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洗礼（下）
萧桐腾身而起要去接住萧怜，她虽然在半空中接住了，但脸色却狠狠一变。半空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威压，强如萧桐也在下一刻就被压回地面。
“何人进犯我九都峰？！”
萧桐大喝道：“执法队呢？”
萧落落带着人已经出现，但是空中强大的威压压得他们都无法升空。九都峰上的结界并未打开，他们在地面上又看不到峰顶夜楠在干什么，现在夜轻颜站在那两座石像中央的台阶上转头看向高空，下方众人都抬头看向了他，眼神中并未有任何慌乱。
这么多大能都在，来人再厉害，能翻出什么浪花？
“阿怜。”
萧桐抱着妹妹往后跑去找医官了，夜望月抱着臂不经意间站在了最前面，挡住了身后坐在轮椅上的夜浅情和推着轮椅的夜问灵，以及身侧没有了妖力的夜桀雨。
四位殿下此时也没有什么表示，倒是刚刚那北境的虎类之首，男子对一个属下招了招手，低声嘱咐了几句。其他各境的大族族长或长老也都各自吩咐下去，如今的妖界团结一心，显然效率极高，都不需要几位殿下操心。
天空之上的那人终于现身，却也是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可包裹他的云雾并非白云，而是充斥着凶戾和血腥之气的漆黑云雾——
魔族的气息？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都七煞来了这里，顿时他周边的妖族人纷纷退开，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知梦咳嗽了两声，也被他袖子一扇送到了外围。
都七煞轻笑一声，众人心头都是寒意乍起。
“非魔族人，又何必披着魔族的皮？”
“阁下怎么知道我非魔族人呢？”
众人讶然——
女的？
这声音一出知梦就挑了挑眉，她的胆子还真的是够大了，还不及都七煞找她算账，这就自己找上门来了？还是在这种场合？
“我早已吩咐过，妖族帝八子洗礼期间，全魔族上下均不得有任何异动。”都七煞边说话边向前走去，脚下仿佛已经出现了无形的台阶，让他悠然走向那漆黑的云雾，“您如此大胆妄为，要不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要不就是……”
“仙界人。”
这三个字说得很轻，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地步了。女子轻轻一笑，下一刻浓雾就将都七煞包裹在内，紧接着一切就都消失不见了。天空重新明朗，威压消失而去，夜轻颜看着大哥消失在空中，缓缓吐了一口气。
夜轻颜继续转身向上，步伐缓慢而又坚定。很快两座石像就被甩在了身后。然而他没有走多久就又被迫停了下来，因为此时从遥远的东方大地乍起了一大朵蘑菇云，剧烈的爆炸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夜桀雨脸色微变，这是他所辖东境的方向，可此时为何会起了爆炸？而且东境连接着的是人间，向来是最为安全的地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
“二哥，你要去看看吗？”
“……不必，我问一下人就可以。”
夜桀雨随即离开，连同东境的一位长老也皱着眉头退下。他们对东境地形尤为熟悉，这爆炸在哪里都一清二楚，这次的爆炸正是发生在这位长老所在族的境内。
在场众人脸色都渐渐凝重，早就知道这次的洗礼不太平，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了。夜望月和夜浅情也沉凝着脸吩咐人安排下去，虽然来之前也已经做了一些安排，但毕竟还是放心不下。妖界作为各方势力的夹缝之地，辽原广阔土壤肥沃，这一方富饶之地向来被他人虎视眈眈，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夜轻颜走的越来越慢，还剩最后三千级台阶的时候他的腰弯了下来，手撑着上两级台阶的地面喘了口气。夜轻颜面色发白却没有动摇，到这个距离下方的人也不大看得清他了，他就慢慢地走，连手带脚，爬上去。在阶梯的顶端夜楠就站在那里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啪。”
