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穿越者
处理伤口是一件单调且无聊的事情。
从短暂的对话中，约书亚已经知道，收留了他的好心老妪叫做贝丝——在西塞罗，“贝丝”、“苏珊”和“杰西卡”是最常见的女名，分别代表秩序之神马拉的祝福、纹章和侍者。有的村子里，只要冲着村口喊一声贝丝，能有七八个农妇回应你的呼唤，并且疑惑你叫的是哪个贝丝。
老人热心地为少年端来了清水，一些起不上什么太大作用的草药，以及宝贵的干净的麻布——约书亚身上的医疗物资已经全数耗尽，光是这些麻布的价值就不亚于救了他一命。
少年骑士在干净的地上点起一把小火，将手中防身的匕首烧得通红——并不是他腰间的那柄匕首，而是他平日里用来做餐刀的那一把。而后，他扯下一段麻布，咬在口中，用火红的刀锋刮着腿上的腐肉。
仅仅是几次切割，他的衬衣就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约书亚几乎咬穿了整块麻布，他颤抖着，将匕首再次放在火上烧红，而后对着腿部的患处继续刮擦。
在他忍不住惨叫出声之前，他终于将创面大概清理完毕了。少年丢下匕首，用最后的力气把布块吐了出来，深深地喘着粗气。匕首烧灼着地面湿润的泥土，发出嗤嗤的细响。
约书亚需要一点时间来回气。
大概深呼吸了十几次，腿部的剧痛逐渐从骑士的整个神经系统中淡化。少年喝了口水，抓过旁边的草药，在努力地咀嚼了几下之后，费力地将仍然干涩的药渣铺在创面上。不顾患处细碎的刺激感，他扯开麻布，仔细地一圈又一圈地将最大的创面包扎好，打了个蝴蝶结。
做完这一切，他筋疲力尽地倒在温暖的干草堆上，一头睡了过去。对于大部分普通人而言，或许这种临时处理并不足以让他从死亡线里挣扎出来；但是约书亚并不是普通人，他是马拉的骑士，走在“神恩”和“战气”两条道途上的超凡者，无论是生命力还是恢复能力，都远超常人——
——在他十九年的生命中，他已经做了六年的战士。
战士的梦总是混乱而短暂的。约书亚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小镇的战场上，手持战锤，与周围的一切搏杀着。他砸爆了一切敢于接近他的无信者机甲，威风凛凛地带着他的战友们冲锋着——直到面前出现了一座大山一样的阿尔法战斗单元。
这无论如何也不是他们这个级别的战士可以应对的敌人。约书亚见到那座高大的机器人的一瞬间，就知道他必死无疑了，猎魂者战团的第三小队应该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活得下来。
但是少年仍然没有后退。他心里很清楚，战斗尚且有一丝生路，后退就必死无疑了。
于是，在闪亮的神术和绚丽的殉爆中，战士们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一名又一名的战士死在冲锋的途中，直到最后一位幸运儿，约书亚，终于站在了巨人面前。他就好像对着一座风车冲锋一般，顶着战斗单元的激光和弹雨，砸碎了巨人的膝盖。地震一般的轰鸣声中，他的胸口被驾驶员精准的一发穿甲弹打成了粉碎——
——等等，那之后呢？
约书亚骤然惊醒，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不认识这双陪伴了他十九年的、生满了老茧的手一般。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谁！谁在说话！”少年快速地扫视着四周，但是却没有找到一个活人——这座小屋本身就在整个村子的边缘，老妇人贝丝早已休息。
这个场面已经超出了约书亚的认知。在少年骑士的心里，他只见过一种生物会在人重伤的时候对人说话——
“恶魔！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少年凄惨地喊叫着。
门外传来砰的一声轻响，应该是贝丝被吵醒了。
“……谁是恶魔？我是恶魔？”那个声音轻快地说：“我才不是恶魔！倒是你，你是什么人？”声音突然惊讶地说：“你是阿斯塔特？天啊，我怎么这么倒霉，穿越到了这里！”
“恶魔！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虽然不知道那个声音口中的“阿斯塔特”是什么，但是约书亚很清楚，这些诡异的怪物会蛊惑人的心灵——尤其是，能够不知不觉进入他的灵魂的恶魔，恐怕更是极其强大的怪物。
