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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人之二面

    天黑后,季无恙送奚月去山下来仪客栈落脚,一进门,便在这里遇上了姜夫人,她说子僖虽然没事了,但是方士的仪程不能误,所以便提前来了,方便明日一早到平安庙敬香。

    姜夫人一见奚月,便拉着他的手,问他是不是要去接两个孩子回来,还替子僖向他告罪,说这事应该由他这个当爹的亲自去。

    奚月闻言,一脸尴尬,但看着姜夫人期盼的眼神,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她实情。这才体会到假扮之事的后果,并不只是杀身之祸。

    其实姜夫人回庄后,姜子僖便第一时间去见了她,打算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她,但她见姜子僖无事,对这些事的个中细节也没兴趣知道,只催着姜子僖快把孩子接回来,姜子僖便也像奚月这般,心下不忍,舍不得告诉她实情了。

    “夫人,其实孩子的事,是在下编出来的,只是为了揭露葛家庄的事……”季无恙拱手说道。

    “什么……”姜夫人的眼神瞬间失去了神采。

    “诶……还是老婆子贪心了!”只听到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看姜夫人一副心上心下的样子,奚月才知,自己随口编的两个孩儿,已在她的心里真实地活了一回,如今得知真相,又在她心里死了一回,顿生惭愧,上前劝道:“夫人何必心急,不久二公子结了亲,夫人便能如愿了!”

    姜夫人闻言点点头:“你说的对!听说僖儿把梳子给了叶姑娘,这事是真的吗?”

    奚月看了看季无恙,点点头。

    “那叶姑娘可有婚配,是哪里人……”

    季无恙不想姜夫人日后失望,上前答道:“师妹虽尚未婚配,但她年纪尚轻,嫁人还太早了些!”

    姜夫人闻言长叹一声,摇头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老婆子是真不明白,成家立业,明明先有家才有业,你们却个个都为了闯荡江湖,不肯成家!”

    两人一番开解,却不想姜夫人和两人说了两句,便说要给他们做媒,两人经不住劝,告诉夫人自己的条件。

    “回夫人的话,晚辈想找个年轻貌美、家世清白,性情温婉的女子为妻!”

    “晚辈也一样!”奚月看了眼季无恙,拱手回道,心里却感到一丝莫名的失望。

    三人说了会话,季无恙便向夫人告辞,夫人却将他叫住,说有事相求,并颤颤巍巍起来,一副想要下跪的样子。奚月及时将她扶起,但一听她要求两人以后见了姜子启,饶他一命,便立即黑了脸。

    “我知道这次启儿犯了大错,但你们不知道,他也是个不幸的孩子,他自小没有亲娘在身边,又没娶到自己喜欢的女子,也没个一儿半女,都是我这个做娘的,对他关心不够,才让他心中积下了怨恨!”姜夫人拉着奚月的手说道。

    “这世上没爹没娘的孩子不止他一个,我们可都没像他这般胡来!”奚月不假思索回道。

    姜夫人眼泪瞬时夺眶而出,她拉着奚月的手,轻声安慰道:“孩子,苦了你了!苦了你了!”

    自幼丧母的奚月,从姜夫人的看她的眼神里,第一次感受到了慈母的温暖,心顿时软了下来,答应她日后只要姜子启痛改前非,自己便不为难于他。

    次日,奚月睡了个懒觉,一座起来,伙计便送饭菜上来,说姜夫人已替她结了帐。她看夫人点的几样小菜都是她爱吃的,想起假扮之事,越发觉得心感亏欠。

    这时,天空中传来一声鹤鸣,她抬头一看,便知是勃鞮来了。

    她跑出门,跟着那白鹤来到一位老者面前停下,上前见礼。

    这位鹤发苍颜的老者,便是她的义父,三十年前号称天下第一刺客的勃鞮,也是如今江湖中最为神秘的组织——天目的首脑。

    “恭喜义父,驭鹤之术大功告成!”奚月上前道喜。

    “差事办的如何?”