夜轻颜的指尖已经沾满泥灰，指甲断裂，有鲜红的血慢慢溢出来。体内的血气越来越弱，夜轻颜眼前阵阵发黑。他停顿了一下，眼见要晕过去，就狠狠拧了下自己的胳膊。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夜轻颜咬着牙关往上爬，手终于搭上了夜楠脚边的土地。
“父帝……”
夜楠冷冷看着他，夜轻颜本以为夜楠不会做什么，没想到他居然伸手拉了夜轻颜起来。
“做的好。”夜楠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我夜楠的儿子。”
夜轻颜勉强笑笑，抬眸看向眼前的妖神祭坛。
祭坛是由石头对垒成的一座充满沧桑气息的方坛，四角立着四根石柱，柱子的顶端立着的正是那四只缩小版的四大天妖。夜楠领着夜轻颜走上祭坛中央，摸了摸夜轻颜的头：
“跪下吧。”
夜轻颜直身跪下，目光灼灼地看向站在面前的父帝。
这是夜楠为他能做的最后一次洗礼了。
按照祖制，夜楠取出了一卷漆黑的卷轴，上面同样绘着四只天妖的样子。作为最后一次洗礼，夜轻颜将成为下一任妖族的帝王，这次洗礼也算是半个封帝大典。这卷轴世代相传，所有的帝王都会对自己的继承人问出上面所写的问题。
虽然这些答案，都是夜轻颜从小便熟记在心的。
“我妖族之训，为何？”
“广济众族，万世昌平。”
“我帝王之训，为何？”
“护我妖族，生灵得安。”
夜楠眼眶慢慢有些湿润，道：“为妖族帝王，需以护妖族众生平安昌盛为己任，上达诸灵，下济众生。帝王生前需尽心尽力，死后当以尸骨镇入九都峰，以残灵继续护我妖族安宁。夜轻颜，你可能做到？”
“轻颜必竭尽所能，护我妖族此世太平。”
夜楠点头，将卷轴放在夜轻颜手间。漆黑的焰火熊熊燃起，夜轻颜的手却毫发无伤。当灰烬在他手心凝结成一枚令牌之时，这唯一的考验也结束了。
夜楠拿过了夜轻颜手中的令牌。
“从今以后，它就是你的妖神令。我将把妖神意念从我的令牌转入你的令牌，从今以后，你以此令号令天下妖族，我妖族之力，皆可为你所用。夜轻颜，我相信你能做好该做的一切，其余叮嘱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但你要记住，此令别人虽然抢不走也用不了，却可以毁坏它。”
夜楠凝重道：“绝不能毁。我妖界气运，尽在于此。”
夜轻颜叩首：“轻颜得令。”
夜楠抬手，令牌悬浮飞入祭坛上空。四座石像骤然睁眼，一股奇特的波动瞬间荡漾开来，强大的波动向山峰下方笼罩而去。夜楠的身体浮入半空，体内几乎无尽的妖力荡漾开来，化为最纯净的能量向夜轻颜缓缓流淌而去。天空霎时变色，祭坛向上投影出了一座巨大的光阵，其上是妖界万族奔腾而过，无数强大的气息缓缓溢出——
“万灵之纹！”
那是巨大的光影从妖界四方的天空中亮起，那妖族被创世时最为强大的四方妖王的投影缓缓浮现，带领万妖前来拜见。此情此景实在太过震撼，九都峰顶的妖神祭坛被包裹在强大的妖力波动之中，恐怖的威压倾泻而下，一股强盛的气息像是在缓缓破茧而出，四方妖王也缓步走来，在四方天空下拜护法。
现在知梦已经彻底切断了和夜轻颜体内的琉璃碎情花的联系，她只觉得心口处一股来自远古洪荒巨兽的气息正在缓缓苏醒，以至于这朵花的力量都已经变得极其渺小。
难道——这花对妖帝没有用？
知梦抬头看去，那山顶的威压极其可怕，就算是用灵魂之力去探查也无法看到里面的具体情况。不仅知梦对此从未预料，当初下命令的仙后也完全没有想到过，所谓的洗礼竟然真的能引动妖神意念的降临，难道说夜轻颜这一次洗礼之后就能把这朵花自行拔出吗？
仙界深宫之中，仙后看着面前清晰的光影，猛地摔了一盏茶盏。
“娘娘息怒。”
那黑衣人一只站在她身边，“这上一次的当今妖帝夜楠的第三次洗礼也是数万年前的事了，我们都不知道原来这第三次洗礼居然如此与众不同，妖神意念也居然真的还存在于妖界。若真是这样，恐怕那位妖族繁衍之初就渡劫化神的帝王还安居于神界之中，我们对妖界的攻打计划，怕是要无限推后了……”
仙后怒道：“培养这一朵花不知费了本宫多少心血，难道就这么废了！”
“娘娘息怒。那不知娘娘之前在九都峰的布置，可要启动？”黑衣人道，“那位天尊已经拖住了魔界圣兽，妖帝正是处于关键时刻……”
“不。”仙后凝重道，“本宫并不知道，妖神意念仍旧存在并且还能降临。破坏洗礼的计划就此停住。”
她盯着那变换的光影，这其中投射出的正是现在的妖界九都峰上的场景：“不可妄动。既然如此，那就再从长计议，等洗礼结束当今妖帝也废了，我们可以从帝八子下手，先杀了他，妖界自然就废了。”
