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阿修罗
盛夏初夜，霓虹彩灯。
清风清凉宜人，河水波光粼粼，河边人山人海，茶几上摆放着瓜子、点心和酒水，以及各种新鲜上市，令人馋涎欲滴的水果。在这个炎热的晚上，大人小孩们三五成群，悠闲的坐着，听着舞台上的面具人说书。
“传说阿修罗为半神半人的大力神，易怒好斗，乃六道之一。他们基本上居住在须弥山的山洞中，同众神进行激烈的斗争。他们斗争的起因是为了一棵名叫苏质怛罗波吒罗的神树。这棵树的树根在阿修罗的领地内。可它的成熟的果实却在天上。
“阿修罗本性善良，但因其常常带有嗔恨之心，执著争斗之意志。终非真正的善类。换句话说便是：阿修罗是有福无德。
“它们福如天人，却德非天人。
“传闻有一对双胞胎阿修罗姐妹，她们从小就不对盘，不仅彼此互生妒意、敌意，日夜吵得不可开交，还经常在天界挑事生非、兴风作浪。
“有一次，好勇的姐妹俩为了斗狠，竟迷惑众生，使难修行。当然，如此降德之行令众神大为恼怒，便将她们贬坠凡间。
“阿修罗姐妹俩转生投胎为人，降生到一个颇为偏僻荒凉的山村。后来，她们到了挑选如意郎君的年龄，姐姐红莲嫁给了当地一个学堂的院长，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而妹妹白芷则嫁给了村里一个长相英俊、但家境贫穷的男子，过着辛苦劳累且婆媳争吵不休的日子。
“据说，转生投胎为人的阿修罗，同样拥有某种神秘的力量，性格却因人而异。有的会忘记所有前尘往事，像个真正的婴儿般重新开始新生活；有的却会隐隐带着曾经历过的某一部分生活影子，身上仍会有着一些阿修罗的生性特征……”
谢幕后，山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卸下面具，静静等待客人的到来。
不一会儿，门外便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请进！”山奈大喊道。起身来到茶几旁，准备为客人沏茶。
很快，一个白衣青年和一个绿裙少女走了进来，自我介绍道：“你好，我们是‘万事屋’。我叫江藤，这位可爱的女士是风伶。”
山奈施了一个回礼，招呼道：“我是山奈，两位请坐。”
“二位远道而来，我便不弯弯绕绕，有事直说了。此番委托二位，是为了我的手帕交青黛姑娘。”
江藤问道：“可是与你方才在台上所说的‘阿修罗’有关？”
“正是。”山奈娓娓道来：“青黛姑娘乃我手帕交，我们年岁一般，性格却迥然不同。在17岁之前，她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过着令我无比羡慕和渴望的生活；而我不过是一个容貌尽毁，被家人当作奴仆使唤的苦命人罢了。
“但是在17岁之后，我们的运气就像是被互换了一般，令我们各自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彼此想都不敢想象过的变化。青黛常与我说，这是有因果的，是一种神秘的力量，把我和她的运气给互换了。
“她说，我的阿娘白芷和她的阿娘红莲，皆为‘阿修罗’的转世。据说，转生投胎为人的阿修罗，同样拥有某种神秘的力量，性格却因人而异。有的会忘记所有前尘往事，像个真正的婴儿般重新开始新生活；有的却会带着曾经历过的，某一部分生活的模糊记忆，身上仍会有着一些阿修罗的生性特征。青黛说，她阿娘毫无疑问是属于后者，我幼时之所以发生火灾，导致毁容、差点殒命，也都是因为她阿娘的诅咒。
