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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离》04终之章

    “我们走吧。”成先生安静地说。

    “走?怎么走,去哪儿?”青问道。

    “去下面。”成先生走到了撒入光芒的洞口,青也走了过去。这儿是一处不高的山洞,洞下则是一片巨大的荒原,青又往更远处望去,只见这片荒原的四周都围上了高大的陡崖,青不由得想到,他们走不过去了,终点到了。可她又转念一想,成先生为什么也会下去呢,难道这下面还有什么路可以走出去吗:“它是真的吗,我是说,这下面真的是一片盆地吗?”

    “是真的,这儿就是我们的终点了。”

    青诧异地望向成先生,成先生却用手遥遥地指着远方:“你看,那里的太阳。”青几乎是反射性地朝他所指的地方望去,但青并未看见太阳,她眯起了眼睛,最终在天际线的身边发现了一小片微微泛着橘黄色的光的土地,它是那么的遥远,遥远又让人心动。青想着,令人心动却又在她一辈子都够不到的地方,而眼前一成不变的泥沙,这将是她旅程的终点,是她今后所要存在和消亡的地方。

    “可章先生呢,他怎么办?”青开口问道。

    “光总是会激励人的。”成先生转身凝望着高个老头的尸体道:“他已经回到了星光的照耀下。”

    “成先生,虽然现在我已经不再对那场改变世界的劫难有多少愤恨,但我仍不禁想问,你为什么要制造‘天柱’呢,你不像是个恶人,而发生的这一切究竟又能让你得到些什么呢?”

    “这是人类判断自我价值走向的一次牺牲。”成先生答道。青却一点儿都不能理解这句话,呜呜的声响从身后的孔洞中传来,青知道那是微风落入那平原陷阱里的惊呼声,而在她和成先生之间,一切却又是平静的。

    “走吧。”成先生忽然说。山洞并不算高,他们将背包都扔下去之后,也先后跃了下去。青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淡淡的灰色,印在凹凸不平的黄土地上。青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影子了,她觉得自己忽然理解了成先生所说的话:回到星光照耀下。他们不会再看见太阳了,月亮也被“天柱”击碎了,人类乃至地球最熟悉的两个天体再也不属于他们了。而他们也脱离了果冻海无处不在的光,在一路远行之中,回到了星光照耀下。这儿将是她心灵和身躯最终归于宁静的地方:“现在只剩下我们了。”

    “是的。”成先生答道。

    “这里也没有出路。”青望着他说道:“你是对逝去的世界抱有负罪感吗,同我一样来寻求解脱吗?”

    “不是。”成先生背起了自己的包,也将高个老头和福宝的包一并提了起来:“这儿只是我考察的终点。”

    “可是我们最终会被困死在这里。”青自认为残忍地提醒道。

    “生与死,都包含着莫大的勇气,你我都无需介怀。”成先生踏开了坚定而稳重的步子,青也急忙跟上。走了一段时间,青忽然犯困了,她瞧了一眼成先生,却发现成先生也扭过头来望着她,四只眼睛里都有着同样的话题和惊喜——睡眠。青从背包里翻出了帐篷,却不料成先生也翻出来一个。

    “你也带了帐篷啊!”青惊讶地说道。

    “走到路的尽头时,我要安营扎寨,休养生息。”成先生打趣似地说着。

    “以前没见你有什么幽默感。”青扎好帐篷后,躺下身去,一时百感交集,正欲喷薄出来,可眼睛却又只能呆呆地望着深蓝色的帐篷顶。青索性将脑袋搁出了帐篷外,用背包作枕头。成先生的帐篷是花色的,比青的大一圈,成先生人也是,比青大一圈。她又望向遥远的星空,奕奕地星光繁布,整片大地就像世界毁灭前的黎明时分,清晰而不明朗,黯淡而不模糊。青又感到睡衣袭来,摆正了脑袋,只见天上有几个顽童在玩耍,堆了一座星沙的堡垒。

    青醒来时成先生也才醒来不久,他正穿着袜子。

    “青女士,在余下的时间里,我可以和你共同分享所有背包里的食物吗?”

    “当然呀,这几个包裹本身就是就是我们大家的啊。”

    “章先生和我们两个的暂且不说,福先生的背包可是留给你的呀。”

    “啊?”

    “福先生虽然没有直说,但他是个单纯的人,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呢,你这一路上难道没有发现吗?”

