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覆明1587 » 第五章 宝物

第五章 宝物

    这次,十里路,只用了半个时辰。

    苍白的雪原上,被大火烧成一地黑色废墟的奶奶庙格外扎眼。

    “人都跑光了。”

    宁舒没说话,他放开青姑,一人拐着步子来到废墟中心。

    他蹲下身子,伸手在地上抓了把灰泥一搓,心道果然。

    见宁舒动作奇怪,青姑心生好奇,也上前抓了把灰泥,用鼻子一闻,险些把早上吃的玉米团子呕出来,“跟浸了油一样,又腥又黏。”

    宁舒冷冷道:“你说对了,的确浸了油,而且是人油。”

    “人油!”

    青姑虽然惊诧,但并不害怕,蹙眉问道:“这里怎么会有人油?”

    宁舒解释道:“人如果死后被焚烧,身体内的油脂便会渗到泥土里。”

    青姑恍然大悟,“你是说那天庙里失火,有人被烧死了?不对,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庙里着火前便死了。”

    宁舒叹了口气,没再解释。

    “走吧。”

    他起身,又把胳膊搭在青姑的肩上。

    “往哪儿走?”

    “往城里走,找个出气儿的。”

    “给个团子,没力气了。”

    “你这狗大的人,怎么吃的比我还多。”

    宁舒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青姑讪讪一笑,把手伸进宁舒的夹袄里,摸出个温热的玉米团子小口啃了起来。

    接着,两人绕过废墟,继续往北走。

    可没走多远,西北边一个隆起的雪包便引起了宁舒的注意,他眼尖,登时便瞅出那雪下藏着个人。

    “看见没。”

    “什么?”

    青姑顺着宁舒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确定地说道:“人?”

    宁舒点点头,“你去瞧瞧,若是个出气儿的,就把他按住。”

    “好!”

    说罢,她三两口把玉米团子吃进肚里,随后似只小狐狸一般,蹚着雪,快步朝那雪包跑去。

    “别动!”

    只听一声娇喝,青姑便将藏在雪下那人给按住了。

    “别杀我!别杀我!”

    忽的,一个硕大的身躯从雪里蹿了出来,一把推开青姑,跌跌撞撞地向前方窜逃。

    宁舒见状,大喊道:“别让他跑了!”

    随即也赶忙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但他倒是多余担心了,那人的腿脚比他还不灵便,跑两步便摔倒,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摔倒了三四回。

    青姑倒是勇猛,瞅准机会,便骑到那人身上,似骤雨一般朝他脑袋上挥落拳头。

    “叫你别动!你非动!”

    “别杀我!别杀我!”

    那人抱着脑袋,只是一味求饶,半点不敢反抗。

    宁舒听这声音熟悉,喝停了青姑,然后绕道那人身前,用刀背敲了敲他的脑袋,“喂,把脸抬起来。”

    “别杀我……别杀我……”

    “叫你把脸抬起来!”

    青姑抓住他的发髻往后一掰,一张蜡黄脸便展现在宁舒面前。

    “怎么是你!”

    一时间,宁舒气上心头,放下刀,狠狠朝此人面门来了两拳。

    见得他气血上涌,一张脸由蜡黄转成嫣红,宁舒方笑道:“这倒是才像你。”

    “别杀我!别杀我!”

    他惊声尖叫起来,目光恐慌混沌。

    宁舒啐出一口唾沫,骂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怎么别人全死了,偏偏你还好端端地活着!”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刘公公。

    此时他全然没了以前的那股神气,言辞重复、目光浑浊,一脸的疯癫相。

    他还活着的原因,宁舒已想明白了七八分。

    大概是那天晚上,自己将他掐的晕死过去,他没吃上那毒面粉,这才逃过一劫。

    “说,是谁要杀你!”

    宁舒厉声质问。

    “是你!是你要杀我!”

    宁舒被气笑了,“你算是说对了,就是我要杀你!给我按住他的脑袋!”

    青姑刚将刘公公的脑袋压进雪里,宁舒的刀刃便挨了上去。

    “我数三声你就松手。”

    “两声。”

    “为什么?”

    “新做的衣服,我怕溅一身血。”

    “好伙计,宰人这事儿你可是比我上道。”

    宁舒赞了一声,随即高喊:“一,二……”

    察觉到按在脑袋上的那手移开,刘公公这才老实了,连忙呼道:“是贼要杀我!是贼!”

    “晚了!”

    “嘭!”

    一刀落,激起两道飞雪。

    “是官差!是官差!”

    “你什么做的!把我的棉裤都弄湿了!”

    青姑厌恶地站起身子,心疼地看着自己湿了大片的新棉裤。

    宁舒见状调笑道:“你不懂,寻常人尿裤子都是尿一片,这太监尿裤子能尿一身。”

    刘公公抬起头,疑惑地望向宁舒,突然目露惊惧,“你是鬼!你死了!你早该死了!”

    还不老实?