他捡起地上的餐刀，喃喃地向马拉祈祷着——如果一会他控制不住自己，去伤害门外那个无辜的老妪，他就一刀捅死自己。
“别别别，我真的不是恶魔啦！”那个声音有些慌乱：“我只不过是个穿越者，对，穿越者，你这么理解就行……”说着，声音突然有些狐疑：“不对啊，阿斯塔特拿这种小刀没办法自杀吧！”
“这里是哪里？”
约书亚被这个转折弄得有些迷茫，他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恶魔，这里可是秩序之神马拉统治的圣教国西塞罗！”
“不是X锤，不是X锤，太好了……”脑海中的低语语气舒缓了下来，随即，不知名的声音又说道：“那你个子为什么这么高？”
“……”少年骑士突然有一种自己被打败了的感觉。他低吼道：“不要试图转移话题！你钻到我的脑子里有什么企图？”
“谁有什么企图啊……”声音似乎有点委屈：“我还在家写荷鲁斯和圣吉列斯的耽美小说呢，突然就……”
低语卡住了一瞬。
“……突然就猝死了……”
猝死？约书亚脑海中出现了这样一幅场景：长发的少女捂着心脏，缓缓地从椅子上滑落在地，她双眼暴突，嘴唇发青，最后停止了呼吸……
“你说的是卒中吗？”骑士疑惑地问：“那你真的不是恶魔？”
“恶魔恶魔恶魔你个头啊！”声音骤然爆发：“我都死了！怎么可能是恶魔！我顶多算鬼魂！”
骑士不为所动：“亡灵生物也在马拉的净化范围之内。”
“你这个异世界人的脑袋是石头吗？！”
总之，在经历了一番困难的交流之后，约书亚终于大概理解了自己现在的状况：不知名的力量把他从死亡线中拯救了回来，但是往他的脑子里塞了一个死掉的，精神不太正常的幽灵——偏偏他不是神官，不会驱散，没办法对付这个家伙。
“你还要驱散我？！”
“不然呢？”
骑士突然意识到，因为他们的所有对话都是在脑海中发生的，他的想法根本没办法瞒过那个声音——同样，那个声音提到的事情，也没办法瞒过他：“我见过许多自己听到了奇怪的低语的人，他们都疯了，或者死了，我不想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我又不是克总，不会天天在你耳边唱最炫民族风，把你逼疯的……”即便看不见表情，约书亚也感受到声音里的低落：“算了，反正我都死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最炫民族风是什么？”少年骑士靠在干草堆上，头脑有些眩晕：“呃，是这首歌？”
“你不会也是穿越者吧！”声音突然激动起来：“奇变偶不变？天王盖地虎？大河向东流？”
约书亚干脆说了出来：“什么是穿越者？”
他的大脑随即得到了这三个字的定义：
因为某种原因，从一个世界来到另一个世界的人——而且很多都没办法再回去。
“那不就和我们离开家乡一样吗？”少年喃喃地说：“我的很多同伴，他们也都没有再回去……”
圣教国的七次远征，约书亚完整地参与了第六次和第七次。当时和他一起在老骑士处受训的侍从们，现在确实有一部分人还在猎魂者战团当中，但是更多人死在了远征的路上，死在了无信者们的手里。他们的尸骨无人收敛，就此成为田土的沃肥，而后，更加茂盛的庄稼在田野里抽芽。
“你……这么惨的吗……”声音心有余悸地说。
少年倒是看得开：“不战斗，就饿死。”他苦笑着说：“当然，小的时候是真的觉得，为了马拉而战，为了马拉而死是光荣的。”
“这就是所谓中二病吧。”低语理直气壮。
约书亚一骨碌从干草垫子上坐了起来，不顾腿上的伤势：“我现在相信你不是恶魔了，恶魔绝对不会满嘴怪话，尊敬的……”
“写手，我是个写手。”
“尊敬的写手先生……”
“写手女士！”
“写手女士……”骑士无奈地摇摇头：“冒昧地请教，您尊姓大名？”
声音思考了几分钟：“到底要不要用真名呢？算了，反正我都死掉了——”女士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丽姬娅，我叫丽姬娅，是假名哦。”
“无论如何，很高兴认识您，我叫做约书亚·帕拉斯——姓氏是作为骑士之后改称的，原姓米勒。”少年骑士轻声说道：“那么……丽姬娅女士，我现在头很疼，希望睡一觉，你可以……暂时不要说话吗？”
“睡吧睡吧。”女声叹了口气：“你死了，我应该也会消失吧，可不能把你困死了。”
无视了丽姬娅怨念的讽刺，约书亚倒在干草堆上，闭上眼睛，希望这一次不要再梦到什么古怪的东西。
