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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鸿门宴

    梁府主母张氏一直觉得,自从上月梁小楼从井边苏醒以后,自己就开始诸事不顺。

    譬如现在,她一张圆脸宛如怒目金刚一般盯着堂下跪着的嫡女,正打算亲自出手惩罚:“我不过是去了佛寺一日不在,你就敢随便出门了,把自己搞得男不男女不女,我看你就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小贱蹄子!”

    葛二娘站在一旁一口吞一块茶点,打着饱嗝帮腔道:“姨妈可不是,你看她晒得黑红黑红的,脚上还沾满了泥巴,哪有半点像官家小姐,就是个乡下粗实丫头!”

    梁小楼显然已经熟悉了这娘俩的一唱一和,跪姿熟练大方,讲话也流利温和:“母亲说的话当然要听,只不过今日是父亲允许我出门的,许是见母亲繁忙,没有知会您,”说完又行了个礼,“母亲有所不知,今日,今日乃是我亲娘的忌日,原本按照娘亲家乡的规矩,父亲和母亲您都要亲自祭拜呢!”

    张氏闻言语塞了,倒是葛二娘一脸不怕事大的模样,没脸没皮道:“已经死了的人,哪比得上活人重要,我看你就是故意给姨妈添不痛快!”

    “够了!”梁大郎一身衙门兵卫服饰,正一只脚跨进内堂,“二娘你是张家人,我们梁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多嘴!”

    “是姨父,您回来啦!诶哟这茶都凉了,我给您和姨妈赶紧换一壶去!”葛二娘见状赶忙接口溜了,堂中就留下梁家的三人。

    梁小楼眼见爹爹出现的及时,倒也没多纠缠,行了个礼道:“爹爹,您快劝劝母亲,她今日礼佛定是十分疲惫的。”

    梁大郎冲她摆了摆手:“看你这副脏样子,赶紧去洗漱洗漱,免得晚上贵客来了失礼!”

    张氏正想开口再说两句,手里原本想拿来打手心的竹板还没放下,就见梁小楼嗖地一声,一溜烟儿跑了。

    张氏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眼见堂内只有他们夫妇,上前两步关上房门,当下点着梁大郎的鼻子抱怨道:“都怨你,平日里就知道当个看门的,既不会讨好上峰,也不会多捞些油水。这下好了,这次升迁,那个比你大十岁,平日里病怏怏的老李头都补缺进了三班官,以后都是有品阶的人了。你倒好,还是个京城守大门的!你说说,这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呀!”说着说着就又带上了哭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梁大郎身上靠过去。

    梁大郎今年接近四旬,是个武夫粗人,为人憨直,别的不怕就是怕小娇妻张氏这副又打又骂又撒娇耍赖的混不吝做派。

    他低低叹了口气:“欸,三娘,此事也不能赖我,你说走门路,我一个区区无品阶的小吏,拿什么走门路。我那点月例,七七八八的月底就花没了,你管家你心里还没数嘛?别哭了欸!你这让我咋办!”

    张氏见他语气软下来,眼中闪过精光,忙抽泣着试探开口:“姐姐走了之后不是留下一点田产铺面,你就不想……”

    大郎连忙否了:“那可不成,那点田地本就是我那原配夫人的嫁妆,按律历将来要留给小楼当嫁妆,更何况那些地,就连着小楼她娘母家的祖产,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呢,哪儿能随便给卖喽!”

    张氏听着大郎的话,抽泣声也停了,她看了眼四下无人,凑入大郎怀中低语道:“小楼眼看就快及笄了,倘若她嫁的人家用不着嫁妆呢?”见大郎惊讶,她伸手轻贴在他唇上,柔媚的身子扭了扭,见男人喘息渐粗,心中得意,曼声道:“今晚来的这位贵人,可是小楼几辈子都修不来的造化。”说罢就将她的盘算娓娓道来。

    梁大郎听完品咂了半晌,疑惑道:“有这等好事,怎么会轮上我们小楼?我们梁家虽然算是鲁地大族,当年跟着太祖立下从龙之功,这才迁到汴安城,可跟南地这些百年经营的世家大族相比,那只能算寒门粗人!更何况我只是梁家旁支,更排不上什么齿序了。”

    张氏听了嗔道:“是呢!你一个梁氏旁支,没品阶的看门小吏!要不是当初媒人夸得天花乱坠说你是什么梁家宗亲,侯门子弟,我一个清清白白正值妙龄的秀才独女,会嫁给你当填房?谁晓得你竟是个憨的,如此没出息!这也就罢了,现如今我给你生下了你们梁家独苗儿子,就算为了他的前程,你也得给我拿捏住小楼,攀上这门亲事!”

