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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于是苏沙练球更加勤奋,对地形的观察也更加细致入微,哪一段路上有杂乱的车辙印会影响球的滚动距离,哪一段路上有厚厚的浮土会增加球的阻力,水渠里那一处小水坑可以作为铁球的第一停靠位,下坡道的那一侧雨水冲刷的小沟渠可以引导铁球滚动方向,他都了然于胸。

    但获胜的喜悦很难同时刺激到所以的人,总会有人因为同一件事却被笼罩在失败的阴影里,鲜尝败绩的苏沙很难体会到对方心中的滋味,只是疑惑为什么找他挑战的人越来越少?有时候一整天都没有,再后来好几天也没有一个,只有放牛回家的武达会和他玩一会儿,拜儿家离这儿太远,苏沙没有碰到过,小姐姐家的小弟弟有时候也会跟在他的屁股后边跑来跑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妈妈不再每天下地干活,成天躺在炕上,看一本很厚的书,书的前后封面都掉了,纸张也都有些发黄,苏沙一看到这本书就会心生反感,有好几次都试着把书藏起来,但都被妈妈找了出来,想要扔的远远的又不敢。更让苏沙不解的是,妈妈每天都要求苏沙自己单独睡到套间的炕上,虽然苏沙早就不再依恋妈妈的陪伴,但这种刻意的排斥还是会让苏沙觉得难过。与其说是恐惧一个人睡觉时的孤单与黑暗,倒不如说是觉察到被妈妈冷落时的伤心。

    刚开始的时候,苏沙会早早爬到妈妈睡觉的炕上睡着,任凭妈妈怎么呼喊也装作听不见,妈妈只好一见到苏沙想要睡觉的样子便把他支到里屋的炕上。不习惯一个人睡觉的苏沙常常会半夜醒来,这时候他便悄悄的来到妈妈的炕头边站着,瞌睡难耐的时候,就会爬到炕沿边上睡着,等妈妈察觉到了,也不忍心再赶他回到自己的炕上去,就会允许苏沙睡到自己旁边。即便如此,苏沙还是慢慢的越来越适应一个人睡觉,晚上会一觉睡到天亮,即使他在睡觉前就谋划着等妈妈睡着了就偷偷的溜过去,可自己一旦睡着,就会毫无知觉的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

    缺少了他人挑战的刺激,苏沙玩铁球的兴致也小了许多,日子开始变的有些无聊,妈妈每天在家,苏沙就必须按时吃饭,不敢到处乱跑,事实上现在的他也无处可去。武达总是跟着妈妈下地,和拜儿也因为火柴的事弄掰了,苏沙不想再去找他。妈妈忙完了手边的家务又总是躺在炕上看她那本破书,苏沙百无聊赖,还要被妈妈使着一会儿铲狗屎,一会儿喂鸡,一会儿扫地,他只能在干活儿的间隙时间到家门口附近溜达上一会儿。

    小姐姐发现了不再到处疯跑的苏沙,每天又会拎着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在苏沙家附近等候!小姐姐每天的任务是照看弟弟,她也找到了与自己任务相匹配的新游戏——“抓五子儿”。用五个豌豆大小的小石子,抓在手里,把其中一个抛起,将另外的四个石子撒到地上,然后将抛出的石子接住,从“一”开始,每抛起一次石子就要把地上的石子捡一个到手里同时接住抛出去的石子,一个一个捡起了地上的另外四个石子之后,重复前边的动作重新将四个石子撒到地上,然后将地上的石子两个两个的捡到手里,两个捡完了是三个,三个捡完了地上会剩下一个,便将手里的一个石子抛起,另外的三个撒到地上,最后将地上的四个石子一次全部捡起,完成四个一捡之后,就可以把五个石子一起抛向空中用手背去接,无论手背上能接住几个,再将手背上的石子弹起后用手去抓,必须一个不落的把抛出的石子全部接住,有几个便得几分,这是一个循环,如果中间失误了,便轮到下一个人玩,每次从“一”玩起,积分累积,最后以积分多少定输赢。游戏没有人数上的限制,比苏沙击球的游戏要显得精致而包容!

