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史莱姆王，复活！
北城门凌晨时就敞开了。但迎宾的宏大队伍，却等到烈日当空，才从雄踞高原的格拉米斯城堡出发。浩浩荡荡，却缓慢慵懒。
队伍的主要构成是一组皇家骑士、一组随从侍卫，和被他们包拢在中央的三辆表面刻有精美纹路的棕桐木马车。在他们之后，步行年轻男女衣着鲜艳，抱着铜鼓、风琴和竖笛。
整齐的仪仗队伍中央，高竖着一面遮天蔽日的旗帜，旗帜上绘制的是苍青色的古木，那是亚伯拉罕王朝的象征。图案上用以描边的线条里掺着金砂，所以旗帜波动时，上面的图腾在冬日的阳光里反射着耀眼的金辉，气势磅礴。
披着厚甲的高大战马驮着重装骑士沉而缓地前进，侍卫们笔挺的身影和高竖的枪尖遮挡了人们投向马车的视线。队伍从城堡的拱门内阵列而出，犹如一条巨龙夭矫下凡。
当这支队伍踏上疯驴大街尽头的宽阔空地时，街上的人们纷纷退开以保持距离。
为首的高大骑士一马当先，他和他身下的战马一色，黑盔黑甲黑袍，让人不由想象这个提着长枪的怪人也许刚从一汪墨水深潭里纵马缓步而出——可偏偏他却有着一张在阳光下苍白如同死人的面孔。
这个反差让那些敬而远之的民众们交头接耳，有人低低赞叹：
“是莫里斯伯爵。”
兴奋的人已经保持不住尊重的肃静，向身边尚不明白的人解释起来：
“莫里斯伯爵！真正的、唯一的皇家骑士长！既然莫里斯亲自出场，那今天进城的毫无疑问是贵客了——而且，这支队伍的某辆马车里一定藏着国王本人……”
队伍在议论声中缓缓移动，在城北大门前的那块巨大场地上，骑士们停步而立。
他们的背后，那些只武装了轻甲、端着烟花和乐器卫兵们则绕过马车与骑士，继续往前。卫兵们围拢着的，是两支由长裙女孩构成的队伍。鲜花、裙裾与短甲短刃夹混而行，奔向城外，然后像果实点缀树枝一样，在路的两边分散站开，排出两道醒目的风景线。
乐器的声音从什么地方响起来，没有章法，应该是正式演奏前的试音。
狗肉男在这个时候终于挤到了围观群众的前沿。
他已经完全忘记约翰父子这回事了，此刻正费劲把一个小个子推搡到自己的身后，以便占领他所在的好位置——那个小个子心中不服气，退开前，狠狠推了狗肉男一把。
于是，狗肉男的半个身子突出了人群，像是绵羊堆里一只愣头愣脑出列的绵羊一样，愚蠢得很醒目。
一瞬间，那伙原本冷漠望向北方的整齐队伍中，几束冰一样冻人的威慑目光猛地投向了狗肉男的方向。
众人全都默契地后退，让本就出列的狗肉男更加显眼。
“……”
狗肉男咽着口水，连连后退，背贴人墙，尽量表现得很无辜。直到那些渗人的目光先后从他身上移开，才松一口气。
他心想值得，只是被瞪一眼，就换来了这样的好位置。
从这儿，正好可以看见排首沉默立着的骑士们，那是皇家的牌面，重盔重甲，昂然默立，姿态里有一股子狗肉男一辈子也学不来的优越气质。
唯一的问题就是身后总有人想要靠的更近些。
所以狗肉男既要对抗他们的连拉带扯，又要防备时不时冒出来的一股往前推的劲儿，还得不让动作幅度太大引起注意。他像是浪头的船一样，艰难维持平衡。
在黑袍莫里斯左手边，狗肉男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个银盔银铠的随从骑士，昨晚，就是这个骑士下马来帮狗肉男挪动巨石。
是厄修拉。
此刻，那张少年气十足的面孔上充满严肃，过于认真的神情有种刻意为之的感觉，让人猜想他大概是尚未投身政场的贵族子嗣，而他身处的位置也印证了这一点。
觉察到了目光，厄修拉稍偏过脸，瞥了狗肉男一眼。
他显然愣了那么一下。然后，意外的，那张本该保持古板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个很浅的微笑，笑容温暖友好，好像只是街头碰面，轻松随和。
狗肉男很受鼓舞，扬了扬手，打了个招呼。