“天尊还在，不如让她试试能不能靠近祭坛？”
“不必了，魔界圣兽这一来着实出乎了本宫意料。”仙后罕见地冷静下来，“去，请上三宫上尊前来商议，如何重新利用帝八子夜轻颜体内琉璃碎情花的事宜……”
九都峰上的天空豁然开朗。那股洪荒的气息终于完全展开，所有的光阵全部消失而去。处理完事务的夜桀雨等人赶了回来，在遥远的外围看到了那一双遮天蔽日的巨翼型山头之上缓缓伸展开来——
众妖族全部在此时跪下叩首，高声道：
“拜见妖帝陛下！！”
知梦连忙跪下，她只能看到面前的地面上的阴影缓缓随着威压的消散而一起退去。那双遮天蔽日的龙翼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那样的龙翼，难道是夜轻颜曾经召唤出来的吞日之龙？
不，不像……
夜轻颜作为妖族帝王，继承的血脉更是最纯净的妖神血脉，他的本体究竟是……
这时众人低低的充满赞叹和崇拜的声音传入耳朵，解了她的疑惑：
“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有一次看到战夜翼龙的双翼……”
“我也是啊！这可是传说中的第一龙族，是初代妖神的真身啊……没想到八殿下真的能传承到这份血脉……”
战夜翼龙？
知梦瞬间瞪大了眼睛，第一个反应就是仙后他们有没有通过影像看到。虽然在妖神意念干扰下仙后他们肯定看不到任何东西了，但知梦还是暗暗心惊——
若无意外，夜轻颜必定能渡劫化神！
战夜翼龙，万妖榜上排名第一，龙族的榜单上自然也高居榜首。这是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大妖，虽然它的血脉随着妖神血脉代代传承，但却从来没有一位帝王能真正激发这股血脉的力量。但夜轻颜做到了，并且他成功将本体进化成了与初代妖帝、那位渡劫化神成功了的妖神的本体一样的战夜翼龙！
夜战之神。
在黑暗的环境下战夜翼龙拥有绝对的主宰力，虽然具体的能力就连仙界也无从得知，但能够高居榜首，没人能够轻视。
知梦缓缓闭眼，身体有着轻微的颤抖。
夜轻颜越强大，意味着未来……
越……
那么空中的那位仙界人是否看到了夜轻颜的本体呢？
没有。
都七煞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子，笼罩着他们的是由他释放的巨大的结界。都七煞隔绝了一切向外的探查，他们一男一女面对而坐，周身盘旋的是截然不同的两股力量——
“许久不见，你越发强大了。”
听到女子的惊叹，都七煞笑道：“夭夭，你说笑了。若是整整两万年我都没有一点长进，怕是也配不上你了。”
面前的女子，正是敬战天尊，夭。
夭嗤了声：“少套近乎，谁允许你叫我这么亲的。你弟弟洗礼成功了，高兴吧？我可没有做什么哦。”
都七煞点头：“你对小八出手的事，我们老地方解决。今日就陪你到这，回去吧。”
夭淡淡一笑，起身后退，就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都七煞看向那九都峰顶，冰冷的竖瞳也多了几分狂热——
“有生之年，怕是能看到神界的大门真正打开了。”
夜轻颜缓缓站起，双翼收回，额头中央的纹路重新亮起。那是他之前在栖凤渊闭关时曾经努力去唤醒的血脉，如今它真正奔涌在了身体里，虚弱的感觉一去不返，无尽的妖力随他心意流转，意念往上，似乎可以俯瞰整个妖族大地——
“拜见陛下！”
下方的声音冲飞入天，夜轻颜很快就从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回过神来，看向夜楠的眼神一片清明：
“父帝，他们这么叫……”
“不妥”两个字没有说出来，夜楠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夜楠长长吐了口气，道：
“老子终于解脱了。”
“……？？”夜轻颜轻咳一声，“父帝，那个……”
“叫爹。”夜楠故作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你就知道了，要一直为了妖族众生太平安康、为了妖神血脉传承之事担忧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现在好了，你虽然还没有登基，但是有了妖神令那就是陛下了，老子就彻底解脱了哈哈哈哈！”
夜楠把手里的那块木牌一扔：
“再见。”