    梁大郎听到儿子,原本犹豫忐忑的心也偏了,憨笑着点头,两手搂紧怀中娇妻揉捏起来。

    这边厢,梁小楼早料到今晚宴会上,张氏必有后手。

    她逃出内堂后不过在堂边大树后面藏了片刻,眼见家中下人们都进进出出跑去前厅忙活宴会的准备,自己干脆溜回内堂伏在门口偷听。

    张氏的那几句话,断断续续都进了她耳朵里,什么“小楼的嫁妆”,“今晚的贵人”,“攀上这门亲”,再到后边男女调笑喘息声。

    她心中冷笑:在这大安朝,女子出嫁仍是传统极致,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门第身份嫁妆等身。

    一份不需要嫁妆的亲事,除却戏文里一般一见钟情的奇妙缘分,要么不是正头娘子,要么夫家有些难以启齿的毛病。

    小楼心中恨极,她抬起双手,十指间斑斑驳驳全是旧痕,那些,都是她寒冬腊月下河洗衣,又被张氏故意磋磨得缺衣少药,满手冻疮反复溃烂又恢复后,留下的伤痕。

    这个女人不但将原身折磨得差点丢命,如今还想算计她亲娘留下的嫁妆,拿一个少女最重要的婚事当成垫脚石来给自己儿子铺路。

    简直可恨!

    而自己还不得不每日虚与委蛇,唤她做“母亲”,见她与爹爹整日亲昵,在府中指手画脚。

    一时间恨意席卷心头,小楼习惯性地伸出左手使劲掐着右手虎口,让自己冷静下来。

    穿来这个世界之前,梁小楼是一名优秀的中医药大学博士,不但是挂牌看诊的中医,更是研发了不少新款中药片剂,和朋友合伙创业公司办的红红火火。

    区区一个后院粗浅妇人张氏,怎么可能拿捏得了她!

    小楼心中计定,立刻转身安排起来,今晚她就要送给张氏一份大礼!

    眼看到了时辰,梁大郎和张氏都换了身衣服,张氏面色显然红润了不少,见着一身粉色衣裙扎了两个总角髻的梁小楼,讲话语气中都透着罕见的和蔼:“哎呀,我们小楼啊,眼看着就是大姑娘了,瞧瞧这副花容月貌,那真真是随了姐姐!可给我们梁家挣面子了!待会啊见了温家夫人和温公子,可要好生表现,乖巧听话,让你闭嘴就闭嘴,明白了吗?”

    小楼克制住心中的恶心,微笑道:“好的母亲,小楼也会好好伺候爹爹和您用膳的。”

    张氏鼻孔里透气哼了一声,拉着葛二娘自顾自朝前院走:“二娘,你机灵些,随我去前门迎客,里面这些摆饭添菜的活儿,交给小楼吧,她做惯了。”

    葛二娘今晚一身掐腰耸肩的锦缎裙褂,显见是精心打扮过的,只是满头珠翠有些用力过猛。

    小楼目送这娘俩离开,转头端起一杯热茶,对梁大郎道:“爹爹忙了一整日,现下天气又热了,这茶里我加了罗布麻叶和胖大海,正好缓缓爹爹的头痛和咽喉痛呢。”

    梁大郎接过茶大口饮下,果然喉咙舒爽了不少,笑道:“咱们小楼真是长大了,再过几旬,就是你的及笄日了。爹爹一定给你好好操办!”

    小楼盯着大郎喝完这杯茶,这才放心地收了杯子,回身去安排宴席。

    不一会儿温夫人及公子就姗姗入席,小楼坐在末席,正好在温夫人对面。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只见这位温夫人面如银盘,五官秀气,衣着福泰,而温公子身量颇高,身形有些臃肿,哪怕是穿了极为修饰身形的精心裁剪的袍服,仍然可见他一脸的横肉和一身的肥胖。

    小楼在心里嘀咕:看这位公子的吨位,少说也将近200斤吧,看来温家颇为富贵啊。

    一阵寒暄后,张氏率先开口:“姐姐与我原是闺中密友,只是嫁人后几乎未走动过,今日能迎来姐姐和小公子,我们梁家真是蓬荜生辉。上回夫君和我回京城梁家还提到过姐姐,梁家大侯爷也说要多多走动呢!”

