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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没过多久,小姐姐又把目光转移到了村子南面的一处人家,家里只有两个老人,老爷爷经常会出门到镇子上去赶集,苏沙有一次听到大人们私下议论:“他是在镇子上放高利贷”。看到大人们讳莫如深的神情,苏沙只当“高利贷”是鹰或狼之类的鸟兽。后来才明白放“高利贷”很可能会被抓去坐牢。于是家里大多数时间就只剩下残疾的老奶奶,老奶奶的一条腿因为生病落下了残疾,走路得靠腋下夹着的两个木头拐杖帮助,也许是因为这样走起路来太过吃力,老奶奶很少出门,只是经常一个人成天坐在屋檐下的台子上,看到有小孩子经过,便招呼过去陪她聊一会儿天。老奶奶家的院子大门朝着公路,分左右两半儿,中间用一堵墙隔开,墙上留有一道门,右侧的院子里有一间大房和一个套间,还有一个小厨房,左侧的院子里种着各种果树,有杏树、桃树、梨树、苹果树、桑葚树和樱桃树。

    小姐姐偶然得知老奶奶家的院子里有棵桑葚树,此时正是桑葚成熟的季节。在这里桑葚算是稀有的水果,大多树人家不会在自家院子里种植桑葚树,大概是由于“桑”字音同“丧”,种在家里不吉利。回族的信仰里原本认为一个人的命运全赖“真主”的造化,并不与花草鸟兽有什么瓜葛,否则一个人、一个家庭的运数难道反而抵不过一棵树、一只鸟?但在汉文化的风水学中对此也有自己的理解:人的运数自然比花鸟草兽要高,比如刘备骑了“的卢马”安然无恙,而庞统初骑便身死落凤坡,所谓因缘应和是也。又有自然灾祸动辄死伤众多,岂是这些不同出生、家庭的人都犯了同样的忌讳?解释是——国运大于人运。还有较真的人喜欢争辩说:“既然一生自有定数,那便坐而等命可否?”答案是如果命里有时,你自然不会生出坐等的念头!

    在村子的东边住着十来户汉族,回汉两族相处的很是融洽,农忙的季节也都会互相帮助,彼此对对方的习俗讲究熟知而尊重,苏沙的印象里好像自己就只见过一次有汉族人家养的猪不小心跑了出来,到是让第一次见到猪的苏沙兴奋不已,跟在后边看了很久。汉族当中有一些长者生病,妈妈也会领着苏沙去家里探望。斋月里清真寺里的热闹会引的一些汉族小孩也来凑热闹,大家也都会照例散给他们糖果、吃食,并没有人对此有什么质疑。时间久了,彼此的习俗和讲究渐趋雷同也是常有的事。不过苏沙到是记得另外一家有桑树的人家里也有一位腿部残疾的老爷爷,只是老爷爷人很凶,她们可不敢打他家桑葚的主意!

    越是稀罕的东西大人们也就越看重,老奶奶家的桑葚树并不高大,收成不多,等到桑葚成熟的季节会摘一些送给左邻右舍,以感谢她们平日里的照看,剩下的桑葚老爷爷会拿到镇子上卖了换点钱。小姐姐先去向老奶奶讨要,但老奶奶并不松口,以果园的钥匙被老爷爷拿走了来搪塞。于是她便决定去偷,而且她应该已经蓄谋已久,事先做了明确的分工。小姐姐自己投老奶奶所好,去陪她聊天,苏沙从墙角的一处小豁口翻到院子里去摘桑葚,小弟弟在墙外面把苏沙扔出来的桑葚捡成一堆儿。苏沙第一次在人的眼皮子底下偷东西,起初任凭小姐姐怎么游说,都不肯答应,一个劲儿的要和小姐姐互换角色,但小姐姐试了几次都没能爬上墙头,苏沙才勉强答应了,但他要求小姐姐一定要先把老奶奶的拐杖藏起来。