那是夜楠的妖神令，如今已经只是一块普通的木头了。
夜轻颜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这个变故，直到夜楠消失在山顶之上，他才捡起了那块木牌。这也是具有珍藏意义的，夜轻颜把它收好，从另一条道路缓缓走下。当他抵达地面接受万族朝拜的时候，这就意味着，他的第三次洗礼完美成功，待日子成熟、迎娶妻子之后，他就将正式登基，成为帝王。
想到这夜轻颜揉了揉眉心，这可真是一个最不好的消息了……
夜桀雨他们早已在这神道下等着了，夜望月蹬蹬蹬跑上来捶了他一拳，兴奋道：
“哇，你成功了！那可是战夜……”
“咳咳。”夜桀雨冷冷道，“礼数。”
夜望月连忙低头后退：“殿下息怒！”
夜轻颜拨开他，向后面诸族长及长老行了礼，道：
“轻颜承蒙各位厚爱，在此感激不尽。轻颜定为我妖族尽心尽力，不敢有愧诸位。”
接下来是几轮日常的寒暄，多亏了妖族大多为直来直去的性子这时间才大大缩短，放到仙界，这种盛会至少能弄它个三天三夜。
“关于爆炸诸事，我一会处置。诸位都先去休息吧。”
“我等告退。”
夜轻颜终于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来。夜望月还在那里犹豫，直到夜轻颜笑道：
“五哥，怎么，战夜翼龙就不配做你弟弟啦。”
“好你个小子。”夜望月一拳捶过去，“什么时候打一架？你现在什么境界了？该不会已经超过父帝了吧？”
“打架的事回头再说，我会比父帝下手轻一点的。”夜轻颜笑道，“先处理一下刚才的爆炸吧。去初晴宫说。”
“好，我刚才也了解了一些事情，以后就要小八发号施令啦。对了，你这洗礼一来直接病都大好了嘛，这妖神血脉这么厉害？”
夜轻颜点头：“没有什么虚弱的感觉了。”
他突然顿住，道：“你们先去，我一会就来。”
“啊？怎么了？”
夜桀雨拖着他就走了。夜浅情坐在轮椅上悠哉悠哉地被夜问灵推着，目光中已经是一片了然于胸的样子。
“三哥，你知道啥了？这表情？”
“哎，咱们未来妖后的位置是变不了的了，就是这妃子的位置……啧啧啧。”
“啥？啥妃子？”
夜轻颜已经听不到他们声音，了，此时此刻他正走到了知梦旁边，看着她一如往常惨白的脸，道：
“还走的动吗？去初晴宫休息会吧。”
知梦原本是坐在地上的，见他过来立刻就站了起来，只是动作太急一时头晕，血气来不及润红面庞，就显得格外虚弱。夜轻颜的手放在她肩膀上，浑厚绵长的气息涌入，将力量平稳地渡了过去。妖力与仙力并不相通，因此夜轻颜渡过的是最纯粹的生命力，便尤显珍贵。
“谢……”
知梦的谢谢才刚刚说出一半，就被夜轻颜的谢谢所取代：
“谢谢你刚刚在我攀爬神道时给我一血气。如果不是你的帮助，我可能就真的掉下来了。谢谢梦姑娘。”
“不必如此正式，我只是尽了我能做的一点点事情而已……”
“何止一点点呢，梦姑娘不要再找说辞啦。”夜轻颜微笑道，“去初晴宫好好养养身体吧，三哥也在，我们好好想想治疗方案，你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知梦的手被他牵起，那被包裹的温暖的触感从手心手背传来，知梦能感受到他手心有一些薄茧，这份触感却让她俏脸微红。
这、这是……
干什么。
我救你，是因为我对不起你。
我不知道怎么去补偿你，我只知道我罪该万死。
若是这洗礼真的能就此让那罪恶的琉璃碎情花失去作用，那我只会欣喜若狂。
轻颜殿下……
“嗯，怎么了？”
夜轻颜回头应了，知梦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说出声音来了。知梦低头努力不让自己的红脸被他发现，所幸自己脸皮很厚，应该看不出来什么特别奇怪的红。知梦想着措辞，却听他轻轻笑道：
“梦姑娘不要紧张，你很可爱。”夜轻颜道，“小心脚下。”
知梦活了这几千年从来没有这么窘迫紧张过，居然能丢人到平底走路都能摔！
还好他拉住了。
知梦还是收回了手，道：“嗯嗯，我小心点就好。”
夜轻颜的手明显在空中顿了一下，这才收回。他点了点头，看知梦的气色好了许多心里也不由得放松了许多，却更坚定了他要治好知梦身体的决心。
毕竟之前那短短的几个月的虚弱夜轻颜就受不了了颓废至此，知梦她飞升后三千年都是如此，该有多难受啊。而她这样的病患之躯还如此积极生活，还出使到他们妖界来，这毅力实在是可敬可贺。
太伟大了。
夜轻颜只觉得自己和她根本不能比，差的要死。
夜轻颜是安顿下她才去见了四位哥哥，姗姗来迟重重心事的模样让四位兄长都是若有所思，眼神交流中都是一片八卦之色。看在接下来说的是正事，他们才忍住没有开口。
