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师父

    半年以前。

    夜，极其的静，听不见任何活物的声响。除了一圈微弱的手电光，周围尽是无边深邃的黑暗。脚下是软绵的黑灰，一阵风吹草动，扬起的烟尘使得摇摇欲坠的灯光更显微弱，呼之即灭。

    道路两旁的树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余光里如鬼影般左右摇摆、张牙舞爪。死寂的空气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它们在光照不到的远处，在看不见的左右，在触不可及的背后，甚至悚然的毛发都能感觉到它近在咫尺的呼吸。

    跑！怎么跑也跑不快，叫！根本叫不出声，压抑的空气里不知熬了多久，在“啊”的一声中丁海龙被惊醒了。

    他下意识朝窗外望了望，满月西去，天快亮了。裹挟着清晨独有气味的清风掠了进来，不禁有些凉意。这不知道是他第多少次作这种没头没尾的噩梦了，从烟盒里夹了支烟，“嗨，怎会被这种梦吓着，要真遇到鬼那可就好了”他嘀咕着。

    打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早就脑补好了各种撞鬼遇妖后的处置手段，甚至说是期待：“诸如小倩、连城、素珍、小青之流直接抓了作老婆，逊色点的当丫鬟，男的作长工。”

    “哦——今天七月十四，我说月亮怎么越发的亮了。中元节那做死人营生的死老头子估计已经忙得不可开交，算算也有半月有余没去看看，不知死了没。”丁海龙忽然想起那便宜师父，因为每年这个时间他都要去观里帮忙。

    “罢了，等天明了上山看看去”。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又沉沉睡了去。

    师父是村北一个山包上的老道，从未见他穿过道袍、扎过道髻。

    上身挂着早就起了黑油腻子的大褂，坦胸露乳；下身穿着藏青色的法裤，鼓鼓囊囊的，盖住了那双破烂发黄的解放鞋。

    右手拄着响杖，左手捏着近半米竹鞭做的烟斗。说话从没个正形儿，总是咧着那口标志性的大黑牙，这哪里是仙风道骨的道士，说他是无儿无女的矜寡老人更加贴切。

    道观呢，是几根柱子支棱的破窝棚。

    人说家徒四壁，好歹还有个壁，它倒好，房子四面都是霍皮夹的板壁。

    到处是拳头大的豁口，夏天喂蚊子，冬天喝西北风。正堂摆了三座自己刀砍手削的木像，香炉里零零星星有些燃剩下的香把儿和烛签。

    在这佛靠金装的年代，多数香客都是奔着救济老道来的。

    师父姓杨，从丁海龙记事起就瞎了双眼，村里人都称之为杨瞎子。以帮人做法事、算姻缘，治治那些无关紧要的病痛维持生计。

    老道与丁海龙的不解之缘，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老道化缘到老丁家，碰巧赶上丁海龙出生。

    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即孩子出生后第一个来家里的客人就认作孩子干爹。于是由老道赐姓杨，取名石头，认了丁海龙做干儿子。

    碍于老道是出家人，四大皆空，随后改口叫师父。

    丁父母都是庄稼人，自小石头断了奶，基本是师父带着。

    小石头从小体弱多病，好几次都是靠着师父一手绝妙的药石功夫才挺了过来。

    每日又是药浴又是口服，俗话说：久病成良医，所以待小石头稍稍大点便化身药童，常年与师父穿梭于山林之中，传承了师父一身听脉问诊的药石之术。

    没人知道老道是怎么瞎的，也说不清他什么时候来的，年轻一辈不知道，年长一辈也不知道，他身世就像一个谜。

    每当小石头问起，他便笑而调侃：“我乃盖世神仙。”

    “要饭的神仙！”小石头也是哈哈回怼。

    唬小孩的大人总是传言老道是白虎所化，夜里卧在道观下的河岸，一双夜明珠般的白眼摄人心魄；也有人说他是无常转世，经常半夜游走在村北的松柏林吞噬阴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