    商量好了,小姐姐一个人推开了老奶奶家的门走了进去,苏沙和小弟弟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小姐姐应该已经把老奶奶的拐杖藏起来了,苏沙才慢慢的爬上墙头,跳进了院子,落地的声音把自己下了一跳。连忙爬到土豆地里一动不动的等了好半天,见没啥动静,苏沙才敢猫着腰向桑葚树下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好在桑葚树很小,以苏沙的身高就能摘到一些,苏沙摘满把了就走到墙边扔出去,外边的小弟弟见到桑葚兴奋的胡乱嚷嚷,急的苏沙不停的压低嗓门儿制止,等小弟弟安静了苏沙又回到桑葚树下去摘。

    突然,耳边传来了老奶奶的呵斥声:“谁在树哪儿呢?干啥呢?”苏沙听了吓的一激灵,他原以为小姐姐会把老奶奶的拐杖藏起来,这样老奶奶就没办法走到小门口,其他地方的隔墙比较高,老奶奶根本就看不到自己,听到老奶奶在喊“是谁”?苏沙也顾不了想拐杖的事,一把抓住身边的桑葚树枝,挡在了自己的脸上,紧张的把眼睛紧紧闭上,好像自己看不见,别人也就看不见了,可能是因为老爷爷能将这院子里的水果用来换钱的缘故,小院便多少有了一点儿盛放财物的柜子才有的待遇——小门上也上了锁。老奶奶站在小门外无法进来,苏沙躲在树枝后边也不敢动,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老奶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又喊:“还不快出去!”苏沙这才如梦初醒,转身跑到豁口的地方爬了出来,招呼小弟弟快跑,小弟弟也被苏沙的惊慌举动吓的不轻,一边在后面跟着跑,一边喊:“沙沙哥,等等我。”两个人一口气跑到了安全的地方,才停下来庆幸自己没有被抓住,不一会儿就看到小姐姐走了过来,还没到跟前小姐姐就指着小弟弟骂:“猪和你一样笨,喊什么沙沙哥,人家都听见了。”

    类似的事情接连不断、越来越多。甚至当她们出现在田间地头、院落小巷的时候就会有人警惕的注意着她们的一举一动,直到三个人慢慢离开。到母亲面前告状的人越来越多,妈妈总是赔礼道歉,等打发了外人之后,少不了教训苏沙一顿,但人小鬼大,坏主意一件接着一件,让大人们防不胜防。

    于是两家的妈妈一起商量出了一个对策。每逢“双日”到了镇子上赶集的日子,妈妈早晨起来烧好一壶开水,放上糖晶,小姐姐的妈妈搬上一张小方桌,提上准备好的糖水,放在村口的大柳树下,由小姐姐、苏沙和小弟弟三个人去卖给远处村落里要到镇子上赶集的人。两分钱一杯,她们三个人就会在大柳树下面边玩边卖水,一直等到下午妈妈来接,不管卖出多少杯,小姐姐和苏沙都会得到两分钱的报酬,而两分钱就可以买到两块水果糖。对苏沙而言,两块糖的报酬已经很丰厚了,同时也让他见识了一番大人们复杂的世界,可谓:甜茶难融是非苦,方桌尽显人情圆。

    光顾茶摊的人有的会为一杯茶该付一分钱还是两分钱的价格问题与他们三人理论不休;有的人会因为她们做的虚假广告拒绝付钱,因为他们的宣传吆喝是“凉茶!凉茶!快来喝”,而实际上卖的只是甜水;有的会以没带零钱,下次补上为借口来拖欠;还有的会以生病难受为理由支付同情,当然还有的人会以父母的朋友为理由交付友情。