“她阿娘曾十分渴望能有一个体贴乖巧的女儿，苦于执着多年自己亦未能有孕，于是便将青黛抱回来收养。青黛刚被她阿娘抱回来的时候，面黄肌瘦，是个严重营养不良的小婴儿，村里大多人看了都说她是养不活的。
“而恰在那时，村里人又都在盛赞，说我阿娘生了我这样一个白胖干净、眼神明亮的女婴。青黛阿娘听到这话不胜其怒，许是她阿修罗的善妒本性又跑出来作祟，便将我诅咒……”
说到此处时，山奈的面容有些许抽搐，许是今日仍对此事心存芥蒂。她平复了一下心情，苦笑道：“青黛阿娘不让我与青黛做朋友，小时候我们常瞒着大人偷溜出来相见。其实，大人的敌意，与我们小孩子又有何干呢？遇到一个真心的知己，对谁来说都是很难得的一件事吧？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很庆幸那时候的我们，没有因为一些阻拦而轻易放弃了这段友谊。
“其实青黛说的这些，我只当是个鬼怪故事，听听便罢了。可是青黛却不同，她是深信不疑的。尤其是17岁以后，正如同青黛所说，我们的运气似乎被一种神秘力量互换了，之后，青黛便越发的神经质了……”
山奈叹息一声，继续道：“自我幼时发生火灾，导致毁容后，我的家人非但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过失与责任，反而待我相当苛刻。他们重男轻女，如若生了女儿，图的便是日后出嫁时男方给的聘金。从我容貌被毁的那一刻起，便意味着我在他们心里已经失去了价值。我从未得到过阿爹阿娘的好脸色，自小在家中都是干最多的活，吃穿用度却是最差的。”
山奈顿了顿，再次平复心情道：“17岁之后，我的人生一路像是开了挂。于我而言，学习如同呼吸一样轻松，成绩一直都是县年级第一。阿爹阿娘说，读书无用，他们不再让我上学堂了。将我介绍到这里来洗碗。我原以为，从此我的人生便完蛋了，可是很幸运的，我遇到了我的师傅，他是我们这儿最厉害的说书先生。
“师傅收我为徒，教我写故事、讲故事，送我面具……白天写故事，晚上讲故事，偶尔还能抽出一些时间插插花练练书法。是师傅，让我的生活充实又惬意，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我的丑陋面容而受到什么影响。”
说起恩人，山奈满眼都是温柔，回忆了好一会儿，她才回归正题，继续说道：“17岁是我和青黛两人各自的分水岭，当我开始朝着清晰又明确的目标一路狂奔之时，青黛的人生却开始走下坡路。
“她开始经历痛苦，开始不断地失去，事业、爱情，她的生活，她的小世界在逐渐地变得支离破碎。
“青黛阿爹因为利用职位之便，挪用修建学堂的公款而入狱；弟弟由于长期反复高烧而损坏了智力，变得痴痴傻傻；阿娘红莲原是因为担心她阿爹，忧思过度生了个小病，不曾想被大夫误诊，由此小病变大病。被刺激过度的红莲至今已是疯疯癫癫多年了。
“最致命的是，十分热爱舞蹈的青黛，在一次公演时，意外受伤损失了一条腿。
“青黛原是我们这儿最有名的舞娘，可惜，她再也不能跳舞了。相恋多年的男友也提出了分手。祸不单行的青黛，时常把‘命运、因果’这样的词语挂在嘴边，她似乎变得有些魔怔了。
“这些年来，她断断续续，与我说了好些试图佐证她阿娘红莲就是阿修罗的神奇事件。
“比如说，某次她摔倒了膝盖上有个“人”形的淤青，快一个月过去了也一点儿都没有要消退的痕迹。但是与她阿娘随口一提，她阿娘当即低语了几句，吐了一口口水用手拍在她那显露出的淤青处，第二天晨起那淤青便消失不见了。