“何人进犯我九都峰？！”
萧桐大喝道：“执法队呢？”
萧落落带着人已经出现，但是空中强大的威压压得他们都无法升空。九都峰上的结界并未打开，他们在地面上又看不到峰顶夜楠在干什么，现在夜轻颜站在那两座石像中央的台阶上转头看向高空，下方众人都抬头看向了他，眼神中并未有任何慌乱。
这么多大能都在，来人再厉害，能翻出什么浪花？
“阿怜。”
萧桐抱着妹妹往后跑去找医官了，夜望月抱着臂不经意间站在了最前面，挡住了身后坐在轮椅上的夜浅情和推着轮椅的夜问灵，以及身侧没有了妖力的夜桀雨。
四位殿下此时也没有什么表示，倒是刚刚那北境的虎类之首，男子对一个属下招了招手，低声嘱咐了几句。其他各境的大族族长或长老也都各自吩咐下去，如今的妖界团结一心，显然效率极高，都不需要几位殿下操心。
天空之上的那人终于现身，却也是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可包裹他的云雾并非白云，而是充斥着凶戾和血腥之气的漆黑云雾——
魔族的气息？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都七煞来了这里，顿时他周边的妖族人纷纷退开，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知梦咳嗽了两声，也被他袖子一扇送到了外围。
都七煞轻笑一声，众人心头都是寒意乍起。
“非魔族人，又何必披着魔族的皮？”
“阁下怎么知道我非魔族人呢？”
众人讶然——
女的？
这声音一出知梦就挑了挑眉，她的胆子还真的是够大了，还不及都七煞找她算账，这就自己找上门来了？还是在这种场合？
“我早已吩咐过，妖族帝八子洗礼期间，全魔族上下均不得有任何异动。”都七煞边说话边向前走去，脚下仿佛已经出现了无形的台阶，让他悠然走向那漆黑的云雾，“您如此大胆妄为，要不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要不就是……”
“仙界人。”
这三个字说得很轻，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地步了。女子轻轻一笑，下一刻浓雾就将都七煞包裹在内，紧接着一切就都消失不见了。天空重新明朗，威压消失而去，夜轻颜看着大哥消失在空中，缓缓吐了一口气。
夜轻颜继续转身向上，步伐缓慢而又坚定。很快两座石像就被甩在了身后。然而他没有走多久就又被迫停了下来，因为此时从遥远的东方大地乍起了一大朵蘑菇云，剧烈的爆炸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夜桀雨脸色微变，这是他所辖东境的方向，可此时为何会起了爆炸？而且东境连接着的是人间，向来是最为安全的地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
“二哥，你要去看看吗？”
“……不必，我问一下人就可以。”
夜桀雨随即离开，连同东境的一位长老也皱着眉头退下。他们对东境地形尤为熟悉，这爆炸在哪里都一清二楚，这次的爆炸正是发生在这位长老所在族的境内。
在场众人脸色都渐渐凝重，早就知道这次的洗礼不太平，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了。夜望月和夜浅情也沉凝着脸吩咐人安排下去，虽然来之前也已经做了一些安排，但毕竟还是放心不下。妖界作为各方势力的夹缝之地，辽原广阔土壤肥沃，这一方富饶之地向来被他人虎视眈眈，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夜轻颜走的越来越慢，还剩最后三千级台阶的时候他的腰弯了下来，手撑着上两级台阶的地面喘了口气。夜轻颜面色发白却没有动摇，到这个距离下方的人也不大看得清他了，他就慢慢地走，连手带脚，爬上去。在阶梯的顶端夜楠就站在那里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啪。”
夜轻颜的指尖已经沾满泥灰，指甲断裂，有鲜红的血慢慢溢出来。体内的血气越来越弱，夜轻颜眼前阵阵发黑。他停顿了一下，眼见要晕过去，就狠狠拧了下自己的胳膊。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夜轻颜咬着牙关往上爬，手终于搭上了夜楠脚边的土地。