    “发现什么?对,他是个单纯的人呀。”

    “他喜欢你。”

    “啊!”青的眼神中充满了清澈的惊讶:“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没有留心……”

    成先生穿好鞋子之后,静静地望着她。

    “我应该向他道歉。”青站了起来:“是我太多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见他的感受。”

    成先生将所有食品都取了出来,摞在外面。

    盆地里没有风,青绕着帐篷走了一个大圈,之后绕着这个大圈内侧走了一个小圈,又像画年轮似地越走越小。这片盆地很平坦,但是不远处仍然有一个小斜坡,像鲸鱼的脑袋一样微微翘起。成先生在做着一套古怪的体操,看起来好似又有些门道,像人做五禽戏一样,动作却有些不同,青走了过去:“您这是在做什么呀,脸都憋红了。”

    成先生立起身来,长吁了一口气,道:“瞎做的,能活动活动筋骨,养养五脏,抵御一下光照不足造成的阴郁感。”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时间,而青在这样的地方便更是让自己融化在了漠漠黄土里。这儿空旷而宁静,青的心也是,她又远远地走开了,但四周的景象一成不变。她和成先生两人的帐篷才像是这片天地中的异类,嵌在它的肉里,被它含着,最终变成了天与地这个大贝壳里的一撮黄沙。

    “成先生,我忽然想到。”青又想了想:“‘果冻海’原本所在的那块地去哪儿了?”

    “被甩飞到另一个方向去了。”成先生用指头随意打了几个转。

    “那地球怎么没有被甩飞啊?”

    “地球也被甩开了啊,我们正远离着太阳。”

    “可是地球没有在转啊,天上的星星都没有变化。”青也用手指随意打了几个转。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果冻海’,之前我就说过,它是流质和‘网’的接触面,它在我们这个宇宙、我们的维度是单方向位移的,它拖着地球在平移,所以地球并不旋转。”

    “噢。”青走开了,淡黄色的土块覆满了整片大地,在大地的边缘垒起了城墙。青对那些难以理解的解释没有太多兴趣,她用脚踢着泥沙,看着身下露出浅褐色的泥土。我既不为走不到残酷的那一边而感到惋惜,也为被囚困在这里而感到窃喜,青对自己说道。

    青再醒来时,成先生远远地在那块平地上隆起的土堆上坐着,那模样好似一点儿都不感到焦虑也不感到欢欣。青再靠近一些时,发现成先生是光着脚的。

    “光着脚呢。”青陈述出来。

    “这里一点儿都不硌脚,没必要一直穿着鞋子。”成先生微笑道:“脚是人的根,扎在地上,活得更真切一些。”

    “存在不是人与人互相印证的吗,人都不在了,你倒活得真切了吗?”

    “我对自己的灵魂感到满足。”成先生在泥堆上站了起来,闭上眼睛,张开双手:“所以万物皆有生命,我的存在也无需更多意义。”

    我既觉得难以理解,也领悟不到。青望着拥抱起整个世界来的成先生,生怕打搅了他的超然状态,便悄悄离去了。成先生很热衷于食物的分配,他并不是能从中占得什么便宜,反而是他每次进食前都将食物划分为近乎完美的两份,像是强迫症的练习,每一顿吃多少分得清晰而匀称。

    青坐在空地上,又躺下,对着天空发呆,一扭头,望着两个馒头似地帐篷。成先生的帐篷旁边放着一双灰青色的运动鞋,鞋上还搭着一双兰青白的三色袜。青又爬起身来,走到成先生的鞋子旁边:“破了个洞。”青自言自语道。她又开始望着围墙似地陡崖,要是刮风就好了,青想着,在盆地里卷起一股漫天的黄沙,将自己埋了,不,让天上下星星吧,让星星将我埋了,让海给我淹了。

    青问成先生:“你有针线吗?”但她并不抱任何多余的希望,在这荒凉无尽的黄色海洋里,她纯粹只是想把心底的话全都说干净。成先生的针线放在他背包里的一个小铝盒子里。

    “您真是个神奇的人物!”青惊讶而又惊喜地说道:“还有你没有的东西吗,还有你不知道的东西吗!”

    “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青将成先生的破袜子拿起来,将它翻了个面,开始一针一线细细地缝了起来:“有点臭。”

    “这样的生活很纯粹呀。”

    “臭啊!”青将袜子拿远了一些,缝了几针,见成先生依然在她身边,还颇有意境地数着砂砾,便又幽幽地说:“人为什么要诞生呢,他的意义呢?”

