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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立规矩

    深秋,汴安城外一处农庄里,金色麦浪波涛汹涌,层层麦田间,散落着几个身着布衣的人影。

    其中一身浅灰色棉布衣裙的小女孩格外惹眼,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如同黑玛瑙一般耀眼,看身量不过豆蔻年华,只见她一边挥舞着镰刀,一边欢笑着朝身后招呼:“李叔,你也试试看我改造后的双刃镰刀,割起稻子贼快,改明儿我再试试把刀柄装在手推车上,推着收割更快了!”

    仆妇王婶一把拦在小女孩跟前,粗壮的腰身往那儿一横,讲话又冲又粗:“叫老奴说啊,大小姐你可别胡闹了,你好歹也是梁府的小姐,怎么能来田里干农活呢,要是让夫人知道了,回去又要罚跪不给饭吃,要是磕着碰着了,这让我们当下人的可怎么办才好,万一老爷夫人怪罪下来……”

    她的话很快就被打断了。

    只见小女孩突然停下手中动作,几步蹦到她面前,瞬间收起一脸笑意,严肃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王婶,我问你,是谁拨你来我院子里伺候的?“

    王婶愣住了:“这……这不是夫人分配的吗?说是老爷提了,大小姐院子里不能没有个上了年纪的帮着管事,“说完她不由得挺了挺胸脯,”老奴怎么说也是在庄子上操持了十来年的老人了,这里里外外的事儿啊,门清儿!“

    对面的女孩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摇了摇头,伸出右手摆了摆:“你错了!是我!“

    王婶有些懵。

    女孩虽然竭力摆出严厉的表情,可那细白如葱根的手指和殷红如朱砂的嘴唇,只显得她整个人愈发秀美可爱:“你刚进府不久就摔碎了我爹心爱的哥窑玛瑙碗,是吧?“

    王婶面上一红:“那可不是我!是后院的张婶!”

    女孩摆了摆手止住她的话:“这件事儿之后,母亲罚了你三个月月钱,把你从内院打发去了前院帮闲,佛寺上香之前让你准备采买,结果你又算错了灯油香烛钱,多给了二两银子,对吧?“

    王婶面上鼓胀胀的,仿佛又是因为内情憋着气。

    女孩心里偷笑,继续掰扯:“眼看前院也混不下去了,月钱还倒扣半年,你倒是想着去外院帮着跑腿,没想到第一天去给我爹送饭,就碰上了外城门口流民作乱抢劫,你连饭盅都没保住,可对?”

    这下王婶可忍不住了,大声嚷嚷:“都是外院那伙狗东西骗我!好好的大道不叫我走,偏指了偏僻小道给我,害得我给人打得一头包,好不容易才保住老奴这条命跑回来欸!”

    女孩哈哈笑着拍手:“这就对了,内院管事的是跟母亲陪嫁来的张家人,前院管事的是从前就跟着爹爹的老人了,至于外院,最得用的几位都是爹爹下属的子侄。他们平日里各有各的地盘打秋风,谁都容不下你这个外来户,而你王婶,是今年才从我娘陪嫁的庄子里提拔进府的吧,除了靠我跟爹爹说情要了你,整个府里,还有谁会替你讲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婶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她叹了口气,正想接话。

    女孩又道:“你当我院里的管事嬷嬷,月例是一两银子,我先观察你三个月,我要你拿出庄子上处事的老练泼辣劲儿来,替我看好院子!旁的细枝末节的,你不擅长的,自然有别人来做。做的好,给你涨月例,做的不好,你就给我滚回庄子上,明白吗?”这最后一句语气上发了狠,声音大了一倍。

    王婶连连点头。

    女孩见她似乎老实了几分,干脆向前又迈了一步,伸出右手掌心朝上:“拿来吧?”

    王婶又迷糊了。

    女孩笑得双眼弯弯似月牙,宛如一只狐狸:“母亲派你来我院子里的时候,给你的东西呀!你要是我的人,凡事听我的话,我才会保你!”

    王婶闻言只得讪笑着伸手进兜里掏了掏,摸出一串金灿灿的钱币来,献宝似的放在女孩手上:“夫人说了,这些都是金的,照顾好了大小姐,后面还有赏赐。”

    女孩闻言冷笑一声:“照顾?是叫你事无巨细汇报我的起居,拘着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

    王婶闻言只得陪笑点头,心里却在犯嘀咕:

    这位梁家大小姐,听说从前是出了名的懦弱胆小好拿捏,不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讲话的声音那也是像蚊子一样轻。自从老爷迎娶了新夫人张氏入府又生了儿子之后,她在府中早就没了地位,被赶到偏院耳房住着不说,身边也统共就一个小丫头伺候,还常常被张氏叫走使唤为难,不仅样样用张氏挑剩下的,就连寻常针线粗活都要亲力亲为,寒冬腊月还得和仆妇一道去河边浆洗衣服。

    可自从上月在井边被人磕着头晕过去之后,再醒来的大小姐,似乎就不一样了。

    譬如今日,她不知道试了什么法子,竟让梁老爷同意她带着仆从来京郊巡地。

    女孩手里把玩着这串钱币,毫不客气地伸手弹了弹王婶的胖胳膊,摆出豪迈的架势粗声粗气道:“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我不怪你。不过你记住了,既然母亲把你分配到我的院子里,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京畿道上所有今日里我带你和李叔巡过的庄子商铺,都是我亲娘的陪嫁,哪怕她过世后我爹又娶了,我及笄后,按咱们大安朝的律例,这些都该由我继承管理。你要是有真本事,我绝不会亏待你!”