他很快为自己的唐突而后悔了。厄修拉身边，骑着高头大马的黑袍男人轻轻转过来，瞪了他一眼。是莫里斯，他的脸和厄修拉一样的白，可上面没有笑容，阳光照上去，也冷冷的，像是石灰雕像。
可这个“石灰雕像”却有一双与那股僵冷气息毫不相称的眼。
那双眼如同翻涌着炽热岩浆的深渊，深嵌于这副苍白面容，让人忍不住想这个人也许已经死了，他之所以还活着，完全是因为他有双不甘死掉的眼睛。
瞪视的瞬间，狗肉男感觉身边嘈杂的噪音低下去一片，他缩缩脖子，感觉背后凉飕飕。
真不敢想象国王派这样一个人带头去迎接他的贵宾……
有那么一刻，狗肉男生出一种怀疑，怀疑眼下的迎宾仪式是个陷阱，是让莫里斯埋伏那个好不容易从冰原骗过来的倒霉领主的阴谋。
但莫里斯很快移开了目光。热闹又恢复了。
依然有人从背后推搡着狗肉男，嘈杂的呼喊声继续响着。狗肉男没敢再和厄修拉打招呼——他不愿意再和莫里斯对视一次。
远处天空干净，天空底下没有一点儿贵客即将出现的迹象。
狗肉男感到有点无聊，于是艰难地转过身去，想要再找找约翰和安德烈。但他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件反常的事情：
周围的群众们，似乎太过兴奋了？
不时有尖锐的叫声从身后的人堆里传过来，这种激动的情绪显然不是因为那几个一动不动伫立着的皇家骑士而产生的。推搡像是潮水一样，一波接一波，从人堆深处涌过来，挤得狗肉男又往骑士那边靠近了一步。显然有什么事情在人堆深处发生，惹出的动静甚至超过了皇家仪仗团出场。
狗肉男有些急了，他努力踮起脚，像周遭那些扭头顾望的人一样，看向人群里另一个方向。
在那儿，一小块空间被空出来，如同密集头发间突然秃了一块那样醒目。
空地的中央，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
他并不高大，垂着脸，披在身上的肮脏亚麻布外衣让狗肉男感到有那么些眼熟。
人们交头接耳，时不时有倒吸冷气的声音传出。
距离他最近的一圈人，都像是刚才被骑士们注视的狗肉男一样，背抵人群，努力后撤，脸上写满了惊恐。
但那个人并不看他们。
他像是在暴风雪里被冻僵的遇难者那样，抬起关节僵硬的腿，一步一步向前挪移。
他的方向是城门。
随着一个激灵，狗肉男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身穿着了。这就是伍德，那个昨晚横在街头的驯史莱姆人。当时狗肉男以为他是个醉汉，早上则听说他是个死人，而现在，这个据说已经被盖上白巾的倒霉鬼，居然一步步走在人群中。
没人阻止他。人们纷纷为他让开道路，千百的目光像是追随剧情进展一样，期待着他出城去，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和城里终年无聊的原住民们进行一场精彩的表演。
怪人一步一顿，有那么一会儿他离狗肉男很近，狗肉男看见他干瘪下去的脸皮上分明印出了血管紫色的痕迹，然后他又远了，走出了人群的最前线，在骑士们的注目下，顾自向城门缓步而行。
人群由喧嚣变得沉默。出奇的，骑士们并没有表态。怪人背对队伍，已经离城门不远了。
“站住。”终于有人开口，是莫里斯右手边的骑士。
那也是个少年，银盔银铠，肤色比厄修拉要黑一些，浓眉搭配五官，透出一股野气。他前倾身子，像是想要发出大声质问，但他的身边，莫里斯轻扬枪头，制止了这个架势。
莫里斯的目光始终锁定着那家伙的背影。
不需要对话，怪人顿步，然后缓慢转身。风拂过来，他的发梢和衣角都在微微摇摆，让人感觉他还有那么点生机——也是仅有的生机。他分明站在阳光下，可又让人确信他是个傀儡般的死人。
死人一直垂着的手动了，缓缓抬高。
这时人们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有什么东西。当亚麻布袍的袖子滑落时，最前排的人一下子看清了，那人的手上是一顶皇冠，金色的皇冠。