“父帝……”
夜楠冷冷看着他，夜轻颜本以为夜楠不会做什么，没想到他居然伸手拉了夜轻颜起来。
“做的好。”夜楠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我夜楠的儿子。”
夜轻颜勉强笑笑，抬眸看向眼前的妖神祭坛。
祭坛是由石头对垒成的一座充满沧桑气息的方坛，四角立着四根石柱，柱子的顶端立着的正是那四只缩小版的四大天妖。夜楠领着夜轻颜走上祭坛中央，摸了摸夜轻颜的头：
“跪下吧。”
夜轻颜直身跪下，目光灼灼地看向站在面前的父帝。
这是夜楠为他能做的最后一次洗礼了。
按照祖制，夜楠取出了一卷漆黑的卷轴，上面同样绘着四只天妖的样子。作为最后一次洗礼，夜轻颜将成为下一任妖族的帝王，这次洗礼也算是半个封帝大典。这卷轴世代相传，所有的帝王都会对自己的继承人问出上面所写的问题。
虽然这些答案，都是夜轻颜从小便熟记在心的。
“我妖族之训，为何？”
“广济众族，万世昌平。”
“我帝王之训，为何？”
“护我妖族，生灵得安。”
夜楠眼眶慢慢有些湿润，道：“为妖族帝王，需以护妖族众生平安昌盛为己任，上达诸灵，下济众生。帝王生前需尽心尽力，死后当以尸骨镇入九都峰，以残灵继续护我妖族安宁。夜轻颜，你可能做到？”
“轻颜必竭尽所能，护我妖族此世太平。”
夜楠点头，将卷轴放在夜轻颜手间。漆黑的焰火熊熊燃起，夜轻颜的手却毫发无伤。当灰烬在他手心凝结成一枚令牌之时，这唯一的考验也结束了。
夜楠拿过了夜轻颜手中的令牌。
“从今以后，它就是你的妖神令。我将把妖神意念从我的令牌转入你的令牌，从今以后，你以此令号令天下妖族，我妖族之力，皆可为你所用。夜轻颜，我相信你能做好该做的一切，其余叮嘱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但你要记住，此令别人虽然抢不走也用不了，却可以毁坏它。”
夜楠凝重道：“绝不能毁。我妖界气运，尽在于此。”
夜轻颜叩首：“轻颜得令。”
夜楠抬手，令牌悬浮飞入祭坛上空。四座石像骤然睁眼，一股奇特的波动瞬间荡漾开来，强大的波动向山峰下方笼罩而去。夜楠的身体浮入半空，体内几乎无尽的妖力荡漾开来，化为最纯净的能量向夜轻颜缓缓流淌而去。天空霎时变色，祭坛向上投影出了一座巨大的光阵，其上是妖界万族奔腾而过，无数强大的气息缓缓溢出——
“万灵之纹！”
那是巨大的光影从妖界四方的天空中亮起，那妖族被创世时最为强大的四方妖王的投影缓缓浮现，带领万妖前来拜见。此情此景实在太过震撼，九都峰顶的妖神祭坛被包裹在强大的妖力波动之中，恐怖的威压倾泻而下，一股强盛的气息像是在缓缓破茧而出，四方妖王也缓步走来，在四方天空下拜护法。
现在知梦已经彻底切断了和夜轻颜体内的琉璃碎情花的联系，她只觉得心口处一股来自远古洪荒巨兽的气息正在缓缓苏醒，以至于这朵花的力量都已经变得极其渺小。
难道——这花对妖帝没有用？
知梦抬头看去，那山顶的威压极其可怕，就算是用灵魂之力去探查也无法看到里面的具体情况。不仅知梦对此从未预料，当初下命令的仙后也完全没有想到过，所谓的洗礼竟然真的能引动妖神意念的降临，难道说夜轻颜这一次洗礼之后就能把这朵花自行拔出吗？
仙界深宫之中，仙后看着面前清晰的光影，猛地摔了一盏茶盏。
“娘娘息怒。”
那黑衣人一只站在她身边，“这上一次的当今妖帝夜楠的第三次洗礼也是数万年前的事了，我们都不知道原来这第三次洗礼居然如此与众不同，妖神意念也居然真的还存在于妖界。若真是这样，恐怕那位妖族繁衍之初就渡劫化神的帝王还安居于神界之中，我们对妖界的攻打计划，怕是要无限推后了……”
仙后怒道：“培养这一朵花不知费了本宫多少心血，难道就这么废了！”
“娘娘息怒。那不知娘娘之前在九都峰的布置，可要启动？”黑衣人道，“那位天尊已经拖住了魔界圣兽，妖帝正是处于关键时刻……”
“不。”仙后凝重道，“本宫并不知道，妖神意念仍旧存在并且还能降临。破坏洗礼的计划就此停住。”
她盯着那变换的光影，这其中投射出的正是现在的妖界九都峰上的场景：“不可妄动。既然如此，那就再从长计议，等洗礼结束当今妖帝也废了，我们可以从帝八子下手，先杀了他，妖界自然就废了。”
“天尊还在，不如让她试试能不能靠近祭坛？”
“不必了，魔界圣兽这一来着实出乎了本宫意料。”仙后罕见地冷静下来，“去，请上三宫上尊前来商议，如何重新利用帝八子夜轻颜体内琉璃碎情花的事宜……”
