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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表之始

    “有一点你似乎搞错了,先生,尽管我让他的罪恶暴露在阳光底下,但我不是为了正义,不忍心让一场灾难在人群中爆发。”

    “他把我从孤儿院带出来,给我一个家,教我知识,给我复仇的力量,让我微笑,也让我哭泣,他从来没有掩饰他的目的。”

    “他是爱我的,他想让我了解他,去热爱他的每一部分,去触碰他已经蒙尘的灵魂;他是恨我的,他想毁掉我的生活,为他的恶意和复仇尖叫、哭嚎,他想要点燃一团火焰,想要让他自己玩火自焚,他想要我自己燃烧殆尽。”

    “你明白吗?我只是希望他一个人、离我远远地、一个人去死。”

    ——节选自槭树城警局所记录,在连环杀手“流亡者”诺伦·赫南德斯一案中,关键证人艾莉安娜·威廉姆斯的证词

    “初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以为他和我是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

    “我们一开始是陌生人,过去是、将来也是,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和我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的。”

    “那个时候,我还在孤儿院里,我们被院长领到他的面前,一直都很严肃的院长女士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灿烂笑容。”

    “‘赫南德斯先生想要领养一个孩子,现在他要听你们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院长女士在面朝我们的时候笑容又淡去了,但她的目光还是温和地落在了几个她一直很喜爱的孩子身上。”

    “我?我当然不是她所喜爱的,倒不如说是她所厌恶的,所以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在心里骂我没有眼色,还出现在这里,像我这样的人就该烂在地里——”

    “事实上她这样说过很多次了,还有很多这样的话——都是废话,我就不多说了。”

    “总之,我其实完全理解她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是的,那时我就明白,她这样想和这样做是完全情有可原的、理所应当的。”

    “所以我那时一点希望也不抱,自我介绍也十分短暂。”

    “‘我没有名字,’轮到我时我就盯着他的眼睛这么说,‘我什么也没有。’是的,我就说了这几个字。”

    “他当时没什么反应,很耐心地听完了所有人或长或短——反正没有比我更简短的自我介绍,然后他没有看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就要求离开了。”

    “说实在的,那时我就觉得他不像是来领养孩子的,他的表情是那样的复杂但唯独不像要做一个父亲的样子——我见过很多来领养孩子的人,他们有的是真心想要一个孩子,有的也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孩子,但他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那样的表情,他的表情中混杂着厌恶、嫌弃、怀念、愤怒还有——还有爱。”

    “那时我觉得他也像是一个委屈而孤独的孩子,和我们中的每一个都一样。”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大概三天左右,我们都不认为他会领养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时,院长女士把我叫了出来,我当时是有点害怕的,因为她看上去是如此愤怒,比她每一次动手惩罚我时都要愤怒。”

    “但她什么也没有做,虽然她看上去想把我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她只是对我说,用比冬日的狂风还寒冷的语气说,‘赫南德斯先生想要领养你’。”

    “她看上去还想说什么,但突然就闭上了嘴看向了我的身后,于是我也回头看。”

    “他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想,奥特尔女士(院长女士)’,他带着我很少听见的那种属于上流社会的温和但疏离的口吻,‘告别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我也想尽快和我的女儿交流一下感情’。”

    “他这样说,于是院长女士也立刻离开了,他没有再看院长女士,只是微微弯下腰,朝我伸出手,‘艾莉安娜,我是埃弗雷特·诺伦·赫南德斯,现在,我们回家吧’。”

    “于是我从孤儿院后门垃圾堆旁,走向光鲜亮丽的他,我的未来就这样确定了。”

    “我知道他是个强势的人,因为他会自说自话地给我起名字,既不会问我喜不喜欢这个名字,连说一句‘这就是你的名字了’也没有,他是那么理所当然地叫我艾莉安娜,这让我有时觉得他不是在叫我。”

    “我们不算是父女的关系,他只是我的监护人而已,虽然连院长都以为他会领养我,但他并没有这样做,虽然在当时我不明白这其中的差别。”

    “我们住在一起,只是我们两个人,他名下有不少房子,但没有其他哪一座会比我们住得要差。”

    “我并不是在抱怨,在那时我只是觉得不解,其实我们住的地方并不算差,就是普通人都会居住的那种公寓,但这种差是对比而来的。”

    “作为原本在孤儿院最不受待见的我来说,这个地方已经非常豪华了,只要我没有看到过他其他的房子。”

    “他很有钱,所以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也要和我住这么对他而言说得上简陋的地方。”

    “我没有问,因为问了也不会得到回答,他不会因为我的这些问题感到冒犯从而生气,至少他不会表现出来。”

    “在遇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时,他只会一如既往地温和地岔开话题,而我的问题——除了那种客观的偏向知识这类的问题——都是他不想回答的。”

    “我试探性问过他不少问题,比如关于我的名字,还比如他收留我的理由,亦或是关于他的问题。”

    “他都不会回答,所以我就不打算问了。”

    “除此之外,我过得很好,他会送我去上学,也不会限制我花钱,他也会在周末的时候带我去游乐园,或者去看马戏团表演。”

    “在我知道他会弹钢琴后,我也经常会缠着他教我学乐器。”

    “他很博学,会很多种语言,对各个国家的历史也能如数家珍,他会画画——你知道的,他画得很好,甚至还被称为‘现代拉斐尔’,我说过他会弹钢琴,但事实上似乎没有他不会的乐器,他唱歌也很好听。”

    “他似乎什么都会,除了——不太会做饭,或者说他的调味总是出问题,我想他的味觉可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

    “不,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在想,虽然现在这样想也太奇怪了,现在,在我回忆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后,我以为我会有很多可以说,但是,我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真奇怪,我以为我会更痛恨他一点的,对吧?这很好理解,他曾经让我变得像我所梦想的任何一个人那样幸福,然后却又告诉我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把我踩在泥泞之中永远也抬不起头。”

    “但毕竟——毕竟,实话实说,他做得真完美——”

    “那确实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了。”

    艾莉安娜抬起头,她没有去看她对面的人,只是抬起头,透过满溢的泪水,她看见天花板上明亮得有些刺眼的灯光。

    这就像她的过去一样,就算闭上眼睛,那明亮的光线依旧能在一片黑暗中留下痕迹。

    “我知道的,无论我再怎么做,我都不会再比那个时候更幸福了。”

    “但就算这样,我也要做正确的事,哪怕——这不会让任何人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