在国王的仪仗队面前捧起皇冠，这家伙是要表态顺从，还是想另立山头造反？
“胡闹！”那个发出喝止的少年沉默不住，他身下的战马刨了刨蹄子，而他则向莫里斯投去眼神，好像等着莫里斯许可他出马，结束这出不合时宜的闹剧。
莫里斯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了一些。
死人将金冠举过头顶，那张脸扬起来的时候，凌乱的黑色卷发散开，露出来的表情里居然有一种诡异的虔诚，好像信徒在举行一场献祭的仪式。
他的动作没有停太久，金冠高举而落，缓缓地贴合死人的头颅。
刹那的寂静。
爆炸声轰然响起，打破了众人期待般的沉默。那是瀑布砸落在石块上的轰然巨响，让最靠前的观众们不顾形象抱头逃窜起来。
就在死人原本站立的位置，浓厚的蓝色烟雾随着魔术般的炸响冲天而起，然后纷杂落下雨幕般的液体，液体是蓝色的，滴落在地时，并没有像水那样渗进砖隙土壤，而是果冻般弹跳、凝合，积聚成了一只只体表带尖刺的凝胶球状怪物。
“是史莱姆！”有人尖叫。
“是什么？”人群之后，有看不清场面的性急汉子大声问。
“史莱姆！”
“开什么玩笑，”那汉子干笑两声，一边挤开已经傻掉的群人，往前走了几步。“被史莱姆吓成这样……”
他呆住了。
他见到的，不是印象中蒸锅大小、只会笨拙跳动的柔软生物。
散碎在地上蹦跳的史莱姆不足为奇，可在被它们围拢的中央，在那块烟雾散尽的空地上，如同两层小楼般高大的蓝色怪物默然立着。
怪物敦实如山，凝胶质的体表微微起伏，如同呼吸，又像是蓄力。
来自古生物般的威压从这个需要仰望的家伙身上散发出来，让每一个目睹它的人忍不住双腿打颤，失去进攻或者逃命的力气。
“史，史……”
汉子腿一软，原本高大的身影瘫倒下去，消失在呆立的人堆中。下一秒，汉子从地上爬起，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彻天空：
“史——莱——姆——啊！！！”
队伍的主要构成是一组皇家骑士、一组随从侍卫，和被他们包拢在中央的三辆表面刻有精美纹路的棕桐木马车。在他们之后，步行年轻男女衣着鲜艳，抱着铜鼓、风琴和竖笛。
整齐的仪仗队伍中央，高竖着一面遮天蔽日的旗帜，旗帜上绘制的是苍青色的古木，那是亚伯拉罕王朝的象征。图案上用以描边的线条里掺着金砂，所以旗帜波动时，上面的图腾在冬日的阳光里反射着耀眼的金辉，气势磅礴。
披着厚甲的高大战马驮着重装骑士沉而缓地前进，侍卫们笔挺的身影和高竖的枪尖遮挡了人们投向马车的视线。队伍从城堡的拱门内阵列而出，犹如一条巨龙夭矫下凡。
当这支队伍踏上疯驴大街尽头的宽阔空地时，街上的人们纷纷退开以保持距离。
为首的高大骑士一马当先，他和他身下的战马一色，黑盔黑甲黑袍，让人不由想象这个提着长枪的怪人也许刚从一汪墨水深潭里纵马缓步而出——可偏偏他却有着一张在阳光下苍白如同死人的面孔。
这个反差让那些敬而远之的民众们交头接耳，有人低低赞叹：
“是莫里斯伯爵。”
兴奋的人已经保持不住尊重的肃静，向身边尚不明白的人解释起来：
“莫里斯伯爵！真正的、唯一的皇家骑士长！既然莫里斯亲自出场，那今天进城的毫无疑问是贵客了——而且，这支队伍的某辆马车里一定藏着国王本人……”
队伍在议论声中缓缓移动，在城北大门前的那块巨大场地上，骑士们停步而立。
他们的背后，那些只武装了轻甲、端着烟花和乐器卫兵们则绕过马车与骑士，继续往前。卫兵们围拢着的，是两支由长裙女孩构成的队伍。鲜花、裙裾与短甲短刃夹混而行，奔向城外，然后像果实点缀树枝一样，在路的两边分散站开，排出两道醒目的风景线。
乐器的声音从什么地方响起来，没有章法，应该是正式演奏前的试音。
狗肉男在这个时候终于挤到了围观群众的前沿。
他已经完全忘记约翰父子这回事了，此刻正费劲把一个小个子推搡到自己的身后，以便占领他所在的好位置——那个小个子心中不服气，退开前，狠狠推了狗肉男一把。