    宁舒冷声道:“对,我就是鬼!是来找你索命的!”

    刘公公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杀你的是官差!索命你应该去找他们!”

    宁舒顺势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官差杀的人。”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到,“我一醒……人都睡着了……三个人,不对,四个人突然闯了进来……他们翻翻找找,见谁打呼噜便给他来上一刀……我不敢打呼噜,憋着气装死。后来……他们走了…庙里就着火了!”

    “是在补刀。”

    宁舒小声嘀咕一句。

    “他们虽然蒙着面,穿着粗布麻衣……但我认得,他们拿得刀,是官差才能用的朴刀!我冒死从火里闯了出来……就藏在这里……吃雪吃泥,不敢动……”

    “没错了,官府毒杀灾民、毁尸灭迹,这是板上钉钉的铁案!”

    宁舒追问道:“然后呢?尸体都去哪儿了!”

    “第二天,官府来人,将尸体都抬走了,不知道埋哪儿去了。”

    野庙失火,殃及灾民,官府仁义,入土为安,皆大欢喜。

    没人会深究一群灾民的死活,说不定凭空少了一群吃白食的,朝堂上那些官员们还会弹冠相庆呢。

    而且看他们行云流水的这一套流程,奶奶庙一案想来也不是临时兴起,定还有前科。

    宁舒把刀架在刘公公的脖子上,压抑着喷涌而出的恨意,闷声道:“走。”

    “去哪儿?”

    “带你去见阎王。”

    “不!我不去!谁害得你,你去找谁!”

    刘公公死死扣住地面,把头埋进雪里。

    “好,那你跟我去官府衙门,指出是谁害了我,我便放了你。”

    刘公公这时又同个孩童一般嘿嘿笑了起来,“你当我是傻的?那官府比十八层地狱还要恐怖万分,死人进去了也能再死一遍,我才不去。”

    “那可由不得你了。”

    宁舒起身,望向青姑。

    青姑撇了撇嘴,道:“看我做什么,我可弄不动他。”

    “说的也是,那就把他的胳膊跟腿都砍了,再找根绳子拖着他走,这样他想跑也跑不了。”

    宁舒很认真,他也真打算这么做。

    说罢,他踢了踢刘公公的身子,微笑道:“螃蟹被剁了八条腿都能活着,你总比那螃蟹命硬。”

    刘公公此刻大气都不敢喘,颤若筛糠,宁舒去拽他的胳膊,他便拼命往里缩。

    “老实些!这一刀砍偏了,你可真就死了!”

    面对宁舒的厉声斥责,他猛地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求饶道:“爷!小爷!您就饶我一命吧!”

    “你别骗我,疯子不怕死。”

    “我怕死,我没疯!”

    好了,老实了。

    宁舒坐了下来,看刘公公抹了会儿眼泪后说道:“你跟我有仇,我就算一刀宰了你,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不过我不能杀你,因为你是个人证,如果你能跟我去见官,把你的所见所闻都仔细说了,我便饶你一命。”

    刘公公摇头道:“官官相护啊,你怎能懂得。而且这件事一旦捅出去,就是滔天的案子,也不知上上下下会牵连多少人。就算我愿意跟你去官府,但恐怕咱俩只在那大堂上说出一个字,便会被当庭杖死。听老人一句劝,既然侥幸活着,那便苟且偷生吧,能活着便已是天大的兴事,别去自寻死路了。”

    宁舒道:“去见海瑞,难道他也不敢管?”

    “海瑞?”刘公公嗤笑道:“我倒是听说过此人的大名,是个刚正不阿,敢以下犯上的清官。但就凭他一个人,能顶什么用?朝堂之中结党营私者几许多,密不透风,就算他海瑞是张金刚刺,也扎不透这张大网。”

    “那我便只能将你手脚剁了,拖着你去了。”

    宁舒的耐心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也不愿再跟这老滑头费多少口舌。

    刘公公赶忙又道:“我赠你一门富贵,你便饶我一命如何!”

    “你且自身难保,能赠我什么富贵?”

    刘公公道:“实不相瞒,我以前的确在宫里当过差,是因为手脚不干净才被赶出来的。可他们怎么知道我这瞒天过海的手艺,我虽然是被扒光了衣服被赶出来的,但临走时也顺走了三件宫中的宝物。这三样宝物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你拿这几样宝物去江南卖了,也能做个富家翁,安稳度过余生。”

    青姑在一旁看不下去了,论骗人,她也算是此中好手,刘公公的花言巧语,在她眼里倒是不值一晒,“油嘴滑舌,扯什么慌!你若真有那等宝物,又怎会跟别人一起逃难?”

    刘公公冷冷瞥她一眼,舌头一伸,一块拇指大小的绿色石头便被他从嘴里卷了出来。

    “这是暹罗国使臣进献给先帝爷的佛舌石,含在嘴里,便能源源不断地渗出甘甜玉液,能饱腹止渴。我这七八天藏在这里不吃不喝却还没死,靠的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