    奚月一听这口气,便知他今日心情不好,身上便自然而然开始往外冒汗。

    “女儿谨遵父训,不辱使命,现已查明仁和山庄早已和楚国官员勾结,女儿这一路已将他们的沿途暗哨摸了清楚,只待义父一声令下,便可将他们全部铲除!”

    奚月话音刚落,手臂上便被削去一块肉,奚月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们几个,你指望谁娶你?”勃鞮低吼道。

    “女儿接近他们,只是为了这件宝物!”

    奚月从怀中取出那颗东海夜明珠,上前送给勃鞮。

    勃鞮点点头,赏玩着夜明珠,转身走开。

    奚月刚松了口气,却听勃鞮转过头问道:“还不走?!”

    “请义父再容女儿几天,女儿好查清北线的线路……”

    奚月话未说完,便觉一根飞针从眼前飞过,伸手接了下来。

    “嗯……身手倒有长进!”勃鞮点点头,但紧接着又飞出三枚飞针,插入奚月足下经脉。

    “你还是不想回去?”

    “义父,女儿中了您的飞针,动不了了!”奚月疼地直冒冷汗。

    “月儿,这想而不能的滋味,要记好了!为父答应你成亲之后,让你离开天目,你起了念想,却未必能做的到!”勃鞮沉声说道。

    “义父误会了,女儿不愿回去,绝不是为了儿女私情,只是粮食和兵器的事都还没查清,女儿不想半途而废!”

    勃鞮嘴角轻轻抽了一下,没有说话。

    奚月从他这细微的笑声中,猜测他心情已转好了,便细声说道:“看义父红光满面,想来新功法一定进展顺利!”

    “你这个鬼灵精,总给为父惹祸!这次你露了脸,姜云天一定会追查你的行踪,粮食和兵器的事,你就别碰了!”勃鞮一边说着,却看奚月不停冒汗,接着问道:“月儿,你怎么了?你是在害怕为父?”

    “没有,就是这飞针有些疼!”

    勃鞮一抬手,将三枚飞针隔空打出奚月体外。

    “义父,女儿如今行动不便,几天后便是铸剑大会,请义父容女儿去长长见识!”

    “嗯……”勃鞮点点头:“铸剑之术,关乎国之大器,是该去看看!”

    勃鞮驾鹤而去,奚月彻底松了口气,想到又躲过一劫,暗自窃喜。

    她正座在原地调息,季无恙找了过来,给她服下九转丹,奚月才觉得麻木的双脚找回了些知觉。

    “刚才那人是谁,他为何伤你?”季无恙看奚月伤的不轻,担心是葛家庄的事未了,满心疑虑。

    稍后,两人回到房间,季无恙为奚月处理好伤口,便一直追问那人的来历,奚月不想骗他,想他也是守得住秘密的人,便试探问道:“你听说过天目吗?”

    季无恙闻言心下了然,在江湖中行走的刑余之门,只有天目一家独大,而且勃鞮的独门手法,也不是谁都学得会的。

    “这些年虽然一直有不少关于天目的传闻,但天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帮派,却也没人能说得清,而且我听说,两年前,晋公重耳继位时,就已下令解散了天目。”季无恙回道。

    “天目是勃鞮一手创下的,那时他还只是个刺客,后来为了帮晋公清除异已,勃鞮不断收揽人才,成立了天目。经过骊姬之乱,天目得已壮大,发展到如今的天目五部,直接受命于国君。后来晋公重耳继位,因勃鞮曾刺杀过晋公,天目遭到朝臣的反对,那时便传出了天目解散的消息,但实际上,晋公早就赦免了勃鞮,天目只是从以前的半遮面变成了一个完全隐秘的组织。”奚月解释道。

    “这么说刚刚那人就是勃鞮了,他为何伤你?”季无恙问道。

    奚月一耸肩:“义父这个人,素来阴晴难定,打人哪要什么理由,我捅出姜子启这个篓子,他没有责罚我,已经算是运气了!”