“青黛认为这个“人”形淤青是一个夭折婴儿的冤魂，因为她曾在幼时欺负过我们村子里的一个疯女人。她说，当时她和邻居几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们一起点燃了鞭炮，塞进了那个疯女人的衣服后背里。岂料疯女人当时已怀有身孕，他们的欺凌，直接导致了疯女人的流产。虽然那是一个不会说话的疯女人，可是那天的恶行在光天化日之下已经被好些村民看见。尽管疯女人的丈夫是我们村子里最贫穷的一户人家，但是也没有趁机讹诈青黛的阿爹阿娘。他找上门来时，只是告诫青黛的阿爹阿娘要好好教育孩子。
“觉得这一定是夭折的婴魂没有得到安抚，才会回来找她。
“又比如，她说她阿娘有先知般的神预料，每回她阿娘与赌徒说开什么便是什么。青黛撞见过好几回了。为了验证红莲的神秘力量，有一回她听到她阿娘提及到某个数字，便偷偷用2银零花钱买下了那个数字，果不其然，那期的彩票她真的就中了。
“再比如，住在她家隔壁的婶婶，因一次与她阿娘发生口角，气得她阿娘当场晕倒。她阿娘醒来后把她一直供奉的，一尊形似妖狐的神像搬到天台上，哭诉自己的委屈，对着婶婶好一顿诅咒。结果那半年间，隔壁婶婶一直霉运不断，先是她丈夫上山砍柴，不慎跌倒，滚落山坡，摔瘸了一条腿；女儿刚从学堂结业，竟被山匪绑了去；而婶婶呢，自从被青黛阿娘诅咒起，没过两个月就一直喊疼，说是肚子痛到不行，挨到上个月才去医馆检查，医检报告结果是胃癌。
“还比如，某天青黛带着她女儿到镇上赶集。那天街上正巧发生一起车祸撞死了个人，于是那个死魂便一直追随着她女儿。那之后的一整个礼拜，她女儿都陷入了昏迷，白天沉沉睡死过去，不吃不喝，夜晚就哭哭啼啼，哭声尖厉。
“‘出鬼啦！’某天中午，她阿娘一看到给女儿熬好的米糊里冒出一滩水来，就如此惊呼道。据青黛说，她阿娘熬给婴儿吃的那种米糊糊，是稀稠度恰到好处的，没有一点点流动的水分的。有水就证明有鬼！
“于是她阿娘急急地忙碌着在天台摆设大桌，端上供品，烧点香线，对着青天叽里咕噜地吐说着含糊不清的咒语。
“青黛阿娘说，那个跟着她女儿的死魂说‘他没有姐妹也没有女儿，便要把她女儿带走当花儿养’。据说那时候她女儿的魂魄都已经跟着那死魂走很远了的，多亏了她阿娘才将女儿救了回来。
“青黛一直都特别肯定，她阿娘就是阿修罗，但凡是她阿娘不喜欢的人都会落得个凄惨下场，那些不被她阿娘喜欢的人，彷佛受到了某种神秘的诅咒般。
“同时她还说到，转生后的阿修罗，由于是凡胎肉体，魔力会因此受到限制，想要施展起来可没那么容易。每施展一次魔咒，便要付出一定的代价。青黛认为，家里每一个人经历的不幸，皆是由于阿娘逞一时之快，屡次三番施展魔咒残害他人，所遭受的反噬。
“青黛每每说起这些事情，怕我不信，她还发起誓来。她阿娘是在凌晨失足于村子口那条河道溺死的，据说临死前的一天，她的神智突然变得清醒了，然后拉着青黛的手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他们说我生而为人却品行不端，贪图享乐且还为非作歹，觉得对我的惩罚不够，贬入凡间对我而言根本就不算惩罚。他们要把我变成一只辛勤的蜜蜂，采两万年的花粉，且在此期间，我不得伤害蜇咬任何生灵。若我不听，那么我每蜇人一次，便要多做一百年的蜜蜂。’这听起来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综上所述，到底是真是假，是青黛阿娘的疯言疯语，还是青黛的错觉或梦境，甚至会不会是青黛的疯言疯语，我不得而知。她总说，终是害人害己，她阿爹，她弟弟，还有她，都沦为了她阿娘施展魔咒代价的牺牲品！”
风伶点点头，平静道：“嗯，情况我们已经大致了解了，那么现在，请说说看，你的诉求是什么呢？”
