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姥爷是春末去逝的。我记得他去逝前在炕上躺了三四天，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那些日子里，我每天都会凑到他跟前去叫他，他却连眼睛都不睁，像是睡着了一样。与他平时睡觉不同，他再没像以前睡着时那样打呼噜，白天晚上都是安安静静的，身也不翻一下。到了第四天，家里聚满了人，后来姥爷被众人抬着放到了置于屋子中央的一条长凳上，听母亲说，姥爷他快不行了。当时虽说年纪尚小，但我已经能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不免心里有些难受，不过再怎么样也比不得大人，母亲早已哭红了双眼。

    姥爷是前几天在园子里干活时突然倒下的，自昏迷之后就一直没醒过来。

    姥爷走的那天也是我上小学的第一天。那天一早吃过饭后，父亲要我在装着姥爷遗体的巨型棺材前跪下磕了三个头，之后便让我上学去了。我兴冲冲地跑出灵堂，竟连头也没回，现在想想，姥爷他真是白疼我了。说来奇怪，知道姥爷没了我竟没有怎么难过，可能我当时的心早已被对第一天上学的好奇充填满，满的连难过也塞填不进，也可能是小孩子本身就对生离死别这种事没有什么认知，反正说不上伤心。当时在我看来，大人们也不是很难过，除过母亲外，其他的大人甚至还有人在说笑，也可能是这种情绪感染了我。

    现如今，我常常想起这个画面，姥爷坐在板凳上，嘴里叼着烟，笑眯眯地拉着我的手，问我：“蛋儿，将来姥爷要是走了，你会不会想姥爷？”小小的我总是用力地点头，这样回答他：“会！”

    “姥爷，我想你了！”这是现在的我想对你说的话，“当年的那个孩子不更事，你别怪他。”

    母亲也握紧了我的手。

    “你姥爷走的突然，没遭一点罪。自从倒下直到死眼都没睁一下，细想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如里当时什么都明白，念着在通辽的你大姨和远在四川的你二姨，心里指不定多难受，那可真就是死不瞑目了。要说人这一辈子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就说我吧，转过年就七十六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稀里糊涂地一辈子就算完了，自你姥爷没有到现在有近四十年了。想想可真快！怕是用不了几年，我就会给你姥爷他们做伴去了，我以前最怕死，一想到死就吓很不行，说来也怪这几年竟不怕了。唉！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可怕的。”

    我没让她再说下去。母亲也笑了，说自已不该在这大过年的日子说这样的丧气话。

    虽然母亲停止了讲述，但我知道她应该还有话要说，果然，一分钟后，母亲又开了口：“我是怨过你爸，怨他没把日子过好，但那主要是出于对你们的心疼。做老人的，有哪个不想为小（一辈）的攒个家底？那样的话，你们也就可以少受些苦。我们是生了你们，可临了也没能给你们留下什么，最终你们都是靠自己白手起家。就为这，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心里埋怨你爸……..。

    “其实，你爸他对我真的很好，真的很好！..........，放心，今后我再不会说那些埋怨他的话。快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母亲又一次起身上侧所，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回来之后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一会，不过很快便陷入了沉寂，又过了一小会儿，我便听见了母亲轻微的鼾声。抬眼看看时间，已近午夜十二点，我也睡意渐浓，很快也进入了梦乡。我们都没能等到新年钟声响起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