    季无恙看她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吃惊问道:“你如此疾恶如仇,难道不恨他?”

    奚月咧嘴笑道:“他将我养大,我有什么资格恨他?再说恨又有什么用?我又打不过他,除非你快点教我剑术,让我成为像梅夫人一样的顶尖高手!”

    “师姐?”季无恙不解地看着奚月。

    奚月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说错了话,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梅夫人身负两项绝技,日后我也要像她一样!”

    季无恙见她重伤之下,还如此心宽,冲着她直摇头。

    “你不会是知道了我出身天目,就反悔不想教我剑法了吧!”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季无恙正色道。

    “你师父德高望重,知道了这事,恐怕要教训你喽!”

    “你为不公之事,挺身而出,师父当视你为大丈夫!”

    “哈哈……”奚月听他用大丈夫这三个字来形容自己,便放声大笑起来,季无恙受了感染,也跟着他笑起来,但奚月却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一丝耐人寻味的意味深长。

    “你笑什么?”

    “我在想,以你的性子,你刚刚该说的是,我师父那种老古板,肯定爱教训人!”

    奚月闻言捂嘴笑道:“小古板倒是会开玩笑了!”

    奚月一抬胳膊,刚包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季无恙正在拆绷带,公子九也找了过来,说他们都走了,庄里无趣的很。

    “看来你是如愿了?”季无恙问道。

    公子九一看奚月又受了伤,皱了皱眉:“你怎么把自己弄的遍体鳞伤的?也不学学人家!”

    公子九把姜子嫣三个字吞了回去,转头问季无恙:“你就这样走了,难道不好奇那中原第一美人长什么样子?”

    “姜小姐长什么样子,与我也没有关系,更何况,她已有婚约,你也别成天扒在人家窗口了!”季无恙说道。

    “算了……”公子九一个劲摇头:“像你这样的人,是学不会欣赏美人了!”

    “这么说你见到姜小姐了?”奚月问道。

    “那是!”公子九得意洋洋地回道:“我在她门口守了两个时辰,才见到她一面,她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那你跑这来做什么?”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听季兄说你要走,才特地赶来的!”公子九回道。

    奚月正想向他打听姜子嫣的婚事,公子九却把袖子一撸,说该办正事了。

    “你能有什么正事?”奚月笑道。

    “和季兄这一架,是时候了!”

    自从季无恙知道他师出斗山君,也一直想和他较量一二。两人一起下楼,找了块空地,让奚月正好从房间的窗户里可以看到他们。

    重山真人和斗山君两人都是云门弟子,两人后来各立门派,门下的武功也都以三云绝为基础。三云绝分为行云十六式、流云二十四式、息云三十二式,三套功法环环相扣,只能按次序修习,以息云绝招式最为繁复、最难成就。只有贯通三套掌法,才能算得上成就了三云绝。

    当年云门奉行天下武学乃是一家的宗旨,曾将三云绝的功法公开,后斗山君以一人之力击退狄戎近千,成就武圣之名,三云绝名扬天下,吸引了大批江湖人士前去修习,但绝大多数都虎头蛇尾,数十年来,成就者仅有姜云天一人。后来随着剑术大行其道,三云绝便从此无人问津。

    但季无恙和公子九同为云门之后,既然比武,便绕不开这三云绝。

    两人先后施展行云十六式和流云二十四式,招招同招,看上去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季无恙掌法纯熟,流畅自然,公子九则灵动多变,处处意外。两套一番交手,对对方的打法都大为赞叹!

    “季兄,看来你我棋逢对手,分不出高下了!”公子九说道。

    “那可未必!”季无恙一副要赢的口气。

    奚月和公子九见一贯低调的季无恙,竟如此张扬,都大呼意外!

    “看招!”

