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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太阳西斜,内有红瞳闪动。易瞳看得分明。

    这一轮圆日,原是盘古左眼所化,化生时间不长,眼睛结构还在。太阳光线炙又烈,肉体凡胎不得见。易瞳乃天生怪瞳,看得清楚。

    太阳红瞳波光流动。它也想要光照这西方荒远。

    易瞳受到太阳感召,眼眶慢慢酝满泪水。

    周遭虽光线昏暗,风玦却看得分明。

    风玦蹲下身,道:“你哭什么呀?眼睛有不适吗?”

    遂伯见女儿睡倒在地,俯身抱起,进屋安顿。

    易瞳道:“你知道遂明国终年不见阳光的原因吗?”

    风玦眼望太阳坠入西海,道:“遂木有灵以来,半树爷爷就在此看守,我曾问过他这个问题。可是,半树爷爷也不清楚,只跟我说,有神人在此落难,或许与此有关。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易瞳道:“我看到太阳在流泪。”

    风玦道:“太阳为什么会流泪?”

    易瞳道:“它在叹息,大地上还有它的光芒到达不了的地方。”

    风玦盯着易瞳,一滴红泪从易瞳左眼流出。

    遂伯虽进屋去了,易瞳和风玦的这一番话,却尽数落入他的耳中。

    他长久住在树巅,却要管理遂木上下十八层。遂木枝叶茂密,周遭终年昏暗,遂伯虽眼力不及,却发展出绝佳听力。视不及半里,闻却有千里不止,细小宏大,两耳揽之不失。

    遂伯、易瞳和风玦站在树巅,遂木上下十八层枝干居民,皆伏窗踩门,翘首盼望伏羲现身。

    昏昏昭昭,云彩正中破开一洞,一神人首鸟身,三指鸟爪分别抓着两条小黄龙,正是木神句芒,伏羲的属神,主天下树木。

    句芒破云而出,丢开两条小黄龙。小黄龙凌空翻转,身体腾挪变大,分别向东西两极飞去,呼啸着从万千树木上方掠过,一时不见。

    句芒退至一旁,伏羲这才显了原身,携带一对锤子钉铊,浮在半空。月亮幽蓝圆整,悬挂在伏羲和句芒的身后。片刻,两条黄龙飞回,带来了天下所有树木的消息。

    伏羲得了消息,一手把钉,一手执锤,往东一锤,半空激起一束火花,绽开万道金光,金光四散,落在纷纷枯木,大地四级,火光闪闪。

    伏羲隐在云雾中,往西方荒远望上一眼,眼波流动之间,两道金光飞向西方。伏羲和句芒消失在云彩间。

    万国皆明,独遂明国,还是漆黑。

    遂伯眉头紧皱,其他人哀叹一片。

    易瞳指向前方,道:“你们看。”

    遂伯和风玦顺着方向看去,一道金光,分明朝遂明国的方向飞来,却在半空中坠落,坠落的方向正是洛水河界。遂伯叹气,再一次,失了火种。众人亦叹。

    外面火光缭绕,这里昏暗漆黑。

    风玦眼睛一亮,指向另一个方向,喊道:“遂伯,那边还有一道金光未落。”

    易瞳和遂伯看去,洛水偏南,一道金光,还未坠地。

    遂伯振袖,大喊:“半树,助我。”

    半树老者,因遂木初有灵时就守在此处,年深日久,已和遂木连根长成一体,成了人首树身的模样。他年纪极高,守在遂木底层,成了遂明国的守门人。

    听闻此言,半树施展灵力,催动三根树根,腾转变化,从树底到树顶,托着遂伯、易瞳和风玦三人落地。

    三人从树巅下来,不过眨眼。他们脚一沾地,便朝西南方向奔去。他们要把那道未落的金光引到遂明国。

    半树在后,运力甩藤,造起一阵巨风。三人顺风而行,须臾就到金光之下。

    洛水河上,金光受阻,降速滑下,悬而未落。

    易瞳道:“金光要落入洛水了。”