从短暂的对话中，约书亚已经知道，收留了他的好心老妪叫做贝丝——在西塞罗，“贝丝”、“苏珊”和“杰西卡”是最常见的女名，分别代表秩序之神马拉的祝福、纹章和侍者。有的村子里，只要冲着村口喊一声贝丝，能有七八个农妇回应你的呼唤，并且疑惑你叫的是哪个贝丝。
老人热心地为少年端来了清水，一些起不上什么太大作用的草药，以及宝贵的干净的麻布——约书亚身上的医疗物资已经全数耗尽，光是这些麻布的价值就不亚于救了他一命。
少年骑士在干净的地上点起一把小火，将手中防身的匕首烧得通红——并不是他腰间的那柄匕首，而是他平日里用来做餐刀的那一把。而后，他扯下一段麻布，咬在口中，用火红的刀锋刮着腿上的腐肉。
仅仅是几次切割，他的衬衣就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约书亚几乎咬穿了整块麻布，他颤抖着，将匕首再次放在火上烧红，而后对着腿部的患处继续刮擦。
在他忍不住惨叫出声之前，他终于将创面大概清理完毕了。少年丢下匕首，用最后的力气把布块吐了出来，深深地喘着粗气。匕首烧灼着地面湿润的泥土，发出嗤嗤的细响。
约书亚需要一点时间来回气。
大概深呼吸了十几次，腿部的剧痛逐渐从骑士的整个神经系统中淡化。少年喝了口水，抓过旁边的草药，在努力地咀嚼了几下之后，费力地将仍然干涩的药渣铺在创面上。不顾患处细碎的刺激感，他扯开麻布，仔细地一圈又一圈地将最大的创面包扎好，打了个蝴蝶结。
做完这一切，他筋疲力尽地倒在温暖的干草堆上，一头睡了过去。对于大部分普通人而言，或许这种临时处理并不足以让他从死亡线里挣扎出来；但是约书亚并不是普通人，他是马拉的骑士，走在“神恩”和“战气”两条道途上的超凡者，无论是生命力还是恢复能力，都远超常人——
——在他十九年的生命中，他已经做了六年的战士。
战士的梦总是混乱而短暂的。约书亚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小镇的战场上，手持战锤，与周围的一切搏杀着。他砸爆了一切敢于接近他的无信者机甲，威风凛凛地带着他的战友们冲锋着——直到面前出现了一座大山一样的阿尔法战斗单元。
这无论如何也不是他们这个级别的战士可以应对的敌人。约书亚见到那座高大的机器人的一瞬间，就知道他必死无疑了，猎魂者战团的第三小队应该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活得下来。
但是少年仍然没有后退。他心里很清楚，战斗尚且有一丝生路，后退就必死无疑了。
于是，在闪亮的神术和绚丽的殉爆中，战士们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一名又一名的战士死在冲锋的途中，直到最后一位幸运儿，约书亚，终于站在了巨人面前。他就好像对着一座风车冲锋一般，顶着战斗单元的激光和弹雨，砸碎了巨人的膝盖。地震一般的轰鸣声中，他的胸口被驾驶员精准的一发穿甲弹打成了粉碎——
——等等，那之后呢？
约书亚骤然惊醒，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不认识这双陪伴了他十九年的、生满了老茧的手一般。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谁！谁在说话！”少年快速地扫视着四周，但是却没有找到一个活人——这座小屋本身就在整个村子的边缘，老妇人贝丝早已休息。
这个场面已经超出了约书亚的认知。在少年骑士的心里，他只见过一种生物会在人重伤的时候对人说话——
“恶魔！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少年凄惨地喊叫着。
门外传来砰的一声轻响，应该是贝丝被吵醒了。
“……谁是恶魔？我是恶魔？”那个声音轻快地说：“我才不是恶魔！倒是你，你是什么人？”声音突然惊讶地说：“你是阿斯塔特？天啊，我怎么这么倒霉，穿越到了这里！”
“恶魔！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虽然不知道那个声音口中的“阿斯塔特”是什么，但是约书亚很清楚，这些诡异的怪物会蛊惑人的心灵——尤其是，能够不知不觉进入他的灵魂的恶魔，恐怕更是极其强大的怪物。
他捡起地上的餐刀，喃喃地向马拉祈祷着——如果一会他控制不住自己，去伤害门外那个无辜的老妪，他就一刀捅死自己。
