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巡夜骑士
“不许动！”有人暴喝。狗肉男一下子僵住了。
“什么人敢公然违背宵禁？”
马蹄声飞快逼近，披甲的战马们呈半圆状围拢上来，把狗肉男圈在中央。
为首的骑士在马鞍上挺直了身子，他看起来瘦而苍白，并不比狗肉男年长太多。他骑着一匹少见的纯色白马，白马宽厚的胸脯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让狗肉男感觉呼吸不畅。
狗肉男高举双手，一下也不敢乱动。
相比被押去城堡地牢，更坏的结局就是被当做危险分子，当街处决。
银盔甲叮当响。狗肉男偷偷抬眼，瞥见了为首骑士那张没有胡须的脸，那张脸在月光下冷白，但看不出恶意。
他正眯着眼，打量着狗肉男。
下一秒，他轻轻笑了一下，收起了手里明晃晃的剑。在他周围，骑士们一齐纵马逼上前一步，好像担心狗肉男伺机逃脱。
“是个小孩。小流浪汉。”有骑士嘀咕。
另一个粗鲁的声音冒出来：
“运气不错，还活着。看来他没遇到那些麻烦的东西。真他吗的是个荒唐的夜晚……”
“坎贝尔，别乱说。”少年骑士轻拉缰绳，控制着马匹。那个叫做坎贝尔的骑士不满地哼了一声，狗肉男偷偷看他一眼，发现那是个脑袋圆的像甜菜、脸颊犹如喝醉般泛着红色的中年人，气质和约翰父子有那么点相似。接着他把目光移回少年骑士身上，在心里酝酿着求饶的话，同时寻找着开口的时机。
另一匹高大的黑马挤开了前排的骑士们。
黑马的背上，是一个蓄着灰须、皱纹深刻的严厉长者。长者居高临下，俯视着狗肉男，架势里有一种不容辩驳的压迫：
“既然违背宵禁，照例押回去吧。”
于是左右立刻动身，一边解下腰间绳索，一边准备翻身下马。狗肉男心想等绳子捆到手腕上那一切都晚了，他张口，脑子里满是“求求各位骑士爵爷们饶了我这一次！”或者“萨拉作证我只是个倒霉的虔诚信徒！”，但在声音吐出喉咙的瞬间，身前那位少年骑士突然开口：
“不用了。”
那两个动手的人停下了动作，疑惑看向少年骑士。狗肉男也傻傻仰起脸。
“我认识他。”少年骑士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他只是个普通孩子，是宵禁保护的人，而不是提防的人。”
好像为了进一步证明这一点，他的语气愈加轻松：
“萨拉可以作证，他每周末都回去教区圣堂做礼拜，一次也不落。你们中肯定有人也有细心的人注意过这一点……”
有几个骑士明白过来，发出一阵哄笑，气氛不再那么紧张了。
狗肉男感觉脸颊发热。舒缓的局面让他大起胆子，仔细看了看这个身处首位的少年骑士。他隐约想起自己也曾见过对方，在教区小圣堂，那个总是独自待在角落的瘦身影。他知道自己应该顺着对方的好意说下去，于是努力让发抖的声音清晰些：
“我刚才在台阶上睡着了。”
“你应该回家里去睡觉，”少年骑士点点头，“你现在最好……”
“厄修拉！”
边上，灰须长者斜眼瞥着少年骑士，声音里充满不快：
“我说把他押回去，你听不懂吗？”
“听懂了。”厄修拉耸耸肩。“但没必要。他有家，就在身后，是吧？”
狗肉男用力连连点头，感觉汗从鼻尖上冒出来。
“那回家去就行。”
“你这是以公谋私。”灰须长者的目光在厄修拉和狗肉男身上来回移动。“而且是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这么做——我早说你不是个好的领队，除非……”
“可宵禁是为了保护镇民啊。”厄修拉的声音依然温和，他的解释里满是谦卑顺从，却没有一点妥协的意思。“大家都清楚，我们面对的真正麻烦可不是一个在门前打瞌睡的男孩。要是我们带上这家伙的话，不但他有可能遭遇其他危险，我们的战斗能力也会因此受到影响的。”
似乎是不经意，厄修拉的目光向身边的一位骑士一瞥，狗肉男顺着看去，那是一个满脸胡渣的大汉，粗而长的右臂垂握着一把铁剑，阴影中，铁剑上黏糊糊的胶状物正缓缓滴到石板街面。
其他危险？狗肉男看向铁剑的主人。对方冷哼了一下，表示认同，可并没有进一步解释。
“史莱姆？”狗肉男灵光一现，指了指那把铁剑上的胶状物，大胆问道。“是史莱姆吗？”
