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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儒生柳常萸

    世间所有伟大的言论,都是围绕着一个“人”而展开的,因为所有伟大的言论,都是“人”说出来的。

    关于人性,有文字记载以来,吵吵闹闹了两千年时间,好像谁也说不服谁。

    起初,人是愚昧的,因为我们在遵循着本能活着。

    图画也好,文字也罢,它们出现的时候就代表着,‘人’对这个世界有了思考。

    李年从能进先生书房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在先生书房翻找记述世界历史的书卷。

    但是很遗憾,有记载以来的朝代,都没有他熟悉的。他只是大概算了一算,发现两千多年以前的世界,是一片空白。

    至于那些圣贤的微言大义,在那些发黄的旧书卷最后一页之上,只有四个字

    圣人无名

    他或许以前并不知道来由,但是他现在知道了。

    不是圣人无名,而是被人故意隐去了姓名。

    一个能记住那些生涩难懂且看之让人头脑发胀文言文的‘老头儿’,将前贤的思想,带到了这个世界。

    或许是无意,也可能是故意,他…给的并不完整。

    所以才有了东边一处楼阁,一位被人搀扶出来的老叟,鼓起干瘪的胸膛,连声呵斥着:

    “太子殿下,论道不过是学子之间切磋学问,推陈立新,我也并不反对,反而极为认同。学子论道亦是我儒家兴盛的景象但是…”

    老叟推开搀扶他的赵仲来,人虽行将就木,但是说话仍旧极为洪亮:

    “但是,人性之说,对于这群大多还是童生功名的学子来讲,太过晦涩难懂。不应该在此地辩驳此言?我倒是想问问,性善之说是对,倒也罢了。若有人言它不对,岂不是乾坤颠倒,人心向背?以此言为题,简直是大谬…”

    能如此当众训斥一国储君,且还让储君躬身不言者,自然不是一般人。

    柳常萸,国子监老祭酒,虽说不过是从四品官职,却无人敢对他不敬,丞相林浊清在他面前,亦是执晚辈礼。

    老祭酒曾是太子年幼时的先生,也是皇帝陛下打天下的班子,如今已是八十三岁高龄。

    “柳大人所言极是…”

    “是啊,人性之善恶还用辩嘛…”

    “这要是谁在此处提出反对,可真是要臭名远扬的…”

    “圣人之学说,本就道尽人性之是非,的确不用再辩…”

    相较于众人的低声言论。李年却是很是平静。听完了老叟的话,也是心中暗自想着,这位老祭酒要是读过荀圣人的书,怕是也说不出来这番话。

    不等太子回话,鞠着身子的断鸿悄然出现在高台之上,面无表情的扫视一圈众人,忽然一愣继而恢复平常,如此一幕却被一旁的太子看到。

    不露痕迹的一暼,自然是看到了廊柱的绿袍身影,只是隔得太远,却看不真切。不待他细看,只听断鸿一声陛下口谕,台下众人尽皆站了起来拱手行礼。

    “奉陛下口谕:这次论题,若有意见者,可事后自行去三台书院旧书楼一问究竟,任何人不得阻碍论道之事…”

    说完,断鸿便退了下去。

    也不知道为何,原本激动的老祭酒,忽然平静了下来,长叹一声便由着赵仲来扶着他回了坐处。

    赵仲来转身时还冲着某个人点头示意。

    李年自然是看到了赵仲来的出现,只是装作没有看见,暗自嘀咕着这三台书院影响力这般大?

    …

    “先生就莫要为这些事烦恼了…”

    赵仲来将祭酒大人搀扶坐下,温声劝慰着。

    “既然是国师所出之题,也只能听之任之了。只是这题,的确是不太适合这些学子所辩…”

    赵仲来有些迟疑,又道:

    “不过陛下为何要拿书院压老师…”

    本来就是八十多岁的年纪,刚才一番折腾让柳常萸像有些疲惫,喝了一口茶,这才幽幽说道:

    “自然是因为陛下知道,老夫打不过国师…”

    赵仲来有些想笑,却碍于恩师面子,只能强忍着。

    大魏建立初期,本就是一群‘泥腿子’庄稼汉打出来的天下,当今陛下更是出了名的草莽英雄,据说还曾经要过饭。当今已经极少人知道了,但是这些事对于世家来讲,自然都不是秘密。

    而洛安八大世族之所以与大魏不对付,也是有从根本上瞧不上魏皇帝这个‘无赖’这样的理由。

    皇帝如此,底下臣子就可想而知了。大魏朝廷初期,谁要干事,拳头够不够硬是个基本条件。

    只是到了大同年间,因为许多老臣勋贵逝去,此风才稍稍减缓。

    “想笑就笑,老夫是老了,要是年轻个三十岁,就你这样的,老夫一只手就能把你收拾了…”

    大魏从四品官职,太子恩师,此时犹如市井流氓一般。

    赵仲来只能苦笑点头,毕竟他也是知道的,先生年轻时授业,出了名的一手书卷,一手陌刀。

    “先生既然已经露过面了,那学生就安排人送您回去吧,毕竟…”

    老祭酒摆摆手,脸上的老人斑在透过雕花镂空的窗户进来的光线下清晰可见,虽面露疲惫,却仍强打着精神:

