次读起来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心里总有些堵得慌。我不想谈什么崇高的理想,只想毕业后能分到福建,离对面近些。如果有一天祖国需要我去洒热血,我会毫不犹豫地第一个报名冲上去!”

    雷晓波顿时对高智肃然起敬,这几年,高智在队里除了跟雷晓波在一起外,一直话不多,平时如老黄牛一般,踏踏实实地做着自己本职工作,在战友中间的口碑极高。

    “我支持你,如果以后可能,我和你一样,也去那边,一起报效祖国!”雷晓波拍了拍高智的肩膀说道。

    高智说:“你啊!我感觉,最好还是搞搞技术或理论研究什么的,教员都说了,现在部队急需技术人才,张队长不也说过你适合搞研究吗?以后可以留校做科学研究,我如果到了部队,说不定还要请教你这个未来军事专家哩!”

    雷晓波半躺在地上,随手抓了一把黄土一扔,说:“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高智,这两年多来,我一直把你当成是最好的兄弟,今后不管你我在哪,记住我们今天的梦想!”

    驻训的第十天,大队举行了一次聚餐及战地篝火晚会。晚会没开始前,朱元章就在宿舍里“广播”起来:“嘿,兄弟们,据说今晚有一位神秘的女嘉宾,乖乖,来这一个多礼拜,竟然连一个女的都没见着,今晚可以大饱眼福了!”

    吕克难笑着说:“太子,你也他妈的太没出息了,这才几天?瞧你那饥渴的样,真不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可听说,今晚的女嘉宾是一个山妹子,常年在山里住!怎么,你还有想法?”

    朱元章撇了撇嘴,说:“猴子(吕克难外号),我就是欣赏欣赏不行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管啥妹子,只要是女的就行!”

    雷晓波接过话:“太子,爱美可以,只要别爱上就行!你别整得跟《戏说乾隆》中的弘历皇帝似的,到处留骚!”

    朱元章呵呵一乐,说:“指导员,不对,应该喊你教导员,我就是过过眼瘾,咱当兵的不是和尚,好歹也是有情怀的人。”

    雷晓波在刚刚过去的六队见习营骨干换届中,被任命为六队见习营教导员,高智为见习营副营长。

    吕克难抢过话,“你要是和尚,估计也是个花和尚!”

    朱元章不以为然,笑着对雷晓波说:“教导员,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上次你人大女朋友过来,你可知道让我们这些兄弟们情何以堪?记得她当场还给你朗诵了首诗,大伙都说,你们县城是不是都出那么漂亮的才女?你要是够意思的话,给咱们也介绍介绍,兄弟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嘛,大伙说是不是?”说完,他还不忘在宿舍里起哄。

    张晓风赶紧说:“教导员,上次那首诗我没听清楚,赶紧给大伙再朗诵朗诵,也让我们欣赏欣赏人大才女的风采!”

    雷晓波走到朱元章面前,来了一个军体拳中“仆步撩裆”的姿势,笑着说:“干脆,我今天废了你吧,保管以后不会思春了!”

    朱元章迅速躲过,回头还不忘说道:“大伙都等着呢,先把那首情诗给我们说说,然后再谈别的。”

    雷晓波一看寝室里气氛高涨,从战友的表情中,好像还真特别想听那首诗,心想:反正诗里也没说啥,朗诵就朗诵呗,正好满足这帮小子的好奇心。

    稍作调整后,他示意战友们安静,缓缓说道:“诗没写啥,就是表扬咱们当兵宿舍的,给你们说说也无妨,听好了,题目叫做《军校宿舍赋》:东西南北相聚此,此间青春最成诗。万里长城今何在,且看军中男儿志。”

    话音刚落,便齐刷刷的一阵掌声,并不时伴有口哨,战友们纷纷竖起大拇指说不愧为人大才女。其实雷晓波清楚,这首诗并不能反应蔡玉的真实水平,那封文言体书信才是。可毕竟属于自己的隐私,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帮小子面前显露,要不然,还不得闹翻天?

    朱元章似乎有些失望,说:“教导员,这个不是情诗,不算,您得找一个情书给咱们读读,让我们也学习学习!”

    雷晓波一把抓住他,由于个头相差比较多,朱元章根本没法反抗。雷晓波笑着骂他:“太子,你还有完没完?再闹,我现在就让你从太子变成太监!”

    晚上聚完餐后,六队和同年级的五队一起集合来到晚会场地——围墙内最后一排红瓦房前的空地上。

    或许和其他学员的好奇心一样,雷晓波一整晚也在等待到底那个山妹子长得是啥模样?会唱什么歌?

    终于晚会的压轴大戏登场:一个穿着红色上衣,黑色牛仔裤的年轻女孩出现在了舞台的中央。或许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女孩有些紧张,只说了一句“今晚我演唱的歌曲是《城里的月光》”,然后便开始了。

    事后,雷晓波才知道,这位女孩是附近一处居住的村民。由于驻训地点常年有部队过来演习训练,女孩的父母就经常到部队的战地厨房帮忙。女孩知道有晚会后,心里特别想登台表演,女孩的母亲便将女儿的心思告诉了炊事班,最后炊事班将女孩推荐给了晚会的节目组。

    女孩出场的时候,喧嚣的现场立刻变得安静起来。随着音乐响起,她优美的歌声瞬间打动了现场的所有观众。雷晓波有些纳闷:一个山里女孩子,为什么没有唱山歌,反而是选择了这样一首流行歌曲,而且唱得还那么好呢?

    看着现场中央电视屏幕上的歌词,雷晓波渐渐地陷入了深思之中……

    “……

    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

    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

    哪怕不能够朝夕相伴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温暖他心房

    看透了人间聚散

    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守护它身旁

    若有一天能重逢

    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

    那一刻,雷晓波思绪很复杂,歌词和当时场景的契合,与自己的境遇契合,令人浮想联翩。雷晓波首先想到便是眼前这位山里女孩,选择这样的歌一定有她的考虑。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梦想,无论多么渺小,或多么伟大。一个乞丐,他的梦想是多得到些别人的施舍;拾荒的人,希望拾到无价之宝;而山里人一样有梦想,他们渴望城里人的生活,渴望自己也能像城里的人一样,幸福地向前,行走在人生的梦想大道上,除此之外,山里人更渴望的是公平,有着和城市人一样地位,待遇,身份……

    这首歌让雷晓波另外想到的便是林梦雪。世上何物最易摧?当然是情感。“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在城市里,璀璨夺目的霓虹灯,诗情画意的明月,会让很多人沉醉不已,而远离城市的祖国边疆、荒漠戈壁、深山老区,或在扬起的沙尘里,或在瑟瑟的寒风中,或在孤独的荒岛上……独自仰望这一样的月光,在淡淡的薄雾后面,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雷晓波不禁在想:此刻是不是林梦雪也在注视夜空中的明月呢?一直埋藏在彼此心中那道结有如缤纷落英,飘散在静寂的角落,总挥之不去。让他欣慰的是,不管此刻,林梦雪有没有分享这份独有的心境和别样的美好月色,但两人一直相信:如若心意相通,纵使天涯也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