    “每个时代,关于人的价值的思想,都有很多。”成先生说着,抓起一把黄土,握在手里:“一般来说单独的人的价值,是体现在你对社会的贡献和社会对你的认同,现在也有人信服着存在即价值的说法。而我讲过的人类的价值走向,则来自宏观的角度,它决定着所有人类的终极价值。之前人类的发展已经到了一种瓶颈,很难再报纸上看见有重大的发现,宇宙的基本属性如同元素表一样被慢慢填满。所有科技的进步都要依赖于长时间的研究和探索,经济也缓缓停滞下来,社会体制虽然趋于健全,但也已阻挡不了人的自我抛弃和颠覆。困扰我们的不再是这是什么,而是我们在接下来冗长的时间里应该知道什么,应该研究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人对于自己的文明越来越不自知,人的过去被慢慢虚化,人类在漫长的生存过程中累积下来的知识慢慢沉淀为一种归于认知的肤浅常识。绝大多数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生活的来源,食物的制造过程,电子仪器的工作原理,我们走过的马路,看过的书和影像……人们只学会了操作和使用,并且习惯大放厥词。同时,人类本身的分化开始加剧,就像坠在石板上的雨滴,各式各样的职业和人种都朝着自己的擅长和固有的方向走去,而且越走越远,相互之间的差异越来越大,这却不是真正的进化,而是人类本身这个物种‘钝化’的表现,同样是种群消亡的伊始。而人类的最终价值体现在人类对于这个物质世界的贡献和这个物质世界对人类这个物种的认同,就像人之于社会一样。”

    成先生说的好像没有错,又好像有些别扭,青不敢苟同,却也并不在意。青的思绪并不在这儿,她刚缝着线,却忽然想起了刚遇见福宝的时候,还有老福,还有那辆夕阳的巴士。福宝虽然人品并不算好,但对她却很好,而巴士团也渐渐变得热闹起来。青的思绪一时沉在了过去,她似乎遥遥地望见了还坐在福宝车上的青,两个不同时空的她的心互相交换了,她们相互想念着对方的生活,而渐渐地忘记了自己。

    “你心不在焉呢。”成先生说:“在想什么事吗?”

    青回过神来,却发现手上的针线已经将袜子缝成了漏斗,她脸一红,说道:“啊!不好意思,我想以前的事情去了。”青又将袜子上的线再一点一点拆下来。

    这次青醒来时,成先生还在睡,青的作息时间已经混乱了,她想睡的时候便睡下,有时候她会很久很久地待在帐篷里,直到再也睡不着为止,而成先生则会将她的那一份食物规整地放在她帐篷前。青慢腾腾地爬出帐篷,只见帐篷前摆着一碗泡在汤里的青豆,整齐地摆成八列,每列有六粒,甚至于青豆长胚芽的那一端都一同朝向外方。等成先生醒来时,她端着吃干净的碟子和勺子去到他身边:“你哪儿来的碟子和勺子啊?”

    “哈,我背包里有带着的呢!”

    “你真的是啥都带啊!”

    “嗯!”成先生笑笑,又跑到一边“摆姿势”去了。青也放下碟子,跟了过去。

    “成先生,我突然想起来,物质世界怎么会知道和回应我们的贡献呢,它不是物质吗,而且和实现人类的价值又有什么联系?”

    “先说物质的思维性,这里面可有故事。”成先生一手扶腰,一手作划水状:“我们有些计算机是专门为一些科研难题而制作的,里面运行的算法更是融汇了不少人的心血,但是当我们为它加入优化运算程序时,它开始变得古怪起来。我并不是要讲计算机的智能觉醒,而是它计算出来的方案中出现了在我们许多人看来对于结果根本没有作用的冗余,那些步骤都显得荒谬,其中还包含了不少成为实验累赘的回溯式结构,一开始我们以为它出错了。但是,当我们完全执行它计算出来的方案时,得出的结果却比其它任何人提出的方案更加精准,也包括我们对计算机方案的改进版。”

    “嗯。”青双手抱胸,望着停顿下来的成先生应了一句。

    “思维性不是单一的,物质性的思维方式比我们更加强大,不像我们,专注于表面。它从一开始就走向终极,能排除各种偏见——人生来便是一种偏见,就像那张‘网’一样,它无处不在,所以它存在,而又是因为它无处不在,所以它又无法被观测和排除。”成先生换了一个姿势,这次是双手轻拍抬起来的腿:“物质的思维是我们思维的母体,是母系思维,我们是它的一个子集。”

    “很难理解,它们能按照我们输入的程序运算没错,可物质怎么会有思维,那怎么算是一种思维呢?”