没人回应他。灰须长着嘲弄地撇嘴笑了一下。厄修拉则眉毛微拧，原本轻松随和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扫视一圈自己带领的骑士队伍，目光回到狗肉男身上，换上了不容让步的命令声调：
“立刻回屋睡觉，否则我会惩罚你违背宵禁政策的行为。”
狗肉男便赶紧往屋边的巷子钻去。
“嘿，我让你回家啊。”
“没错啊，”狗肉男茫然回顾，又指指巷子深处，那儿，马厩的轮廓隐约可辨，“我在那里睡的。”
“那里……是卧房？”
“是马厩——但是能住人。”
整支骑士队伍沉默了，几秒钟后，爆发出一阵哄笑。连那个满脸不快的长者也抖动灰须大笑起来。厄修拉尴尬地眨眨眼，扬起剑指着约翰的家门：
“为什么不在房子里面睡觉？”
“哦，”狗肉男停步，嗫喏解释，“我的哥哥嫌房间太小住不下两个人，我的老爸又是个爱动手的铁匠，所以他们决定这个把搭起来却又派不上用场的马厩改造成我的房间……”
“可这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厄修拉看看黑暗中的马厩，“它的门甚至都没法合紧。”
“有这个。”狗肉男指着巷边，那儿有一块石头，一块高及膝盖的巨石。“他们让我把石头挪到门的后面，堵住它，这样就起到关紧门的效果了。只不过……”
狗肉男摊摊手。
“门是往里面开的，而石头在外面的路上，门槛有点高，石头又太重了——我没法把石头抱到里面来堵门，所以这个主意一直都停留在理论上可行的阶段……”
“唉。”厄修拉叹了一口气。
他做了一件让狗肉男感到很意外的事情，那就是从马上翻身下来。狗肉男原本以为这类人永远不会愿意离开自己的马背的，假如安德烈拥有了一匹战马，那么大概他很愿意一辈子在马背上度过。
“走呀。”厄修拉推着他的肩膀，带他向马厩走去。身后有人在嘀咕“荒唐”，大概是那个想要扣押狗肉男的灰须长者。
狗肉男推开了马厩的木门。厄修拉弯腰，揽住路边那块巨石，把它抱离地面，然后走两步到马厩门前，侧身将石头送进门槛，松开胳膊，石头闷闷地落在铺了干草的地上。
“用它把门堵好，晚上老实躲进屋里，国王要求宵禁，自然是有他的理由的，我只能给你一次机会。”
他转身，走向他的战马。
“记住，夜里无论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开门打探！”
骑士队伍立在巷口，看着狗肉男钻进马厩、合上门，才一个接一个地纵马离开。狗肉男透过栅栏间隙，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里，感觉心脏这时才从压抑的闷跳转为劫后余生的狂跳，他发现自己手脚发软，大汗淋漓。
无论怎么样，待在自己的这个马厩里，总比被押到城堡地牢强。这么想着，他挪动石头，将矮门抵严实，然后喘着粗气一头倒在干草堆中，摸着没有食物的肚子，咽咽口水，合上眼皮。
感谢厄修拉。狗肉男心想。
那位骑士头领话里的字眼仍在他的脑海中飘动：宵禁……保护市民……遭遇其他危险……不要开门打探……
狗肉男身处熟悉的马厩，倍感安全，于是觉得这有点大惊小怪了。除了此刻睡得跟猪一样的安德烈，他想不出来对于自己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危险。
可依旧有一丝丝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来，无端的，他突然感受到一束目光，像是有一双眼睛猛然睁开，正从什么地方悄悄看着自己。
错觉，一定是错觉。
最近自己老是遇上怪事，比方说在教堂里昏睡一下午，并且做一个被砍掉屁股的噩梦。所以一点点不安的错觉根本算不上要紧。
黑暗里，狗肉男翻了个身，吞了吞口水，很快有了睡意。
他没有看到，就在背后，在疏密不一的马厩木栅栏之间，有一个僵硬的人影摇摇晃晃。
那个人影决不是已经走开的骑士，也不会是老约翰，甚至说，那根本就不像是活物。
月光里，影子犹如被木架撑起的死尸，紧绷绷立着，没有一丝生气。它无声息地立在马厩外，前倾后摇，仿佛嗅探。
“什么人敢公然违背宵禁？”