    风玦抓耳挠腮,急得原地打转,道:“怎么办。”

    遂伯目测,洛水河面百米宽,好在水流平缓,便纵身跳入水里。谁知,洛水河面设有结界,遂伯被弹回原处。三人相觑,不知所谓。

    这时,洛水波澜骤起,水雾里走出一位窈窕美人,风华正茂,水纹长裙,亭亭立在浪头。

    那美人摊开手,掌握金光,旋即一根一根捏上手指,金光熄灭在掌心。

    美人道:“纵你如何想要金光,有我在,遂明国是要不成的了。”

    希望就在眼前破灭,遂伯、易瞳和风玦恨然。

    遂伯道:“你是谁?”

    美人道:“我是伏羲的女儿宓妃。”

    风玦向前,大怒:“阁下既是神的女儿,为何手灭金光,阻我取火,做这等不道德的事?”说着手脚挥舞,似要打人。易瞳一把拖回来,按在原地。

    宓妃长笑,明眸皓齿,道:“遂木初长之时,我恰从东边游行到此。当时,方圆万里,只有独独遂木生长,我顾念它顽强,赠它灵力,助它成长。日复一日,它长得越发健壮,甚至成了人类栖居的庇护所。离别那日,我横渡洛水,却被这洛水中的疫怪所染,再加上失了不少灵力,抵抗不过,就要被这洛水吞没。危急之时,我向遂木求救,怎想,这朽木竟见死不救。”宓妃盘旋在河面上,言辞悲切。她眼望东方,想是思念父亲了。

    宓妃道:“小女孩儿,你说得对,我是神的女儿,却被这洛水溺死。你说,惨也不惨?难道是我的过错?”

    风玦咽了咽口水,道:“这样说来,倒是国人的错。只是,那都是前好几代人发生的事了。我们,现在生活在遂木上的人总没错吧。”

    宓妃道:“可你们终是受了遂木的荫蔽。回去吧,我死那日,赌仇发誓,造起接天结界,定要遂木日月不照,火光不明。回去吧,和遂木一起,永世生活在黑暗里吧。”

    说罢,宓妃跃然入水,留下遂伯、易瞳和风玦在岸上百般尝试不通。

    遂伯作为族长,除了耳力极佳,并没有灵力法术,根本无法冲破结界。易瞳只能转瞳,透视洛水结界,见那宓妃在水底水宫歇息。风玦亦无它法。

    风玦哀叹:“此后,定要寻个神人,拜师学艺,习得灵力术法。再不愿如此憋屈。”哀叹之后,也只能跟随遂伯和易瞳,一道无功而返。

    三人来到遂木树底,半树已等候多时,见三人垂头丧气,也只能安慰道:“没事,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有火虽好,没有也还是能照旧活下去。”

    风玦上前,伸手去揪半树脸上的树须,道:“半树爷爷,你活得最久,你知道洛水溺死宓妃的事吗?”

    半树叹息,道:“宓妃娘娘,本是极善的仙女。遂木初长之时,接连七天,一天一灵力,浇灌遂木,遂木才得以固根执元。那灵力不是普通灵力,而是宓妃七魄所化。宓妃失了七魄,当然抵不住洛水的疫病。”

    遂伯上前,道:“既有养护之恩,为何她落水之时,不去救她?”

    半树叹气,树须落地,道:“遂木得了宓妃七魄,竟自然生出三洞,就是现在第二枝干、第四枝干和第五枝干三处。不仅生出三洞,洞中还自然孕育出顽童野兽。宓妃落水之时,也是女娲补天之时,天地洪水高涨。若是遂木去解宓妃之围,这三洞里的生灵无人护佑,便会被淹死。故而,未曾相救。。”

    世上从无两全法,遂木选择了树上生灵。

    遂伯、易瞳和风玦对此无可指摘,只能再寻它法。

    三个盘腿坐下,围成一圈。半树身躯隐入树干,一张

    脸隐入树,眼皮打架,正往睡梦中去寻火种。

    风玦从木盒里取出三五只萤火虫,放到三人中间草地上。几只萤火虫叮在草尖,双翅扑扇,荧光闪闪。

    易瞳道:“引入天降火种,从今往后,恐怕不能了。”

    遂伯叹气,道:“宓妃怨气颇大,我们无法解除。想要火种,难道要我们自己造吗?”