    王婶这下算是明白了这位梁大小姐今天是演的哪出戏,想着她往后要继承这么一大笔资产,自己这个管事嬷嬷跟着岂不是更加风光。而新夫人张氏对下人既狠厉又抠门,还是嫌弃王婶从前在庄子里干活,为人粗笨,对她就没给过好脸色。

    想到这里,王婶凑近女孩,殷勤地替她理了理裤腿:“大小姐说得对!老奴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懂外头这些庄子里的活计!往后大小姐交给我,保证给您管得妥妥的!”

    眼看着画饼暂且稳住了这个大老粗,女孩轻轻舒了口气。

    隔着几步外的李叔,显然讲话更加老道:“大小姐,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大夫人当年陪嫁带来的田庄商铺的地契,如今还在老爷那边,新夫人近来又生了儿子。”

    听着李叔那欲言又止的意思,小女孩倒是笑了:“李叔不愧是我娘带来的老人,这次我出来巡庄,就是为了回府后跟我爹讨个说法。”

    正在几人低语时,一阵骏马嘶鸣声在田埂边响起:“大小姐,老爷特让小的来唤您赶紧回府,说是今晚府上要宴请贵客!”

    小女孩扭头看去,见府上的管事大马金刀地骑在马上,虽然嘴上客气,神态之间却带着轻慢不屑的颜色。

    她心下一凛,问道:“这还有一个时辰就到寻常用膳的时候了,我们现在赶回去,连更衣都来不及罢?”

    管事梁全嘿嘿一笑,又居高临下从头到尾打量了这位梁府大小姐梁小楼:虽然不过豆蔻年华,着实生了一张我见犹怜的清丽面孔,假以时日只会比从前的大夫人风姿更胜,不只是拿得出手,更能讨得贵人喜爱。

    此事若能成,自己不但能为新夫人拔了这个眼中钉,更能在贵人面前亮眼,实在一举两得。

    他咧嘴大声道:“贵客会迟一个时辰来,正好够大小姐您沐浴更衣。”

    梁小楼一听笑了,伸手故作娇羞地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平日里有好事儿母亲都只带着她娘家侄女,今日这宴会怎么会记得我呀,难不成贵人是为我而来?”

    “正是,正是!”梁全脱口而出,立马有些后悔,眼珠一转又接着道,“既然是贵客,那肯定要见的是咱们梁家正牌大小姐,表小姐那边就是陪客。大小姐快上车吧,等急了夫人该骂人了。”他心里腹诽着:填房张氏家里只不过是表面光鲜,一来就牢牢握着管家权,平日里嚣张跋扈极了,一滴油水都舍不得漏给他们这些下人,那张家来的葛姨妈一家更是赖在府上不走,还对他们呼来唤去,尤其是那表小姐葛二娘,好吃好喝养得是白白胖胖,腰身怕是有梁小楼两倍粗,还整日一副西子捧心的做派。要不是她这副尊容实在拿不出手,自己早就想把她“甩”给贵人当奴为婢了。

    梁小楼将管事这一副满心算计的模样全看在眼里,又见他身后跟着一辆马车,显然是有备而来,点点头貌似乖顺地走向马车,一面走一面吩咐道:“李叔你来驾车,张婶跟着我一同上车,梁叔麻烦您先回府回禀父亲母亲,我会尽快回的。”

    梁全见她如此听话,满意地打马而去。

    上了马车,梁小楼在心中暗暗盘算起来,梁家那个不大不小的宅子,就在京城郊外,自己这个便宜爹梁大郎,不过是京城把守外门的一个小小三班差使,连个品阶都无,领着三五个兵丁平日里盘查盘查进出的普通百姓,就这等小吏的职位,还是仰仗京城梁府主家梁侯爷的余威荫蔽,这样的芝麻绿豆大的小人物,能结识什么“贵人”?

    又想到梁管事那一副大事快成的表情,梁小楼越发笃定自己又是被人给算计了,正如她刚穿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开始。

    那时正值酷暑,她迷迷蒙蒙醒来的时候咽痛口干,仿佛在沙漠了跋涉了一天都没沾水一般。一间十来平米的屋子里没有人,她孤零零一个人,躺在一张普通的小木床上,身边散落着一床散发着潮湿霉味的被褥,挣扎着爬起身来,就看到桌上一碟发馊的萝卜干并一壶凉水。

    小楼跌跌撞撞走出房门,花了好一阵子才认清自己的身份:不是什么偏居陋室的丫环,竟是这三进三出梁府小院的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