山奈忧郁的叹息一声，说道：“自从青黛的腿骨折后，这十多年来，我从未曾见她再笑过。她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她的灵魂都随着那场事故，死在了很多年前的那个舞台上一样。她一直深陷于失去了一条腿的痛苦中，如今的她变得寡言了很多，但隔一段时间，又会开始絮絮叨叨，说一些神神鬼鬼的事情。
“隐隐约约，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上有了一些她阿娘的影子，似乎有一种要变得疯疯癫癫的倾向。我曾动过想劝她去看心理医师的念头，但昔日骄傲如她，又怎么受得了这般刺激打击呢？我担心适得其反，只好就此作罢。
“可是青黛现在，实在是憔悴得不像样，深深凹陷的眼窝、面颊暗黄浮肿、皮肤又干又皱，明明还不到三十的年纪，看上去却是一副中年妇人的模样，我担心她熬不了几年了。听师傅说，你们是这方面的专家。你们可有法子让青黛重新找到她的信仰，令她振作起来？”
风伶略微思考之后，说道：“我不确定，我可以先去看看你的朋友吗？”
“当然，我亦正有此意。”山奈立马道。
翌日。
吃过早餐后，一行人来到了青黛的家中。
一见到青黛，风伶便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青黛果真被一个妖怪附身着。被这种妖怪附身的人，会产生臆想，会性情大变，变得易怒、嫉妒、争强好胜。
传说中被这种妖怪附身的人，被称为阿修罗，所以这种妖怪就被称为阿修罗了。据说被阿修罗附身后，那个人会被阿修罗灌输一段虚假的记忆，同时阿修罗也会赋予被附身之人一些妖术，因此，被附身之人即为半妖。
风伶猜测，应该是红莲死后，妖怪转移过到青黛身上了，不过幸好，现在还处于第一阶段，到了下一个阶段可能就要嫉妒别人了。
知道这个妖怪最爱争强好胜，风伶便讽刺道：“什么仙人转世，瞧这姑娘说的，我还以为是多厉害的妖怪呢。想不到你竟附身在一个残疾人身上，以后与人斗狠，一个瘸子一点优势都没有。智商可真够低的。”
阿修罗听后，大怒，它放弃了青黛的躯体，转而向江藤撞去，想附身在江藤身上，岂料却无论如何也进不去。
看着妖怪笨拙的样子，风伶再次嘲讽道：“你当然进不去了，虽然他是个战五渣，但他的时间可是静止的。”
听到风伶的话，阿修罗终于不再执着于江藤的身体，转而又盯上了山奈。不过风伶并没有给它这个机会，在它还未附身到山奈身上之前，她便取出了别在腰间的烟杆，吹出烟雾将它缠绕起来，抓进了玻璃瓶里。
“搞定。”风伶收起烟杆，笑道：“这也太顺利了吧？没想到这件事情这么容易解决呢。”
“太好了！”山奈高兴地冲了过去抱住青黛，正当她想说些什么，来激励青黛重新好好生活时，青黛却先开口了：“山奈，我错了。这世上不幸的人何其多，我为什么要这般自甘堕落呢？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虽然我曾低到尘埃里，曾痛苦迷茫过，可是老天生我们一场，总不能教我们只体验痛苦与死亡吧。山奈，我决定了，我要振作起来，我要给女儿一个好的榜样。”
山奈被好朋友的话惊得愣住了，青黛这是怎么了？不仅眼神变得十分明亮，就连说话都一改往常的颓丧，变得积极向上了。
风伶见状，解释道：“被阿修罗附身之人会性情大变，现在妖怪离体，自然就恢复了原本的性格。”
“可是青黛没被妖怪附身之前，也没见她这么有干劲啊？”山奈嘟囔一句。
风伶点头道：“虽然以前她没有被妖怪附身，但是常年待在她阿娘身边多多少少也会受到一些影响。”
……
马车的车儿板上，江藤瞥了一眼风伶手中的玻璃瓶，嫌弃道：“你带着这玩意儿干嘛呀？”
“嗯，”风伶回过神来，随意道：“那要不，我就把它净化了呗，免得它再附身到别人身上作恶。”
