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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我对姥姥儿乎没有印象。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确还有一点自已也不能确准的记忆。我模糊记得一个老太太抱着一个出生不久光着身身的小孩儿在一个大盆为他洗身子,只此而已。后来经母亲确认,那小孩子就是刚出生的弟弟,那个老太太就是姥姥儿。我只记得她穿刺着灰布上衣,脑后梳了个发卷儿,用一只簪子穿起,至于长相及其他特征已然记不起。

    姥爷在我头脑中还是占了一部分空间的。毕竟他过逝的时候,我已经八岁,是个可以记住一些事情的年纪。

    记忆中姥爷是高高大大的,虽然老了却没有一点萎缩的感觉。他说话的口气总是和和气气的,即便是和我们小孩子也从不高声说话。在我看来他最喜欢孩子了,直到现在我还能回想起他拉着我走路的感觉,以及他那满是硬茧锉刀一般的双手。他定是喜欢我小手的肉感,不然,他也不会无论去哪都拉着我的手。当然他也会拉弟弟的手,即便弟弟走路还不是很稳当。他很少抱我们,我想并非他不想,主要是因为他老得很难再做那样危险的举动。他对我们真的很好,那怕我们由于不更事做出什么过份的事儿来,他也从不责怪。

    记得一次,他带着我和弟弟在园子里,不知为什么,弟弟忽然发起飙来,小东西不知轻重拿起姥爷的竹拐杖对准他的头就来了那么一下,瞬时姥爷的额头就肿了起来。谁知,他并没生气,反倒是把闻声赶过来了解情况后准备教训弟弟的母亲给教训了一翻,说孩子小不懂事是常理,不能说动手就动手,说上两句也就是了,管教过了头,将来一准是个怂包蛋。弟弟小时候驴性得很,磨起人来,可了不得,是个不达目的是绝不罢休的主儿。

    姥爷最‘非同凡响’的就是他的喷嚏,只要我提前察觉到,不是捂起耳朵,就是尽量躲远一点儿。谁如果没有防备,又不知道那威力的话,准会被吓一大跳。他村东头打的喷嚏在村西头都能听得见,我这绝对不是夸张,是试验过的。为此,我和村西的一个家伙还打过赌,最终我把他做为赌注的十张崭新的‘啪叽’收入了囊中。

    姥爷的烟袋儿是我记忆最深的物件。我说的烟袋儿并不是抽烟用的烟袋锅,而是他装烟叶(烟丝)用的小布袋儿。记忆里姥爷是不用长杆烟袋抽烟的,虽然我发现家里是有那物件存在的,但据母亲说,那长杆烟袋是姥姥儿生前使用的。姥爷都是卷纸烟抽,用的烟纸是哥哥上学用过的作业本,虽然上面写满了字,但并不影响使用,至于影响口感与否,我也不得而知了。当时也有见过用红胶粘成一摞的专用的卷烟用纸,白纸做的,三四公分宽,十多公分长的那种,但当时是物资稀缺的年代,那样的卷烟纸想来也不是我们这样的家庭能消受的起的,而姥爷应该也没那奢望。那种卷烟纸得用烟丝才配得上,而对于姥爷来说,烟叶有时都会断供,更甭提什么烟丝了。捡烟头是我那时常干的事,姥爷的烟叶常有接续不上的时候,这时他就会让我帮他捡烟头儿,当然范围仅限于家里,不会到街上,也不会去别人家或是村里的公共场合去。家里来客人之后,我的收获往往会大些,每当我出色完成任务,姥爷总会一边剥烟头的烟纸,抖落剩余为数不多的烟叶,一边不忘夸我几句,夸我能干,说这也算是得了我的济。当时的我并不明白‘得济’的意思,但心想这一定是夸我的话,于是我就更加乐得做这项哥哥不喜得做、弟弟没耐性做的工作。我清楚地记得,姥爷去逝那年,他在园子里种了好多垄烟,他跟我说今年烟叶晾晒好后就不用我再为他捡烟头儿了。我跟他说,那也得省着点抽,要不,种的这点烟可不够他和我爸两个的抽。他摸了摸我的头,说我将来准会过日子。

    姥爷有两只小布烟袋儿,都是一样的大小,一样的手工,一样的面料——纯黑色套绒布,口部采用拉绳式收口方式。姥爷和我说,两个布袋都是姥姥儿做的,两人一人一个。姥爷的那只依旧用来装烟叶儿,那烟味大的很,怕是闻上一下就会被熏倒,因此我总是离它远远的。另一只已派上了别的用场,我最是喜欢它。姥爷把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都收集在了那里面,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很有吸引力。当然,这也和性格有关,比如哥哥和弟弟就对那些东西没什么兴趣,而我就迥然不同,总是能被一些在别人看来不起眼的东西而吸引。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里面收藏的东西的很大一部分:两只有一定年分但仍散发着尼古丁味道的旧烟袋锅,一只黄铜的,一只铝的;四个烟嘴儿,材质不一,一只玛瑙的、一只瓷的、一只葱绿玻璃的、还有一个像是翡翠的;一枚尖部有少许损坏但整体完好直径约一公分的紫铜子弹头儿(没有弹壳儿),不晓得是用于枪枝;二十多枚方孔铜钱,多是清代的,而且以乾隆的居多,也有宋代的和明代的,其中有一枚我最喜欢是唐代的‘开元通宝’那枚钱品相很好而且给人一种厚重感;三十多枚清末机制龙纹铜钱,大小不一,其直径大概分三种大小,以大直径的居多;一只金制发簪;一只铜扳指;其他东西我已记不得,好像还有一块袁大头。当然,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是不可能把其中的东西弄得如此明白的,一个连字都还不认识的孩子怎会知道这些。因为那小布袋连同里面的东西在姥爷去逝后的很多年一直由我保管,初中毕业前后还在,我把藏在碗厨最下层的角落里。

    我实在是很喜欢那些东西,时常把那小布袋取出来翻看里面的东西。每次看那些东西时总会想起姥爷,他在世的时候经常都是由他取出那布袋,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坑席上,之后,一边笑眯眯地抽烟一边看我用小手摆弄那些小物件。小孩子问题极多,出于好奇,我总是问这问那的,不断提出各种问题,比如,会拿起那只玛瑙烟嘴问,这是什么做的?石头那么硬怎么弄成这样形状的呢?拿起那枚子弹会问,子弹尖是怎么坏的?它杀死过人吗?它能飞多远?它是中国人做的还是日本人做的?也会指着那些铜钱问姥爷用没用过那些铜钱,为什么现在不能用了呢?那些铜钱中哪个最值钱?够买一根麻花吃吗?…….。问题是很多,可没有几个能从姥爷那里得到答案,他听力不好,耳背的厉害。即便他听清后耐心地讲给我听,我也是听不明白、记不住的。

    对那些东西我喜欢归喜欢,但做为一个管家我却着实不合格。东西陆续散失,先是那只金簪,后来是那块袁大头,再后来机制龙纹铜钱和方孔铜钱数量不断地减少,………。需要声明的是我从未将这些东西送过人,当然不经我同意家里其他人也不会,毕竟每一个小物件都是姥爷留给我的念想,怎能轻易送人呢?至于如何散失、何时散失的的我大多说不清楚,不过那只金簪的去处家里人还是清楚的,据父亲说是家里修门窗那年我们兄弟拿它出来玩,给人顺手牵羊了。父亲既然这样说,定是有根有据的,不过父亲是老实随和的人,并未因此去与人理论,再者听说那时候黄金并不似现如今金贵,家里本就没把它当个特值钱的物件,不然也不会任由我们小孩子摆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