九都峰上的天空豁然开朗。那股洪荒的气息终于完全展开，所有的光阵全部消失而去。处理完事务的夜桀雨等人赶了回来，在遥远的外围看到了那一双遮天蔽日的巨翼型山头之上缓缓伸展开来——
众妖族全部在此时跪下叩首，高声道：
“拜见妖帝陛下！！”
知梦连忙跪下，她只能看到面前的地面上的阴影缓缓随着威压的消散而一起退去。那双遮天蔽日的龙翼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那样的龙翼，难道是夜轻颜曾经召唤出来的吞日之龙？
不，不像……
夜轻颜作为妖族帝王，继承的血脉更是最纯净的妖神血脉，他的本体究竟是……
这时众人低低的充满赞叹和崇拜的声音传入耳朵，解了她的疑惑：
“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有一次看到战夜翼龙的双翼……”
“我也是啊！这可是传说中的第一龙族，是初代妖神的真身啊……没想到八殿下真的能传承到这份血脉……”
战夜翼龙？
知梦瞬间瞪大了眼睛，第一个反应就是仙后他们有没有通过影像看到。虽然在妖神意念干扰下仙后他们肯定看不到任何东西了，但知梦还是暗暗心惊——
若无意外，夜轻颜必定能渡劫化神！
战夜翼龙，万妖榜上排名第一，龙族的榜单上自然也高居榜首。这是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大妖，虽然它的血脉随着妖神血脉代代传承，但却从来没有一位帝王能真正激发这股血脉的力量。但夜轻颜做到了，并且他成功将本体进化成了与初代妖帝、那位渡劫化神成功了的妖神的本体一样的战夜翼龙！
夜战之神。
在黑暗的环境下战夜翼龙拥有绝对的主宰力，虽然具体的能力就连仙界也无从得知，但能够高居榜首，没人能够轻视。
知梦缓缓闭眼，身体有着轻微的颤抖。
夜轻颜越强大，意味着未来……
越……
那么空中的那位仙界人是否看到了夜轻颜的本体呢？
没有。
都七煞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子，笼罩着他们的是由他释放的巨大的结界。都七煞隔绝了一切向外的探查，他们一男一女面对而坐，周身盘旋的是截然不同的两股力量——
“许久不见，你越发强大了。”
听到女子的惊叹，都七煞笑道：“夭夭，你说笑了。若是整整两万年我都没有一点长进，怕是也配不上你了。”
面前的女子，正是敬战天尊，夭。
夭嗤了声：“少套近乎，谁允许你叫我这么亲的。你弟弟洗礼成功了，高兴吧？我可没有做什么哦。”
都七煞点头：“你对小八出手的事，我们老地方解决。今日就陪你到这，回去吧。”
夭淡淡一笑，起身后退，就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都七煞看向那九都峰顶，冰冷的竖瞳也多了几分狂热——
“有生之年，怕是能看到神界的大门真正打开了。”
夜轻颜缓缓站起，双翼收回，额头中央的纹路重新亮起。那是他之前在栖凤渊闭关时曾经努力去唤醒的血脉，如今它真正奔涌在了身体里，虚弱的感觉一去不返，无尽的妖力随他心意流转，意念往上，似乎可以俯瞰整个妖族大地——
“拜见陛下！”
下方的声音冲飞入天，夜轻颜很快就从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回过神来，看向夜楠的眼神一片清明：
“父帝，他们这么叫……”
“不妥”两个字没有说出来，夜楠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夜楠长长吐了口气，道：
“老子终于解脱了。”
“……？？”夜轻颜轻咳一声，“父帝，那个……”
“叫爹。”夜楠故作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你就知道了，要一直为了妖族众生太平安康、为了妖神血脉传承之事担忧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现在好了，你虽然还没有登基，但是有了妖神令那就是陛下了，老子就彻底解脱了哈哈哈哈！”
夜楠把手里的那块木牌一扔：
“再见。”
那是夜楠的妖神令，如今已经只是一块普通的木头了。
夜轻颜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这个变故，直到夜楠消失在山顶之上，他才捡起了那块木牌。这也是具有珍藏意义的，夜轻颜把它收好，从另一条道路缓缓走下。当他抵达地面接受万族朝拜的时候，这就意味着，他的第三次洗礼完美成功，待日子成熟、迎娶妻子之后，他就将正式登基，成为帝王。