清风清凉宜人，河水波光粼粼，河边人山人海，茶几上摆放着瓜子、点心和酒水，以及各种新鲜上市，令人馋涎欲滴的水果。在这个炎热的晚上，大人小孩们三五成群，悠闲的坐着，听着舞台上的面具人说书。
“传说阿修罗为半神半人的大力神，易怒好斗，乃六道之一。他们基本上居住在须弥山的山洞中，同众神进行激烈的斗争。他们斗争的起因是为了一棵名叫苏质怛罗波吒罗的神树。这棵树的树根在阿修罗的领地内。可它的成熟的果实却在天上。
“阿修罗本性善良，但因其常常带有嗔恨之心，执著争斗之意志。终非真正的善类。换句话说便是：阿修罗是有福无德。
“它们福如天人，却德非天人。
“传闻有一对双胞胎阿修罗姐妹，她们从小就不对盘，不仅彼此互生妒意、敌意，日夜吵得不可开交，还经常在天界挑事生非、兴风作浪。
“有一次，好勇的姐妹俩为了斗狠，竟迷惑众生，使难修行。当然，如此降德之行令众神大为恼怒，便将她们贬坠凡间。
“阿修罗姐妹俩转生投胎为人，降生到一个颇为偏僻荒凉的山村。后来，她们到了挑选如意郎君的年龄，姐姐红莲嫁给了当地一个学堂的院长，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而妹妹白芷则嫁给了村里一个长相英俊、但家境贫穷的男子，过着辛苦劳累且婆媳争吵不休的日子。
“据说，转生投胎为人的阿修罗，同样拥有某种神秘的力量，性格却因人而异。有的会忘记所有前尘往事，像个真正的婴儿般重新开始新生活；有的却会隐隐带着曾经历过的某一部分生活影子，身上仍会有着一些阿修罗的生性特征……”
谢幕后，山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卸下面具，静静等待客人的到来。
不一会儿，门外便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请进！”山奈大喊道。起身来到茶几旁，准备为客人沏茶。
很快，一个白衣青年和一个绿裙少女走了进来，自我介绍道：“你好，我们是‘万事屋’。我叫江藤，这位可爱的女士是风伶。”
山奈施了一个回礼，招呼道：“我是山奈，两位请坐。”
“二位远道而来，我便不弯弯绕绕，有事直说了。此番委托二位，是为了我的手帕交青黛姑娘。”
江藤问道：“可是与你方才在台上所说的‘阿修罗’有关？”
“正是。”山奈娓娓道来：“青黛姑娘乃我手帕交，我们年岁一般，性格却迥然不同。在17岁之前，她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过着令我无比羡慕和渴望的生活；而我不过是一个容貌尽毁，被家人当作奴仆使唤的苦命人罢了。
“但是在17岁之后，我们的运气就像是被互换了一般，令我们各自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彼此想都不敢想象过的变化。青黛常与我说，这是有因果的，是一种神秘的力量，把我和她的运气给互换了。
“她说，我的阿娘白芷和她的阿娘红莲，皆为‘阿修罗’的转世。据说，转生投胎为人的阿修罗，同样拥有某种神秘的力量，性格却因人而异。有的会忘记所有前尘往事，像个真正的婴儿般重新开始新生活；有的却会带着曾经历过的，某一部分生活的模糊记忆，身上仍会有着一些阿修罗的生性特征。青黛说，她阿娘毫无疑问是属于后者，我幼时之所以发生火灾，导致毁容、差点殒命，也都是因为她阿娘的诅咒。
“她阿娘曾十分渴望能有一个体贴乖巧的女儿，苦于执着多年自己亦未能有孕，于是便将青黛抱回来收养。青黛刚被她阿娘抱回来的时候，面黄肌瘦，是个严重营养不良的小婴儿，村里大多人看了都说她是养不活的。