于是，狗肉男的半个身子突出了人群，像是绵羊堆里一只愣头愣脑出列的绵羊一样，愚蠢得很醒目。
一瞬间，那伙原本冷漠望向北方的整齐队伍中，几束冰一样冻人的威慑目光猛地投向了狗肉男的方向。
众人全都默契地后退，让本就出列的狗肉男更加显眼。
“……”
狗肉男咽着口水，连连后退，背贴人墙，尽量表现得很无辜。直到那些渗人的目光先后从他身上移开，才松一口气。
他心想值得，只是被瞪一眼，就换来了这样的好位置。
从这儿，正好可以看见排首沉默立着的骑士们，那是皇家的牌面，重盔重甲，昂然默立，姿态里有一股子狗肉男一辈子也学不来的优越气质。
唯一的问题就是身后总有人想要靠的更近些。
所以狗肉男既要对抗他们的连拉带扯，又要防备时不时冒出来的一股往前推的劲儿，还得不让动作幅度太大引起注意。他像是浪头的船一样，艰难维持平衡。
在黑袍莫里斯左手边，狗肉男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个银盔银铠的随从骑士，昨晚，就是这个骑士下马来帮狗肉男挪动巨石。
是厄修拉。
此刻，那张少年气十足的面孔上充满严肃，过于认真的神情有种刻意为之的感觉，让人猜想他大概是尚未投身政场的贵族子嗣，而他身处的位置也印证了这一点。
觉察到了目光，厄修拉稍偏过脸，瞥了狗肉男一眼。
他显然愣了那么一下。然后，意外的，那张本该保持古板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个很浅的微笑，笑容温暖友好，好像只是街头碰面，轻松随和。
狗肉男很受鼓舞，扬了扬手，打了个招呼。
他很快为自己的唐突而后悔了。厄修拉身边，骑着高头大马的黑袍男人轻轻转过来，瞪了他一眼。是莫里斯，他的脸和厄修拉一样的白，可上面没有笑容，阳光照上去，也冷冷的，像是石灰雕像。
可这个“石灰雕像”却有一双与那股僵冷气息毫不相称的眼。
那双眼如同翻涌着炽热岩浆的深渊，深嵌于这副苍白面容，让人忍不住想这个人也许已经死了，他之所以还活着，完全是因为他有双不甘死掉的眼睛。
瞪视的瞬间，狗肉男感觉身边嘈杂的噪音低下去一片，他缩缩脖子，感觉背后凉飕飕。
真不敢想象国王派这样一个人带头去迎接他的贵宾……
有那么一刻，狗肉男生出一种怀疑，怀疑眼下的迎宾仪式是个陷阱，是让莫里斯埋伏那个好不容易从冰原骗过来的倒霉领主的阴谋。
但莫里斯很快移开了目光。热闹又恢复了。
依然有人从背后推搡着狗肉男，嘈杂的呼喊声继续响着。狗肉男没敢再和厄修拉打招呼——他不愿意再和莫里斯对视一次。
远处天空干净，天空底下没有一点儿贵客即将出现的迹象。
狗肉男感到有点无聊，于是艰难地转过身去，想要再找找约翰和安德烈。但他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件反常的事情：
周围的群众们，似乎太过兴奋了？
不时有尖锐的叫声从身后的人堆里传过来，这种激动的情绪显然不是因为那几个一动不动伫立着的皇家骑士而产生的。推搡像是潮水一样，一波接一波，从人堆深处涌过来，挤得狗肉男又往骑士那边靠近了一步。显然有什么事情在人堆深处发生，惹出的动静甚至超过了皇家仪仗团出场。
狗肉男有些急了，他努力踮起脚，像周遭那些扭头顾望的人一样，看向人群里另一个方向。
在那儿，一小块空间被空出来，如同密集头发间突然秃了一块那样醒目。
空地的中央，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
他并不高大，垂着脸，披在身上的肮脏亚麻布外衣让狗肉男感到有那么些眼熟。
人们交头接耳，时不时有倒吸冷气的声音传出。
距离他最近的一圈人，都像是刚才被骑士们注视的狗肉男一样，背抵人群，努力后撤，脸上写满了惊恐。
但那个人并不看他们。
他像是在暴风雪里被冻僵的遇难者那样，抬起关节僵硬的腿，一步一步向前挪移。
他的方向是城门。