    点点荧光,忽明忽暗,风玦拾起地上的枯木。

    风玦揪扯半树树须时,散落下的树枝,落地而枯。

    风玦把枯木握在手中,发出细碎响声。

    枯木亦能逢春。遂伯和易瞳惊喜对视。

    遂伯伯道:“伏羲大神,手握锤子钉铊,钉在枯云之上,然后万道金光崩散,落在枯木之上,这才燃起火种。”

    易瞳道:“我们可模仿此行为,或许可得火种。”

    风玦虽然思维慢上一步,动作却总是快人一步。她脚踏一根粗木,手握一杆细枝,细枝钻粗木,两三下钻出一阵烟。遂伯伯和易瞳惊喜,只道此法可行。

    遂伯接过风玦手中双木,用的气力更大,转动速度更快,然而只得一阵更大的黑烟。三人不知何处出了差错,一时又陷入困惑。

    一阵风来,一只啄木鸟降落在地,伏在枯木上,长喙啄木,散出点点火花。风玦又寻来一对粗木细枝,在旁钻动,还是一阵黑烟。

    易瞳道:“枯木相钻得黑烟,鸟啄枯木却有火花。”

    遂伯道:“这是同类不可相侵的道理。小易,去寻一些其他树种的枯木来。”

    易瞳应诺,自去寻找枯木。不一会儿,他手抱一根桦树枯木,递给遂伯。遂伯就把桦木放在地上,双脚踩定,双手执遂木,两木相触钻动起来。因着遂伯气力强,没过多久,竟真的钻出了火焰。

    火焰明黄,照亮遂明国万年黑夜。

    遂伯惊喜,手执遂木枯枝,枯枝顶端火焰腾腾。

    易瞳和风玦,齐道:“成了。”

    遂木上的居民感受到火的温暖,纷纷离开木屋鸟巢,站立遂木枝干之上,望着下方火苗。

    守门半树,从睡梦中醒来,笑起来,树须炸开。第二树枝上,一群大头娃娃,成堆聚众,咧嘴露出排排鲨齿。第三树枝上,独居鳏夫,手里拿着琉璃灯盏,那是他的最新发明。第四树枝上,一众奇形小兽,吱吱呀呀,说个不停。第五树枝上,三五淑女,玉指纤纤,眉眼丝丝。三代之家、独眼婆婆、七旬老伯,俱翘首观火。痨疫病人、痴傻女儿,也偷眼细瞧。

    第五树枝上,巫师手指飞掐,默念:“命该如此。”

    风玦舒展四肢,道:“哟呼,太好了。虽然天不赐火,我们自己却想办法造出了火。”

    易瞳爬上树,接过独居鳏夫递来的琉璃灯盏,返身送到遂伯手上。遂伯取过琉璃灯盏,把这得来不易的火种轻放在内。遂木上欢呼声起,惊醒了方圆万里的生灵。

    这些生灵借了光,也欢呼起来,不曾想,这一场钻木取火是有人欢喜有人仇恨。欢喜的,自是此方万物生灵;仇恨的,自然是洛水河中的宓妃。

    话说,那宓妃正自在洛水水底闭眼养神,忽被一阵欢呼吵醒,睁眼望水面一看,又见水波隐隐有火光倒影。

    宓妃浮出水面,水滴顺着她的发丝脸颊滑落,江雾隐隐,美人出水。宓妃见三人一排小矮人,正从洛水河畔经过,各人手里各有一截枯枝,枯枝上各有一朵焰花。

    宓妃问:“小矮人,手中火焰何来?”