“而恰在那时，村里人又都在盛赞，说我阿娘生了我这样一个白胖干净、眼神明亮的女婴。青黛阿娘听到这话不胜其怒，许是她阿修罗的善妒本性又跑出来作祟，便将我诅咒……”
说到此处时，山奈的面容有些许抽搐，许是今日仍对此事心存芥蒂。她平复了一下心情，苦笑道：“青黛阿娘不让我与青黛做朋友，小时候我们常瞒着大人偷溜出来相见。其实，大人的敌意，与我们小孩子又有何干呢？遇到一个真心的知己，对谁来说都是很难得的一件事吧？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很庆幸那时候的我们，没有因为一些阻拦而轻易放弃了这段友谊。
“其实青黛说的这些，我只当是个鬼怪故事，听听便罢了。可是青黛却不同，她是深信不疑的。尤其是17岁以后，正如同青黛所说，我们的运气似乎被一种神秘力量互换了，之后，青黛便越发的神经质了……”
山奈叹息一声，继续道：“自我幼时发生火灾，导致毁容后，我的家人非但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过失与责任，反而待我相当苛刻。他们重男轻女，如若生了女儿，图的便是日后出嫁时男方给的聘金。从我容貌被毁的那一刻起，便意味着我在他们心里已经失去了价值。我从未得到过阿爹阿娘的好脸色，自小在家中都是干最多的活，吃穿用度却是最差的。”
山奈顿了顿，再次平复心情道：“17岁之后，我的人生一路像是开了挂。于我而言，学习如同呼吸一样轻松，成绩一直都是县年级第一。阿爹阿娘说，读书无用，他们不再让我上学堂了。将我介绍到这里来洗碗。我原以为，从此我的人生便完蛋了，可是很幸运的，我遇到了我的师傅，他是我们这儿最厉害的说书先生。
“师傅收我为徒，教我写故事、讲故事，送我面具……白天写故事，晚上讲故事，偶尔还能抽出一些时间插插花练练书法。是师傅，让我的生活充实又惬意，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我的丑陋面容而受到什么影响。”
说起恩人，山奈满眼都是温柔，回忆了好一会儿，她才回归正题，继续说道：“17岁是我和青黛两人各自的分水岭，当我开始朝着清晰又明确的目标一路狂奔之时，青黛的人生却开始走下坡路。
“她开始经历痛苦，开始不断地失去，事业、爱情，她的生活，她的小世界在逐渐地变得支离破碎。
“青黛阿爹因为利用职位之便，挪用修建学堂的公款而入狱；弟弟由于长期反复高烧而损坏了智力，变得痴痴傻傻；阿娘红莲原是因为担心她阿爹，忧思过度生了个小病，不曾想被大夫误诊，由此小病变大病。被刺激过度的红莲至今已是疯疯癫癫多年了。
“最致命的是，十分热爱舞蹈的青黛，在一次公演时，意外受伤损失了一条腿。
“青黛原是我们这儿最有名的舞娘，可惜，她再也不能跳舞了。相恋多年的男友也提出了分手。祸不单行的青黛，时常把‘命运、因果’这样的词语挂在嘴边，她似乎变得有些魔怔了。
“这些年来，她断断续续，与我说了好些试图佐证她阿娘红莲就是阿修罗的神奇事件。
“比如说，某次她摔倒了膝盖上有个“人”形的淤青，快一个月过去了也一点儿都没有要消退的痕迹。但是与她阿娘随口一提，她阿娘当即低语了几句，吐了一口口水用手拍在她那显露出的淤青处，第二天晨起那淤青便消失不见了。
“青黛认为这个“人”形淤青是一个夭折婴儿的冤魂，因为她曾在幼时欺负过我们村子里的一个疯女人。她说，当时她和邻居几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们一起点燃了鞭炮，塞进了那个疯女人的衣服后背里。岂料疯女人当时已怀有身孕，他们的欺凌，直接导致了疯女人的流产。虽然那是一个不会说话的疯女人，可是那天的恶行在光天化日之下已经被好些村民看见。尽管疯女人的丈夫是我们村子里最贫穷的一户人家，但是也没有趁机讹诈青黛的阿爹阿娘。他找上门来时，只是告诫青黛的阿爹阿娘要好好教育孩子。