    梁家大侯爷便是如今汴安城里继承了梁氏主家爵位的安阳侯梁稳,梁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提。

    听到安阳侯的名号,温夫人一直冰封的脸上露出一丝矜贵笑意:“那敢情好,我那不争气的夫君,自中了进士后一直在工部干些营造的差事,也没干出什么大水花来,如今不过七品。听说如今安阳侯爷身兼数个要职,很是得圣心,改日还要请姐姐代为引荐拜访才好。妹妹可知这安阳侯爷平日里喜好些什么,我叫夫君先留意着。叫我说啊,当初我父亲聘了你爹张秀才来府上教书的时候,可真没料到你一个秀才娘子,能嫁入梁家。”

    张氏不过是随口拿安阳侯的名号给自己抬抬身价,其实自她嫁给梁大郎以来,根本就没有得到机会去梁府主家做客,起初她还殷勤地递帖子送节礼,最多逢年过节收到一点京城主家来的微薄回礼罢了,后来她也就歇了这份攀附主家的心思。

    如今又被温夫人毫不留情地张口就拆穿了从前和张家的主仆尊卑,愈发显得她张氏的卑微。

    见张氏尴尬无法应答,梁大郎回护道:“这安阳侯府的事情啊,那是说来话长,如今的安阳侯爷,也就是从前的梁三爷,上边还有两位兄长,梁大爷和二爷都是行伍之人,是原先老侯爷的原配夫人所出,谁承想倒是让这继室夫人所出的三爷袭了爵位,还是圣上钦点。”

    提起侯门八卦,温夫人显见来了精神:“看来这安阳侯爷可是深得圣心啊,要说咱们这位官家,登基也有个三五年了,也是个奇人,听说他那后宫里头,一个高位嫔妃都没有,全是六品以下官员的女儿,”说罢她侧头宠溺地看了看自家儿子,“我们家官哥儿也有几个庶妹,改明儿我找找门路看能不能送进宫去,给官哥儿铺路。”

    看来在牺牲非亲生的女儿给自己亲儿子做贡献这一点上,张氏和这个温夫人倒是一丘之貉。

    几句八卦下来,温夫人也不那么端着了,张氏松了口气,眼神撇了撇小楼:“姐姐也见着了,这就是小楼,平日里最是乖巧柔顺,脾气极好,我这个暴脾气起来,就算打骂,她也是默默听话,还烧的一手好菜。小楼,还不快去给夫人公子上菜!”

    温夫人见梁小楼粉衣粉腮,容貌秀丽,微微颔首,骄矜道:“听说小楼是梁大将前头夫人所生,那位还是个商户女,门第教养上是差了一点,看她这端茶倒水的,手脚倒是伶俐,能伺候人。”口气活像在市场里采买丫鬟。

    小楼心里唾弃了一口,主动起身端起桌角一只酒壶,换上殷勤的笑脸依次为大郎、张氏、温夫人和公子倒酒,低眉顺眼地小意伺候着:“爹爹,母亲,两位贵客,这是我们庄子上自产自酿的荔枝酒,平日里出产极少,都是特别供给京城里的酒楼的。现在统共就余下这么一瓶,还请享用呢。”

    只见张氏端起杯子闻了闻,有些嫌弃地放在一边,梁大郎倒是笑呵呵饮了。

    温夫人秀气地捏着杯子沾了沾唇,算是品过了,而这位温公子反倒对酒很有兴趣,拿起来啜了一小口,面露笑意,又大口饮起来,末了一杯喝完,又笑着看向小楼:“这酒香气甚妙,梁家妹妹可否再为我斟一杯。”

    这还真把自己当丫鬟使唤上了!

    梁小楼一边硬着头皮为他斟酒,一边在心里默默数数:一、二、三……六十,六十一

    只见张氏忽然面色一变,手捂紧腹部,急促起身尬笑道:“哎呀真不巧,我那小儿子这个时辰该喂奶了,我得赶紧看看去。”

    说罢她提了裙子,毫不顾忌形象,旋风一般地奔出屋子,留下温夫人和梁大郎面面相觑。

    “爹爹,温夫人,正好我也去看看后厨备菜如何了。”小楼施施然退出来,走出五十步外,眼看四周无人,她哼起歌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