“别别别，我真的不是恶魔啦！”那个声音有些慌乱：“我只不过是个穿越者，对，穿越者，你这么理解就行……”说着，声音突然有些狐疑：“不对啊，阿斯塔特拿这种小刀没办法自杀吧！”
“这里是哪里？”
约书亚被这个转折弄得有些迷茫，他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恶魔，这里可是秩序之神马拉统治的圣教国西塞罗！”
“不是X锤，不是X锤，太好了……”脑海中的低语语气舒缓了下来，随即，不知名的声音又说道：“那你个子为什么这么高？”
“……”少年骑士突然有一种自己被打败了的感觉。他低吼道：“不要试图转移话题！你钻到我的脑子里有什么企图？”
“谁有什么企图啊……”声音似乎有点委屈：“我还在家写荷鲁斯和圣吉列斯的耽美小说呢，突然就……”
低语卡住了一瞬。
“……突然就猝死了……”
猝死？约书亚脑海中出现了这样一幅场景：长发的少女捂着心脏，缓缓地从椅子上滑落在地，她双眼暴突，嘴唇发青，最后停止了呼吸……
“你说的是卒中吗？”骑士疑惑地问：“那你真的不是恶魔？”
“恶魔恶魔恶魔你个头啊！”声音骤然爆发：“我都死了！怎么可能是恶魔！我顶多算鬼魂！”
骑士不为所动：“亡灵生物也在马拉的净化范围之内。”
“你这个异世界人的脑袋是石头吗？！”
总之，在经历了一番困难的交流之后，约书亚终于大概理解了自己现在的状况：不知名的力量把他从死亡线中拯救了回来，但是往他的脑子里塞了一个死掉的，精神不太正常的幽灵——偏偏他不是神官，不会驱散，没办法对付这个家伙。
“你还要驱散我？！”
“不然呢？”
骑士突然意识到，因为他们的所有对话都是在脑海中发生的，他的想法根本没办法瞒过那个声音——同样，那个声音提到的事情，也没办法瞒过他：“我见过许多自己听到了奇怪的低语的人，他们都疯了，或者死了，我不想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我又不是克总，不会天天在你耳边唱最炫民族风，把你逼疯的……”即便看不见表情，约书亚也感受到声音里的低落：“算了，反正我都死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最炫民族风是什么？”少年骑士靠在干草堆上，头脑有些眩晕：“呃，是这首歌？”
“你不会也是穿越者吧！”声音突然激动起来：“奇变偶不变？天王盖地虎？大河向东流？”
约书亚干脆说了出来：“什么是穿越者？”
他的大脑随即得到了这三个字的定义：
因为某种原因，从一个世界来到另一个世界的人——而且很多都没办法再回去。
“那不就和我们离开家乡一样吗？”少年喃喃地说：“我的很多同伴，他们也都没有再回去……”
圣教国的七次远征，约书亚完整地参与了第六次和第七次。当时和他一起在老骑士处受训的侍从们，现在确实有一部分人还在猎魂者战团当中，但是更多人死在了远征的路上，死在了无信者们的手里。他们的尸骨无人收敛，就此成为田土的沃肥，而后，更加茂盛的庄稼在田野里抽芽。
“你……这么惨的吗……”声音心有余悸地说。
少年倒是看得开：“不战斗，就饿死。”他苦笑着说：“当然，小的时候是真的觉得，为了马拉而战，为了马拉而死是光荣的。”
“这就是所谓中二病吧。”低语理直气壮。
约书亚一骨碌从干草垫子上坐了起来，不顾腿上的伤势：“我现在相信你不是恶魔了，恶魔绝对不会满嘴怪话，尊敬的……”
“写手，我是个写手。”
“尊敬的写手先生……”
“写手女士！”
“写手女士……”骑士无奈地摇摇头：“冒昧地请教，您尊姓大名？”
声音思考了几分钟：“到底要不要用真名呢？算了，反正我都死掉了——”女士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丽姬娅，我叫丽姬娅，是假名哦。”
“无论如何，很高兴认识您，我叫做约书亚·帕拉斯——姓氏是作为骑士之后改称的，原姓米勒。”少年骑士轻声说道：“那么……丽姬娅女士，我现在头很疼，希望睡一觉，你可以……暂时不要说话吗？”
“睡吧睡吧。”女声叹了口气：“你死了，我应该也会消失吧，可不能把你困死了。”
无视了丽姬娅怨念的讽刺，约书亚倒在干草堆上，闭上眼睛，希望这一次不要再梦到什么古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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