马蹄声飞快逼近，披甲的战马们呈半圆状围拢上来，把狗肉男圈在中央。
为首的骑士在马鞍上挺直了身子，他看起来瘦而苍白，并不比狗肉男年长太多。他骑着一匹少见的纯色白马，白马宽厚的胸脯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让狗肉男感觉呼吸不畅。
狗肉男高举双手，一下也不敢乱动。
相比被押去城堡地牢，更坏的结局就是被当做危险分子，当街处决。
银盔甲叮当响。狗肉男偷偷抬眼，瞥见了为首骑士那张没有胡须的脸，那张脸在月光下冷白，但看不出恶意。
他正眯着眼，打量着狗肉男。
下一秒，他轻轻笑了一下，收起了手里明晃晃的剑。在他周围，骑士们一齐纵马逼上前一步，好像担心狗肉男伺机逃脱。
“是个小孩。小流浪汉。”有骑士嘀咕。
另一个粗鲁的声音冒出来：
“运气不错，还活着。看来他没遇到那些麻烦的东西。真他吗的是个荒唐的夜晚……”
“坎贝尔，别乱说。”少年骑士轻拉缰绳，控制着马匹。那个叫做坎贝尔的骑士不满地哼了一声，狗肉男偷偷看他一眼，发现那是个脑袋圆的像甜菜、脸颊犹如喝醉般泛着红色的中年人，气质和约翰父子有那么点相似。接着他把目光移回少年骑士身上，在心里酝酿着求饶的话，同时寻找着开口的时机。
另一匹高大的黑马挤开了前排的骑士们。
黑马的背上，是一个蓄着灰须、皱纹深刻的严厉长者。长者居高临下，俯视着狗肉男，架势里有一种不容辩驳的压迫：
“既然违背宵禁，照例押回去吧。”
于是左右立刻动身，一边解下腰间绳索，一边准备翻身下马。狗肉男心想等绳子捆到手腕上那一切都晚了，他张口，脑子里满是“求求各位骑士爵爷们饶了我这一次！”或者“萨拉作证我只是个倒霉的虔诚信徒！”，但在声音吐出喉咙的瞬间，身前那位少年骑士突然开口：
“不用了。”
那两个动手的人停下了动作，疑惑看向少年骑士。狗肉男也傻傻仰起脸。
“我认识他。”少年骑士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他只是个普通孩子，是宵禁保护的人，而不是提防的人。”
好像为了进一步证明这一点，他的语气愈加轻松：
“萨拉可以作证，他每周末都回去教区圣堂做礼拜，一次也不落。你们中肯定有人也有细心的人注意过这一点……”
有几个骑士明白过来，发出一阵哄笑，气氛不再那么紧张了。
狗肉男感觉脸颊发热。舒缓的局面让他大起胆子，仔细看了看这个身处首位的少年骑士。他隐约想起自己也曾见过对方，在教区小圣堂，那个总是独自待在角落的瘦身影。他知道自己应该顺着对方的好意说下去，于是努力让发抖的声音清晰些：
“我刚才在台阶上睡着了。”
“你应该回家里去睡觉，”少年骑士点点头，“你现在最好……”
“厄修拉！”
边上，灰须长者斜眼瞥着少年骑士，声音里充满不快：
“我说把他押回去，你听不懂吗？”
“听懂了。”厄修拉耸耸肩。“但没必要。他有家，就在身后，是吧？”
狗肉男用力连连点头，感觉汗从鼻尖上冒出来。
“那回家去就行。”
“你这是以公谋私。”灰须长者的目光在厄修拉和狗肉男身上来回移动。“而且是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这么做——我早说你不是个好的领队，除非……”
“可宵禁是为了保护镇民啊。”厄修拉的声音依然温和，他的解释里满是谦卑顺从，却没有一点妥协的意思。“大家都清楚，我们面对的真正麻烦可不是一个在门前打瞌睡的男孩。要是我们带上这家伙的话，不但他有可能遭遇其他危险，我们的战斗能力也会因此受到影响的。”
似乎是不经意，厄修拉的目光向身边的一位骑士一瞥，狗肉男顺着看去，那是一个满脸胡渣的大汉，粗而长的右臂垂握着一把铁剑，阴影中，铁剑上黏糊糊的胶状物正缓缓滴到石板街面。
其他危险？狗肉男看向铁剑的主人。对方冷哼了一下，表示认同，可并没有进一步解释。
“史莱姆？”狗肉男灵光一现，指了指那把铁剑上的胶状物，大胆问道。“是史莱姆吗？”
没人回应他。灰须长着嘲弄地撇嘴笑了一下。厄修拉则眉毛微拧，原本轻松随和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扫视一圈自己带领的骑士队伍，目光回到狗肉男身上，换上了不容让步的命令声调：