    公子九大喝一声,跳到季无恙身后,一掌下去,奚月便看的出了神。这掌法竟似自己长了腿一样,明明出掌的时候瞄准的左边,落掌的时候却又在另一边。奚月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些,但觉两人出手虽都不快,却怎么也看不清这掌法是如何在空中移的位!

    奚月正觉得过瘾,却见公子九率先撤了掌。

    “我承认,这三云绝,你练的比我好!”

    “胜负未分,何必言败!止息之境,非意守一处!”季无恙高声提醒道。

    奚月这才明白,原来刚刚这套看不明白的掌法便是大名鼎鼎的息云掌。

    两人又过了十来招,公子九再次罢了手,冲季无恙说道:“你的法子虽管用,但这息云掌,我只是出于好奇,学了半年,哪能片刻之间真正到达止息之境!”

    奚月闻言,当下恍然,原来两人又打的这一轮,公子九调整了打法,难怪看上去和先前不同。

    这时下面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见两人就此罢手,纷纷起哄。

    “兄台,借刀一用!”

    公子九扔给季无恙一把刀:“想不想尝尝我本门功夫伏虎刀的厉害?”

    “再打你也只有认输的份!”季无恙放出豪言。

    “听说师叔古板无趣,为人谦虚,倒没想到你只学了前半边!”公子九笑道。

    “听说师伯嗜武成痴,倒没想到你也只学了半边痴字!”季无恙也大笑着回敬。

    奚月见了这一幕,大感意外,却不知季无恙是棋逢对手,才如此意气抒发。平日里,他对武学的那份热爱都化在默然的观察和无声的推敲中,只有真正的对手,才能让他将心底的热情激发外放出来。

    季无恙没有修习过刀法,以剑法驭刀,刚一交手便有些不适应,公子九小占上风,越发春风得意,大放豪言。

    但很快季无恙便找到了窍门,刀法越发得心应手,引得一旁的观众连声叫好!

    两个人酣斗了一下午,始终不分上下!

    奚月觉得看得有些累了,便去床上闭下眼,刚一躺下,便听见两人上楼的声音。

    “怎么不打了?”奚月问道。

    “怪没意思的,光听到你给季兄叫好!”公子九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一缸子茶。

    “怕输就别打,还怨起我来了!”奚月嘲讽道。

    “切!谁说我打不过!只是想到明日你就要走了,想和你喝两杯,算给你践行!”

    “这么说,我若不走!这酒你便不请了?”奚月笑道。

    两人听说她要留在这里参加铸剑大会,大为欣喜,当即便下楼要了两壶好酒。

    “季兄,今日胜负未分,我们不如效仿师父的十年之约,也来个一年之约?”公子九向季无恙提议道。

    季无恙却一脸茫然,说不知道这十年之约,奚月也兴致昂然,向他探究原委。公子九拿出珍藏的吟风醉,将重山真人和斗山君的这场十年之约娓娓道来。

    “想当年,重山真人和斗山君同在云门学艺,两人都一样天赋异禀、嗜武成痴,经常在一起比武切磋。后来我师父以三云绝大战狄戎,名震江湖,成就武圣之名,便离开师门打算自立门户,重山真人也搬去小重山,自此以后,两人便少有碰面,但每一回碰面便打的石破天惊、难舍难分。后来,两人订下了十年之约,约定每隔十年正式比试一次,并且约定大家都只能使用三云绝以外的功夫。”

    “这是为何?”奚月问道。

    “打腻了呗!而且他们身为一代宗师,比自创的武功不是更显高明!”

    季无恙听他说起两人去年比武的场景,大呼遗憾,说白白错过了这大好机会。

    但三杯酒下肚,公子九却又拍拍季无恙的肩膀说道:“其实错过了师父的比武,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去年我接到消息赶过去时,他们早就已经打到数十里开外!”

    “那你刚刚还说的那么带劲?”奚月问道。

    “不然怎么说天下间唯有美酒和美人不能辜负?酒……可化万物!”公子九带着酒气说道。

    金风玉露,酒话江湖,昔日之惆怅,来日之不测,通通一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