“觉得这一定是夭折的婴魂没有得到安抚，才会回来找她。
“又比如，她说她阿娘有先知般的神预料，每回她阿娘与赌徒说开什么便是什么。青黛撞见过好几回了。为了验证红莲的神秘力量，有一回她听到她阿娘提及到某个数字，便偷偷用2银零花钱买下了那个数字，果不其然，那期的彩票她真的就中了。
“再比如，住在她家隔壁的婶婶，因一次与她阿娘发生口角，气得她阿娘当场晕倒。她阿娘醒来后把她一直供奉的，一尊形似妖狐的神像搬到天台上，哭诉自己的委屈，对着婶婶好一顿诅咒。结果那半年间，隔壁婶婶一直霉运不断，先是她丈夫上山砍柴，不慎跌倒，滚落山坡，摔瘸了一条腿；女儿刚从学堂结业，竟被山匪绑了去；而婶婶呢，自从被青黛阿娘诅咒起，没过两个月就一直喊疼，说是肚子痛到不行，挨到上个月才去医馆检查，医检报告结果是胃癌。
“还比如，某天青黛带着她女儿到镇上赶集。那天街上正巧发生一起车祸撞死了个人，于是那个死魂便一直追随着她女儿。那之后的一整个礼拜，她女儿都陷入了昏迷，白天沉沉睡死过去，不吃不喝，夜晚就哭哭啼啼，哭声尖厉。
“‘出鬼啦！’某天中午，她阿娘一看到给女儿熬好的米糊里冒出一滩水来，就如此惊呼道。据青黛说，她阿娘熬给婴儿吃的那种米糊糊，是稀稠度恰到好处的，没有一点点流动的水分的。有水就证明有鬼！
“于是她阿娘急急地忙碌着在天台摆设大桌，端上供品，烧点香线，对着青天叽里咕噜地吐说着含糊不清的咒语。
“青黛阿娘说，那个跟着她女儿的死魂说‘他没有姐妹也没有女儿，便要把她女儿带走当花儿养’。据说那时候她女儿的魂魄都已经跟着那死魂走很远了的，多亏了她阿娘才将女儿救了回来。
“青黛一直都特别肯定，她阿娘就是阿修罗，但凡是她阿娘不喜欢的人都会落得个凄惨下场，那些不被她阿娘喜欢的人，彷佛受到了某种神秘的诅咒般。
“同时她还说到，转生后的阿修罗，由于是凡胎肉体，魔力会因此受到限制，想要施展起来可没那么容易。每施展一次魔咒，便要付出一定的代价。青黛认为，家里每一个人经历的不幸，皆是由于阿娘逞一时之快，屡次三番施展魔咒残害他人，所遭受的反噬。
“青黛每每说起这些事情，怕我不信，她还发起誓来。她阿娘是在凌晨失足于村子口那条河道溺死的，据说临死前的一天，她的神智突然变得清醒了，然后拉着青黛的手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他们说我生而为人却品行不端，贪图享乐且还为非作歹，觉得对我的惩罚不够，贬入凡间对我而言根本就不算惩罚。他们要把我变成一只辛勤的蜜蜂，采两万年的花粉，且在此期间，我不得伤害蜇咬任何生灵。若我不听，那么我每蜇人一次，便要多做一百年的蜜蜂。’这听起来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综上所述，到底是真是假，是青黛阿娘的疯言疯语，还是青黛的错觉或梦境，甚至会不会是青黛的疯言疯语，我不得而知。她总说，终是害人害己，她阿爹，她弟弟，还有她，都沦为了她阿娘施展魔咒代价的牺牲品！”
风伶点点头，平静道：“嗯，情况我们已经大致了解了，那么现在，请说说看，你的诉求是什么呢？”
山奈忧郁的叹息一声，说道：“自从青黛的腿骨折后，这十多年来，我从未曾见她再笑过。她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她的灵魂都随着那场事故，死在了很多年前的那个舞台上一样。她一直深陷于失去了一条腿的痛苦中，如今的她变得寡言了很多，但隔一段时间，又会开始絮絮叨叨，说一些神神鬼鬼的事情。