“立刻回屋睡觉，否则我会惩罚你违背宵禁政策的行为。”
狗肉男便赶紧往屋边的巷子钻去。
“嘿，我让你回家啊。”
“没错啊，”狗肉男茫然回顾，又指指巷子深处，那儿，马厩的轮廓隐约可辨，“我在那里睡的。”
“那里……是卧房？”
“是马厩——但是能住人。”
整支骑士队伍沉默了，几秒钟后，爆发出一阵哄笑。连那个满脸不快的长者也抖动灰须大笑起来。厄修拉尴尬地眨眨眼，扬起剑指着约翰的家门：
“为什么不在房子里面睡觉？”
“哦，”狗肉男停步，嗫喏解释，“我的哥哥嫌房间太小住不下两个人，我的老爸又是个爱动手的铁匠，所以他们决定这个把搭起来却又派不上用场的马厩改造成我的房间……”
“可这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厄修拉看看黑暗中的马厩，“它的门甚至都没法合紧。”
“有这个。”狗肉男指着巷边，那儿有一块石头，一块高及膝盖的巨石。“他们让我把石头挪到门的后面，堵住它，这样就起到关紧门的效果了。只不过……”
狗肉男摊摊手。
“门是往里面开的，而石头在外面的路上，门槛有点高，石头又太重了——我没法把石头抱到里面来堵门，所以这个主意一直都停留在理论上可行的阶段……”
“唉。”厄修拉叹了一口气。
他做了一件让狗肉男感到很意外的事情，那就是从马上翻身下来。狗肉男原本以为这类人永远不会愿意离开自己的马背的，假如安德烈拥有了一匹战马，那么大概他很愿意一辈子在马背上度过。
“走呀。”厄修拉推着他的肩膀，带他向马厩走去。身后有人在嘀咕“荒唐”，大概是那个想要扣押狗肉男的灰须长者。
狗肉男推开了马厩的木门。厄修拉弯腰，揽住路边那块巨石，把它抱离地面，然后走两步到马厩门前，侧身将石头送进门槛，松开胳膊，石头闷闷地落在铺了干草的地上。
“用它把门堵好，晚上老实躲进屋里，国王要求宵禁，自然是有他的理由的，我只能给你一次机会。”
他转身，走向他的战马。
“记住，夜里无论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开门打探！”
骑士队伍立在巷口，看着狗肉男钻进马厩、合上门，才一个接一个地纵马离开。狗肉男透过栅栏间隙，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里，感觉心脏这时才从压抑的闷跳转为劫后余生的狂跳，他发现自己手脚发软，大汗淋漓。
无论怎么样，待在自己的这个马厩里，总比被押到城堡地牢强。这么想着，他挪动石头，将矮门抵严实，然后喘着粗气一头倒在干草堆中，摸着没有食物的肚子，咽咽口水，合上眼皮。
感谢厄修拉。狗肉男心想。
那位骑士头领话里的字眼仍在他的脑海中飘动：宵禁……保护市民……遭遇其他危险……不要开门打探……
狗肉男身处熟悉的马厩，倍感安全，于是觉得这有点大惊小怪了。除了此刻睡得跟猪一样的安德烈，他想不出来对于自己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危险。
可依旧有一丝丝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来，无端的，他突然感受到一束目光，像是有一双眼睛猛然睁开，正从什么地方悄悄看着自己。
错觉，一定是错觉。
最近自己老是遇上怪事，比方说在教堂里昏睡一下午，并且做一个被砍掉屁股的噩梦。所以一点点不安的错觉根本算不上要紧。
黑暗里，狗肉男翻了个身，吞了吞口水，很快有了睡意。
他没有看到，就在背后，在疏密不一的马厩木栅栏之间，有一个僵硬的人影摇摇晃晃。
那个人影决不是已经走开的骑士，也不会是老约翰，甚至说，那根本就不像是活物。
月光里，影子犹如被木架撑起的死尸，紧绷绷立着，没有一丝生气。它无声息地立在马厩外，前倾后摇，仿佛嗅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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