    三个小矮人一见宓妃,顿时跳起,三人叠成一人,仿佛是想通过增加身高,壮大声势。

    三个小矮人,声线不一,齐道:“遂伯给的。”

    宓妃道:“你们走吧。”

    三个小矮人分散开,加快脚步,离开了洛水。

    宓妃纵身飞离洛水,取一莲蓬,挖去莲子,盛满洛水,自己轻踏其上,离了水面,往遂明国行去。

    行不多远,拨开枝茂,果见丛林之中,火光点点,虽无日月之光,却是人烟凑集。宓妃气急,转身复回洛水。

    回到洛水水底的宓妃越想越气,自己虽设了结界,让天火不得降落遂明国,未曾想遂明国人自己钻出了人烟。宓妃取出一片龟甲,上有伏羲造下的阴阳八卦方位图,宓妃心上一计,捻诀掀起一场洪水,要把人烟淹没。

    风玦这边,遂伯嘱咐独居鳏夫紧急又造了十七盏琉璃灯,将火种种在其中,再层层分发一盏灯,这样整座遂木,温暖祥和。

    遂明国周围,想要这火种的生灵,早已排起长队,易瞳和风玦就找来各种树木的枯枝,协助遂伯,分发火种。

    正欢笑间,一阵风起,熄灭了遂伯手中的火,其他枯枝上的火也都熄灭了。幸而琉璃避风,十八盏琉璃灯还亮着。遂伯笑道:“各位不必着急,我再寻木来钻火就是。”

    一阵哀叹降下,一阵雀跃再起。

    遂伯正钻木,易瞳和风玦守在旁边,替他挡风。

    谁知,风起之后,洛水漫灌,浸湿遍地枯木,疫染结群生灵。

    见此景不妙,遂伯领着易瞳和风玦,往遂木上爬。洛水涨得更高,三人只能继续往高处爬。

    洛水已淹了遂木根系。

    遂伯道:“半树,赶紧脱了树体,跟我们上树避水。”半树腾起唯一未被水淹的根,卷起三人往上一层,道:“我早已和遂木融为一体,没有脱身之法。你们去吧。”因着半树的助力,遂伯三人已到第四树枝处。

    风玦回首,见第二树枝还有大半娃娃滞留,道:“还有娃娃在第二树枝,不能丢下他们。”

    易瞳也回身去看。

    半树借着最后一根干净树根,运起残留灵力,从下往上,贯穿十六层树枝,把遂木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下全送到了第十七树枝避洪处,而他自己终于气竭,树根垂下,掉入洛水,终被疫病吞染。

    第十六树枝,遂明国众人,无不落泪,无不悲泣。

    遂伯忍住热泪,远眺察观,认出洛水方向,宓妃施展术法,造起了这场洪水。风玦痛哭倒地,风瑶抱住安抚。易瞳想起幼时和半树爷爷嬉闹的时光,也暗暗抹泪。

    遂伯咬牙,眼见十八盏琉璃灯,灭了七盏,心中定下一计,转身环视众人,道:“现在洛水已经淹到第七层树枝了,水位还在上涨。我必须去找宓妃谈一谈。我走之后,风瑶照管幼童小兽,巫师照管病人痴儿,老人多承壮年看顾。仓中有平日积攒下来的米粮干肉,足够应付一年半载。易瞳、风玦,你们随我来。”

    遂伯领着易瞳和风玦,从十六层树枝下来,回到第八层树枝,避开洛水,取下灯盏。

    三人取回灯盏,回到避水处,还有十一盏灯正亮。

    遂伯道:“易瞳、风玦,你们两个的任务,就是守好剩下的灯盏。”易风二人领诺。

    突然,旁边一只小兽跳起,一口咬住风玦右臂。风玦吃痛,易瞳忙掰开兽嘴,遂伯敲晕小兽,小兽倒地,鲨齿缝中溜出一只黑蚂蝗,从树枝边缘滑下,落入洛水。

    遂伯道:“那是什么?”

    巫师上前,道:“那是蛊虫。”

    未曾想,洛水病疫未除,又加蛊害。

    预知遂明国如何应对洛水疫蛊,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