“隐隐约约，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上有了一些她阿娘的影子，似乎有一种要变得疯疯癫癫的倾向。我曾动过想劝她去看心理医师的念头，但昔日骄傲如她，又怎么受得了这般刺激打击呢？我担心适得其反，只好就此作罢。
“可是青黛现在，实在是憔悴得不像样，深深凹陷的眼窝、面颊暗黄浮肿、皮肤又干又皱，明明还不到三十的年纪，看上去却是一副中年妇人的模样，我担心她熬不了几年了。听师傅说，你们是这方面的专家。你们可有法子让青黛重新找到她的信仰，令她振作起来？”
风伶略微思考之后，说道：“我不确定，我可以先去看看你的朋友吗？”
“当然，我亦正有此意。”山奈立马道。
翌日。
吃过早餐后，一行人来到了青黛的家中。
一见到青黛，风伶便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青黛果真被一个妖怪附身着。被这种妖怪附身的人，会产生臆想，会性情大变，变得易怒、嫉妒、争强好胜。
传说中被这种妖怪附身的人，被称为阿修罗，所以这种妖怪就被称为阿修罗了。据说被阿修罗附身后，那个人会被阿修罗灌输一段虚假的记忆，同时阿修罗也会赋予被附身之人一些妖术，因此，被附身之人即为半妖。
风伶猜测，应该是红莲死后，妖怪转移过到青黛身上了，不过幸好，现在还处于第一阶段，到了下一个阶段可能就要嫉妒别人了。
知道这个妖怪最爱争强好胜，风伶便讽刺道：“什么仙人转世，瞧这姑娘说的，我还以为是多厉害的妖怪呢。想不到你竟附身在一个残疾人身上，以后与人斗狠，一个瘸子一点优势都没有。智商可真够低的。”
阿修罗听后，大怒，它放弃了青黛的躯体，转而向江藤撞去，想附身在江藤身上，岂料却无论如何也进不去。
看着妖怪笨拙的样子，风伶再次嘲讽道：“你当然进不去了，虽然他是个战五渣，但他的时间可是静止的。”
听到风伶的话，阿修罗终于不再执着于江藤的身体，转而又盯上了山奈。不过风伶并没有给它这个机会，在它还未附身到山奈身上之前，她便取出了别在腰间的烟杆，吹出烟雾将它缠绕起来，抓进了玻璃瓶里。
“搞定。”风伶收起烟杆，笑道：“这也太顺利了吧？没想到这件事情这么容易解决呢。”
“太好了！”山奈高兴地冲了过去抱住青黛，正当她想说些什么，来激励青黛重新好好生活时，青黛却先开口了：“山奈，我错了。这世上不幸的人何其多，我为什么要这般自甘堕落呢？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虽然我曾低到尘埃里，曾痛苦迷茫过，可是老天生我们一场，总不能教我们只体验痛苦与死亡吧。山奈，我决定了，我要振作起来，我要给女儿一个好的榜样。”
山奈被好朋友的话惊得愣住了，青黛这是怎么了？不仅眼神变得十分明亮，就连说话都一改往常的颓丧，变得积极向上了。
风伶见状，解释道：“被阿修罗附身之人会性情大变，现在妖怪离体，自然就恢复了原本的性格。”
“可是青黛没被妖怪附身之前，也没见她这么有干劲啊？”山奈嘟囔一句。
风伶点头道：“虽然以前她没有被妖怪附身，但是常年待在她阿娘身边多多少少也会受到一些影响。”
……
马车的车儿板上，江藤瞥了一眼风伶手中的玻璃瓶，嫌弃道：“你带着这玩意儿干嘛呀？”
“嗯，”风伶回过神来，随意道：“那要不，我就把它净化了呗，免得它再附身到别人身上作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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