想到这夜轻颜揉了揉眉心，这可真是一个最不好的消息了……
夜桀雨他们早已在这神道下等着了，夜望月蹬蹬蹬跑上来捶了他一拳，兴奋道：
“哇，你成功了！那可是战夜……”
“咳咳。”夜桀雨冷冷道，“礼数。”
夜望月连忙低头后退：“殿下息怒！”
夜轻颜拨开他，向后面诸族长及长老行了礼，道：
“轻颜承蒙各位厚爱，在此感激不尽。轻颜定为我妖族尽心尽力，不敢有愧诸位。”
接下来是几轮日常的寒暄，多亏了妖族大多为直来直去的性子这时间才大大缩短，放到仙界，这种盛会至少能弄它个三天三夜。
“关于爆炸诸事，我一会处置。诸位都先去休息吧。”
“我等告退。”
夜轻颜终于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来。夜望月还在那里犹豫，直到夜轻颜笑道：
“五哥，怎么，战夜翼龙就不配做你弟弟啦。”
“好你个小子。”夜望月一拳捶过去，“什么时候打一架？你现在什么境界了？该不会已经超过父帝了吧？”
“打架的事回头再说，我会比父帝下手轻一点的。”夜轻颜笑道，“先处理一下刚才的爆炸吧。去初晴宫说。”
“好，我刚才也了解了一些事情，以后就要小八发号施令啦。对了，你这洗礼一来直接病都大好了嘛，这妖神血脉这么厉害？”
夜轻颜点头：“没有什么虚弱的感觉了。”
他突然顿住，道：“你们先去，我一会就来。”
“啊？怎么了？”
夜桀雨拖着他就走了。夜浅情坐在轮椅上悠哉悠哉地被夜问灵推着，目光中已经是一片了然于胸的样子。
“三哥，你知道啥了？这表情？”
“哎，咱们未来妖后的位置是变不了的了，就是这妃子的位置……啧啧啧。”
“啥？啥妃子？”
夜轻颜已经听不到他们声音，了，此时此刻他正走到了知梦旁边，看着她一如往常惨白的脸，道：
“还走的动吗？去初晴宫休息会吧。”
知梦原本是坐在地上的，见他过来立刻就站了起来，只是动作太急一时头晕，血气来不及润红面庞，就显得格外虚弱。夜轻颜的手放在她肩膀上，浑厚绵长的气息涌入，将力量平稳地渡了过去。妖力与仙力并不相通，因此夜轻颜渡过的是最纯粹的生命力，便尤显珍贵。
“谢……”
知梦的谢谢才刚刚说出一半，就被夜轻颜的谢谢所取代：
“谢谢你刚刚在我攀爬神道时给我一血气。如果不是你的帮助，我可能就真的掉下来了。谢谢梦姑娘。”
“不必如此正式，我只是尽了我能做的一点点事情而已……”
“何止一点点呢，梦姑娘不要再找说辞啦。”夜轻颜微笑道，“去初晴宫好好养养身体吧，三哥也在，我们好好想想治疗方案，你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知梦的手被他牵起，那被包裹的温暖的触感从手心手背传来，知梦能感受到他手心有一些薄茧，这份触感却让她俏脸微红。
这、这是……
干什么。
我救你，是因为我对不起你。
我不知道怎么去补偿你，我只知道我罪该万死。
若是这洗礼真的能就此让那罪恶的琉璃碎情花失去作用，那我只会欣喜若狂。
轻颜殿下……
“嗯，怎么了？”
夜轻颜回头应了，知梦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说出声音来了。知梦低头努力不让自己的红脸被他发现，所幸自己脸皮很厚，应该看不出来什么特别奇怪的红。知梦想着措辞，却听他轻轻笑道：
“梦姑娘不要紧张，你很可爱。”夜轻颜道，“小心脚下。”
知梦活了这几千年从来没有这么窘迫紧张过，居然能丢人到平底走路都能摔！
还好他拉住了。
知梦还是收回了手，道：“嗯嗯，我小心点就好。”
夜轻颜的手明显在空中顿了一下，这才收回。他点了点头，看知梦的气色好了许多心里也不由得放松了许多，却更坚定了他要治好知梦身体的决心。
毕竟之前那短短的几个月的虚弱夜轻颜就受不了了颓废至此，知梦她飞升后三千年都是如此，该有多难受啊。而她这样的病患之躯还如此积极生活，还出使到他们妖界来，这毅力实在是可敬可贺。
太伟大了。
夜轻颜只觉得自己和她根本不能比，差的要死。
夜轻颜是安顿下她才去见了四位哥哥，姗姗来迟重重心事的模样让四位兄长都是若有所思，眼神交流中都是一片八卦之色。看在接下来说的是正事，他们才忍住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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