    有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小姐姐的姑父——苏沙并不认识。他每次都来喝,一边喝一边问一堆乱七八糟的事,第一次喝完后转身就要上马离开,小姐姐却使眼色撺掇着苏沙去要茶钱,当苏沙起身嚷嚷着要茶钱的时候,这位姑父起初还能耐着性子说教,后来见苏沙不为所动,愤愤的骑着马走了,苏沙碍于马的高大也不敢上前,到后来小姐姐远远见着这位姑父骑马过来,就会主动招呼他过来喝撒了土的茶水。这时候姑父都会很高兴,一个劲的夸赞她们,喝完了苏沙也不再去要茶钱,毕竟姑父已经为她们提供过了“恶作剧”的快乐,再后来你撒一撮儿我撒一撮儿,土越撒越多,终于被发现了,气的姑父又打又骂,苏沙和小姐姐以及小弟弟的茶摊儿也终于因为这场风波停止了营业。

    苏沙有三位姐姐,大姐比苏沙大八岁,二姐大五岁,三姐大两岁,三姐在苏沙三岁左右的时候因病医治不力去世了,当时的苏沙只是突然觉得家里少了一个人,而他对这位姐姐的唯一记忆就是自己之前每天都会和姐姐们一起爬到屋檐下的台子上吃饭,苏沙常常会莫名其妙的打翻三姐的饭碗,每当这个时候,三姐就会边骂边哭的向在厨房里忙碌的妈妈告状,她虽然气愤已极,却从没打过苏沙一下。大姐和二姐比苏沙大许多,她们总是会有自己的事要做,有自己的生活乐趣,不愿意在个混小子身上浪费时间。

    苏沙渐渐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睡觉,又过了一阵子,妈妈自己一个人搬到了两位姐姐之前住的小屋,两位姐姐搬到了苏沙住的外间,苏沙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便自认为是妈妈越来越不喜欢自己,所以才会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妈妈这种不由分说的举动让他紧张而无助。而当此心此情被夜晚的寂静与黑暗笼罩住的时候,会包裹的苏沙喘不过气来,翻来覆去挣扎的结果也只是被捆扎的更紧固。

    一天早晨,苏沙被院子里传进来的噪杂声吵醒,他慢腾腾的穿上衣服,边走边嘟囔着来到房门口,看见大姐和二姐低着头站在院子里的拐角处,邻居家的二婶匆匆忙忙的从妈妈的屋子里进进出出,但奇怪的是不管进出,她都会紧紧的将妈妈的房门关住,苏沙本想过去找妈妈,却被大姐和二姐一个劲的摆手所阻止,苏沙不满的走向两位姐姐,但同时他也能感觉出气氛的诡异,而诡异的气氛最容易被忐忑的心打成一个个死结,苏沙站在两位姐姐的旁边,忘记了自己还会说话。呆呆的看着大姐和二姐相互之间嘀咕着什么。

    冷不丁,大姐弯下腰抱住了苏沙,接着便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二姐也学着大姐的样子在苏沙的脸上挨了一下,苏沙这才恢复了部分反应,也顾不上为这难得的礼遇喜悦,连忙问道:“妈妈还活着吗?”大姐瞪了他一眼,接着便趴到苏沙耳边悄悄告诉苏沙:“妈妈生娃娃了!”,“那妈妈会死吗?”苏沙紧张的追问大姐,二姐也有些疑惑的看着大姐,显然这也是她所关心的问题,大姐告诉她们不会,苏沙听完这才放下了心,却又开始纳闷——既然妈妈不会死,你俩儿又站在这里默的哪门子哀!苏沙刚想走开,却被大姐一把拉住,她转过脸问二姐:“要是再有一个弟弟,你是心疼沙沙还是新弟弟?”,二姐满脸狐疑却猜不出大姐想要的标准答案,哼唧了一会儿,没敢出声。好在大姐紧跟着就给出了标准答案:“我只心疼沙沙”!二姐马上附和:“我也只心疼沙沙”,两个人完全是一副不愿把自己的爱怜分割的样子。苏沙则对二位姐姐的尊宠不以为然,毕竟过分“难得”的东西很难让人抱有希望。于是他不自然的点了一下头就溜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