随着一个激灵，狗肉男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身穿着了。这就是伍德，那个昨晚横在街头的驯史莱姆人。当时狗肉男以为他是个醉汉，早上则听说他是个死人，而现在，这个据说已经被盖上白巾的倒霉鬼，居然一步步走在人群中。
没人阻止他。人们纷纷为他让开道路，千百的目光像是追随剧情进展一样，期待着他出城去，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和城里终年无聊的原住民们进行一场精彩的表演。
怪人一步一顿，有那么一会儿他离狗肉男很近，狗肉男看见他干瘪下去的脸皮上分明印出了血管紫色的痕迹，然后他又远了，走出了人群的最前线，在骑士们的注目下，顾自向城门缓步而行。
人群由喧嚣变得沉默。出奇的，骑士们并没有表态。怪人背对队伍，已经离城门不远了。
“站住。”终于有人开口，是莫里斯右手边的骑士。
那也是个少年，银盔银铠，肤色比厄修拉要黑一些，浓眉搭配五官，透出一股野气。他前倾身子，像是想要发出大声质问，但他的身边，莫里斯轻扬枪头，制止了这个架势。
莫里斯的目光始终锁定着那家伙的背影。
不需要对话，怪人顿步，然后缓慢转身。风拂过来，他的发梢和衣角都在微微摇摆，让人感觉他还有那么点生机——也是仅有的生机。他分明站在阳光下，可又让人确信他是个傀儡般的死人。
死人一直垂着的手动了，缓缓抬高。
这时人们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有什么东西。当亚麻布袍的袖子滑落时，最前排的人一下子看清了，那人的手上是一顶皇冠，金色的皇冠。
在国王的仪仗队面前捧起皇冠，这家伙是要表态顺从，还是想另立山头造反？
“胡闹！”那个发出喝止的少年沉默不住，他身下的战马刨了刨蹄子，而他则向莫里斯投去眼神，好像等着莫里斯许可他出马，结束这出不合时宜的闹剧。
莫里斯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了一些。
死人将金冠举过头顶，那张脸扬起来的时候，凌乱的黑色卷发散开，露出来的表情里居然有一种诡异的虔诚，好像信徒在举行一场献祭的仪式。
他的动作没有停太久，金冠高举而落，缓缓地贴合死人的头颅。
刹那的寂静。
爆炸声轰然响起，打破了众人期待般的沉默。那是瀑布砸落在石块上的轰然巨响，让最靠前的观众们不顾形象抱头逃窜起来。
就在死人原本站立的位置，浓厚的蓝色烟雾随着魔术般的炸响冲天而起，然后纷杂落下雨幕般的液体，液体是蓝色的，滴落在地时，并没有像水那样渗进砖隙土壤，而是果冻般弹跳、凝合，积聚成了一只只体表带尖刺的凝胶球状怪物。
“是史莱姆！”有人尖叫。
“是什么？”人群之后，有看不清场面的性急汉子大声问。
“史莱姆！”
“开什么玩笑，”那汉子干笑两声，一边挤开已经傻掉的群人，往前走了几步。“被史莱姆吓成这样……”
他呆住了。
他见到的，不是印象中蒸锅大小、只会笨拙跳动的柔软生物。
散碎在地上蹦跳的史莱姆不足为奇，可在被它们围拢的中央，在那块烟雾散尽的空地上，如同两层小楼般高大的蓝色怪物默然立着。
怪物敦实如山，凝胶质的体表微微起伏，如同呼吸，又像是蓄力。
来自古生物般的威压从这个需要仰望的家伙身上散发出来，让每一个目睹它的人忍不住双腿打颤，失去进攻或者逃命的力气。
“史，史……”
汉子腿一软，原本高大的身影瘫倒下去，消失在呆立的人堆中。下一秒，汉子从地上爬起，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彻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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