    “不回,老夫还要看看此次能不能出个好苗子呢…驳斥辩题是祭酒该做的,却不是儒生柳常萸想做的。年年论道,年年都是在粉饰太平,大家也都当望月楼是一处贴金扬名的场所。此次陛下下旨拨乱反正,柳常萸乐得其见…若真能有人言之有理,述之有道,才是我儒家大幸事…”

    赵仲来默然无语,蹙眉间心中自然是有些埋怨的,这次论道本就是别有目的,陛下为何又下旨改题,这不是平生波澜嘛。

    至于说国师出题,他不信。

    …

    一切尘埃落定,望月楼论道自然是起了开端。

    一时间,众学子皆纷纷起身,谈笑间缓步走上高台,子曰诗云之声响彻整个望月楼。

    而离论道台不远处。

    刚才未起身拜见太子的几人,正在低声交谈,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此时的论道开端没有太大意义,真正的重头戏还未开始。

    “夏侯世子,你南岭不是向来对魏皇帝马首是瞻,怎么刚才不向魏太子行礼示意,呵呵,小心被人穿小鞋哦…”

    说话之人是个白面书生,大冬天的还打着一把折扇显得有些滑稽,此时正对着旁边魁梧青年不停得说着:

    “夏侯家家大业大,南蛮王他老人家不是还活着嘛,怎么世子爷脸上还添了一道伤…”

    夏侯世子生得魁梧有力,黝黑的脸上一道伤疤倒是显得有些狰狞,听着白面书生略带讥笑的调侃,也只是面无表情的说道:

    “白休亭,你落月国是没人了嘛,把你这个小白面叫过来,就你肚子里那几本酸书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白休亭右手折扇敲在左手虎口,哈哈一笑:“你夏候淳这个莽夫既然都能来,我为何不能来。我平生最喜欢看热闹,再说了,”

    话头一转,看向右侧一人说道:

    “漠北王廷的人都来了,我落月国自然是不能缺席的。你说是吧,呼延太子…”

    “我王廷只有女帝,没有太子,我呼延灼,也只是呼延家族的人,女帝的臣子…”

    呼延灼缓缓睁开眼睛,对视白休亭,只是说道:

    “替我问候你姐…”

    “我问候你娘”

    原本一脸笑意的白休亭,顿时变色,指着呼延灼怒喝一声:

    “我早晚要杀尽你呼延一族…”

    呼延灼看着快要指到自己脸上的手指,淡淡说道:

    “前提是你得有这个本事…”

    一旁看戏夏侯淳也凑上来说道:

    “要是靠嘴就能杀人,这世道倒也简单了,小白脸,听说你姐对人家呼延灼一往情深,要我说,干脆你落月国与王廷结为亲家岂不乐哉。你那老子又惯会左右逢源,与王廷结亲想来也是乐见其成的。”

    白休亭听闻此言,反而却平静下来,盘坐于案几前冷笑道:

    “放心,我父皇还不会做卖女求荣这种事儿,再说了,呼延一族怕是等不到别人出手,便被人杀个干干净净了…”

    世人都知道,二十五年前女帝登基,有意无意间都在清理呼延皇族之人。曾经差一点就入主中原的天授之族,活生生被一个女人给拆得七零八碎。

    偏偏还反抗不得,毕竟王廷六军,尽皆在女帝手里。

    手里没兵,自然得仰仗别人鼻息而活。

    呼延灼阴柔的脸庞看不出喜乐,藏于袖口内紧攥的拳头却是显露了他心中的真实情绪。

    他面色平静的说道:“有空在这里嚼舌根,倒不如想想魏皇帝此次举动是要干嘛。”

    白休亭看见呼延灼丝毫没有怒意觉得无趣,只是随口说道:

    “还请呼延太子赐教…”

    没有理会称呼,呼延灼只是皱眉说道:

    “魏皇帝下旨清理赋税,整顿吏治,按他那狠辣的性子怕是京都又要流血,十年前长乐郡主病逝是一次,这次又是一次。呵,短短十年,两次整顿朝廷。魏皇帝想干什么,你们就一点也不明白嘛?”

    见身旁两人低头思索,呼延灼摇头道:

    “当真是刀未临头的安乐日子过太久了…”

    夏侯淳反驳道:“哼,呼延灼莫要说风凉话…”

    “风凉话?我这是忠言逆耳。你夏侯家镇守南岭,常年与当地部落作战,难道就不知道,前方要打仗,后方就要稳的道理?”

    呼延灼哼了一声,

    “永徽二十五年,魏皇帝领兵犯我王廷,结果一仗下来打了个平手,那场仗打起来之前,魏国又发生了什么,你们不知道,大可以问问家里长辈。”

    夏侯淳与白休亭面面相觑,只是依稀记得听人讲过,永徽二十三年,许多随魏皇帝起家的勋贵病逝了。

    难道说,病逝是假,赐死是真?

    呼延灼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继续缓缓说道: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种事魏皇帝做过不少了。但是,永徽二十五年一场大战,打得王廷与大魏修养生息至今,你觉得,魏皇帝此次难道还要与我王廷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