    “你忽略了一点,我们也是物质,我们大脑的思考依存在物质的交换和更替上,并且最终受制于物质本身。我们是物质的一种创造物,它蒙蔽了我们物质本身的一部分属性,所以才使得我们的行为显得如此不一般。而对我们来说,物质是天生从开始就一直走向终极的东西,它不被时间所束缚,它已经涵盖了开始和终极,并处于不断的演变过程中。我们的诞生看起来并不会对物质和终极有什么影响,但在之后,最终至少会有一种生命伴随物质走向终极,当我们这样的冗余结构诞生,表面看来是物质世界走的弯路,是一种偶然和无意识的动作,但其实是它对走向终极而自我优化的表现。”

    “想一想生命的过程。”成先生虽然这样说,但是没有给青留下回想和思考的时间:“表面上看是一个推衍型算法,由无意识的活动开始,伴随着许多的被淘汰者,最终衍生出一个终极物种,但这是人类主观思考得出的结果。它最大的缺陷就是将生命的诞生当做一种巧合,然后用既成者的身份来诉说。生命是物质的一种思维方式,这是物质的世界,如果连它的思维都不能称之为思维,那人类这个半吊子更谈不上拥有思维了。”

    “但是我恐怕不会接受这样的想法,你讲的太虚了,你为什么不认为这一切确实是一种潮流,是宇宙中一种自然而然的东西,而不是什么思维?”

    “因为生命啊,无论它怎么捣腾,物质世界的总质量不会变。这便是人是物质的一种思维的证明。”

    “我不明白,这两个问题搭得上边吗?”

    “搭得上。”成先生答道。而青却显然没有办法接受成先生的‘思想洗礼’。不仅没有办法接受,还觉得这类人的学识实际上是相当可怕的。“天柱”会诞生便也属于可以“理解”的范围了。但青觉得也无所谓了,她的处境已经相当的空乏,再谈些似有似无的问题也不会有什么影响,青就是青,是一心在这里等死的青。然而,当青从帐篷里探出头来,看见成先生光着脚第三十四次从她眼前走过时,她却不由得开了口:“你不穿一下鞋吗?”

    成先生用脚底蹭了蹭泥巴:“不用了。”

    青撇了撇嘴,从帐篷里爬了起来,坐在地上,成先生则端着两个花边的瓷碟过来:“从此以后我们就只能吃豆子了。”

    “嗯。”青接过碟子,发现里面浅浅地盛着一碗水,水里清清白白地摆着三十六颗青豆:“成先生啊,你到底是来这儿干什么来了,我之前以为你是因为对这个世界做的事而感到了歉疚,来这儿寻求自我的消亡。但是我错了,我确实不明白你来这儿干什么。”

    “嘿嘿。”成先生淡淡一笑,在青准备将豆子喝下去时,他却变魔法似地从伸出的手中变出两把勺子来:“请用。”青接过勺子,发现勺柄上还刻有花纹,将它翻个身,发现它的后面还刻着成明章三个字,青说:“还有你的名字,是个有什么故事的勺子吗?”

    “是我自己做的。”

    “啊!”青惊讶地说道:“你还会做这个啊,真厉害!”

    “制造是我平时的小爱好呢。”

    “还有带什么吗,我觉得你应该绝对不只带了这样一个勺子吧!”青兴奋地说道。

    “想起来,还真有一个你能用的,你等着。”成先生放下了瓷碟,又钻回了自己的帐篷。青一瞧成先生的瓷碟里,里面也浅浅地盛着一碗水,水里清清白白地摆着三十六颗青豆。她又瞧向了那堆原本还是小山的食物,现在却只剩下几大瓶水和几个大铁皮罐头。青还记得,那些铁皮罐头是福宝带过来的,他还曾向她抱怨,这几个罐头又大又重。“丢掉就好了!”福宝说。福宝对她一直很好,现在她就靠着福宝带过来的这几个铁皮罐头过活了。青又想起了躺在医院里的丈夫,她忽然觉得,伤感一些也未尝不好呀。