    刚开始玩的时候苏沙被弄的手忙脚乱,不是抛出石子后来不及把其他的石子撒到地上,就是一下子将五个石子全部撒到地上,得分被小姐姐远远得落在后边,但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苏沙每次的得分已经能与小姐姐不相上下。小姐姐发现苗头不对,就嚷嚷着要改变游戏规则,捡起地上石子的时候,不能触碰到其它不相关的石子,用手背弹出石子时不能一次全部弹出,而是将手背上的石子分成两部分,先后弹出,依次接回,并为这个高难度的动作起了个很别致的名字——挽花!但这样最多只是延缓了一点儿时间,根本无法摆脱最终被超越的结局。很快苏沙就能在任何规则下完胜她了,并不是因为小姐姐手笨,而是无论在家里的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只要有空,苏沙就会不断的练习。就连睡觉都要在妈妈的一再催促下,才会停止练习。

    小姐姐不明白曾经任由自己摆布的苏沙何以拥有了挑战自己的实力,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次次败给苏沙,开始显得有些慌张,虽然技能上局部的较量并不会像一场争斗一样使得双方的角色翻转,但至少在某段时间内会让自己丧失主导的地位,何况苏沙一见面就嚷嚷着要和自己比试,每次胜利之后得意的表情和指手画脚的举止看着就让人不舒服,而眼下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终止这愚蠢的游戏。于是小姐姐便以“没意思”为理由推脱,不再接受苏沙的挑战,苏沙却不依不挠,毕竟没意思的只是“输”,“胜利”的意思可是无群无尽的,除了面对死亡无法战胜的老人,又有谁能无视“胜利”的诱惑。何况她们也只有“抓五子”这一项共同的游戏可玩,不玩这个,可就不光是“意思”没了,有的也只剩下“无”了。

    “无”可不是人人会玩且都能玩的起的,世间的一切、人生的所有都莫“贵”于此!只有少数高僧才能缘应所有,在本性的虚空当中领会到内心所有“有”的虚幻,在变化不居的世间万相当中无所住留,时刻觉照到原本归“空”的心念持“有”而不“执着”、了却万般烦恼。还有一些被称之为得“道“的人也甘愿抛弃世人常有的欲望,从而获得超脱或者玩味“有无相生、无中生有”当中精妙之理的能力或者心境,或隐或显、自得其乐!

    处在孩提阶段的小姐姐和苏沙正满心的好奇与生机,充满着对“有”的向往和实现自身对“有”使命,就如同两个已经准备好了登台的演员,在没有表演之前又何以领会座无虚席的短暂和曲终人散的空寂!

    小姐姐知道找不到乐趣的苏沙一定会像当初一样跑的无影无踪,她可不想每天只和一个连话也说不整齐的弟弟为伴,但她也不可能用自己“输”的痛苦为苏沙提供“赢”的乐趣,于是小姐姐想出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主意。她提出来要和苏沙比吃土,说完便捡起一小块黄土,放到嘴里嚼一嚼就咽了下去,还表现的很享受的样子。在玩铁球和抓五子当中尝到过胜利刺激的苏沙哪里会轻易言败,学着小姐姐的样子捡起一块儿土,放到嘴里艰难的嚼了起来,咀嚼就已经很困难了,想咽下去就更加的不容易。苏沙苦苦支撑了两三局,便申请了休战。苏沙并不明白“价值、意义”之类的含义,也就无法为自己的失败寻找合理的托词,况且“金屑虽珍宝,在眼亦为病”;文帝好文,武帝尚武;一部分人眼里的英雄在另一部分人眼里便成了帮凶,价值和意义不过是一杆常常被修改了称星的称,那里称的准事物真正的分量。在苏沙看来别人能做到而自己做不到那便是输了,好在小姐姐见好就收,并没有穷追猛打。

    第二天她便带领着苏沙和小弟弟开始在田间地头挖一种可以食用的“辣草”,互相比谁挖的多,谁挖的粗,然后三个人坐下来慢慢把挖到的辣草全部吃掉。没过多久便把附近的田埂挖的到处坑坑洼洼,好几处田地的主人都来找妈妈告状,这可是苏沙第一次被人告状,妈妈狠狠的训了苏沙一顿,苏沙便不敢继续,每次都跟在小姐姐的后面看着她挖,最后也能分到一些辣草。

    没过几天,不知道是小姐姐一个人挖的没了兴致还是她又听到了新知识。又开始带着苏沙一会儿把别人家的玉米苗挖出来移到苏沙家的自留地里,一会儿又把别人家地里的角瓜摘回来埋到土里。苏沙问她原因,小姐姐很神秘的告诉苏沙:“等‘六零年’到了,就可以挖出来充饥”。很快因为这个原因妈妈收到了第二次告状,这次苏沙可是有十足的理由,毕竟谁也不愿挨饿,谁也都能理解挨饿的滋味。妈妈听了苏沙从小姐姐那里听来的理由,气的哭笑不得,但并没有过多的批评苏沙,还给苏沙解释了半天“时光一去不复返”。苏沙听的似懂非懂,但至少听明白了一条“六零年”是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