    成先生拿了一个扁平的泛着银色的小金属盒子过来:“这是胭脂。”青好奇地接过盒子,盒子表面凸起着一朵大而艳丽的牡丹,她又瞧了瞧盒底,只见浅灰色的金属底面上淡淡地印着“成明章”三个字。她打开盒子,迎面而来的是一团艳丽得颜色似乎沾染上眉目的胭脂团,盒盖的内侧还有一面小圆镜,青便开始愣愣地从水面般清澈的镜子里望着自己。青一直都忘了自己,不知晓自己的类别,不知晓自己的年龄,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融化在了这片辽阔的大地、浩瀚星空里,她没想到还有自己。这个女人面容粗糙又老旧,面容平静而沾染了许多尘埃,后盘的头发有些发枯,不少断发从发际线上突兀地刺出来。她看见自己的这一刹那,便意识到,这就是她。

    “要试一试吗?”

    “好。”青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但成先生却将胭脂盒拿回了自己手里,青心中一阵委屈,正欲说些什么,却看见成先生伸出大拇指,在胭脂盒里抹了一圈。

    “稍微抬抬头。”他说。成先生的食指关节抵着青的下巴,大拇指便朝青印了过去。他的手指摁在青唇口的中央,略一施力,青只觉得自己嘴唇上布满了死去、干燥的皮肤,她下意识地想要去舔,却忍住了。成先生缓缓起身,俯视着她,再一使力,将青闭着的嘴唇挤开了一道裂口。那只温热的拇指朝左一滑,又一提,然后又滑向右边,轻轻一提。天色已然有些黯淡,青嘴唇上的颜色不光滑也不均匀,却像星辉初闪,艳丽丽地,她想,太红了,太红了。

    成先生几大口吃下豆子,跑到一旁开始盘腿打坐起来,之前食物充足的时候明明还在做着奇怪体操的。成先生比青高出一些,高出那么一掐,就是两根手指头随手那么一掐的长度。她望着那一碟豆子,没有吃,轻轻放下了,抹成这样,怎么吃呀。青又望向成先生吃得干干净净的碟子,心中不禁要说他,明明拿了勺子,却根本没有去用。青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肚子也开始饥饿起来。

    青睡觉之前依然在看星星,却听见成先生忽然说:“那些星星都移动了一些。”

    “哪些?”

    成先生从帐篷中伸出手来,遥遥地指着上空:“那些大个儿。”青望了过去,却丝毫分辨不出来,只觉得这天上的星星她一个都不认识,她的肚子又开始蠕动了起来,哈,快睡着吧,睡着了就好了。但青的嘴巴却不由地说道:“我们还有活下来的希望吗?”

    “有的。至少有两个希望,一是被人救下来,二是被外星人救下来。”

    我倒是问了个愚蠢的问题,青这样想。

    “倒不是在打趣,我出来了这么久,留在果冻海的人也应该派出了几支考察的后续队伍了。还有,果冻海在这个世界这么大的动作,它留下的轨迹应该能够引导别人找到这里。”成先生说。

    “别人?”

    “我是说,外星人。”

    “要是有恶意怎么办?”

    “他们要是能找到我们,便也没有恶意了。”成先生轻轻笑着说:“实际上,现在大家都不怎么相信有外星人的存在了。我们发现了无数的类地行星,适合生命存在的也有不少,但都没有发现生命的存在痕迹。就像地球只产生了人这一种高智能的生命一样,真正意义上的人诞生以来,其它生命便不可能再发展成为智能生命了,除非人这个种群走向灭亡。”

    “你还说不是在打趣。”

    “但还有人觉得,因为光的传播速度只有这么快,我们看到的是许多年之前的景象,说不定那些星球现在已经诞生了生命呢,也许他们不是在准备来找我们的路上就是已经在找我们的路上了。”成先生又说:“我们作过计算,高等级生命对其余生命的存在都没有什么恶意的。”

    青很久没有做过梦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梦境,睡眠和存在之间的间隙本身也变得模糊起来,不觉得困却也能安睡,醒着的时候却也好似身在睡眠之中。不论在哪儿,一切都没有改变,青不明白为什么善恶还能归于计算,也许又是成先生的某个奇怪的论调,但青也早已将它抛之脑后了。而这次她醒来时,只能吃到十六颗泡在清水里的青豆了。她忽然对周围的环境感到焦躁,对手中的勺子和碗碟也毫不客气。反观成先生:不急不缓地舀着“豆子汤”,时不时舀到豆子还会发出砸吧的声音细嚼慢咽。他的神态平和,双目遥望着远方,似乎一点儿都不为他们的存在而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