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百衲衣
“我醒来后，就发现……我变成了阿嬷。”耄耋老人身体中的少年灵魂阿鸣摊开手掌，看着那些因常年的体力劳动，而变得纵横交错、深刻的掌纹。
他小心翼翼地用这双粗糙的手掌捧住脸颊呜呜地哭泣着，就像他曾千百次地扑到阿嬷怀里时，阿嬷伸出手掌安抚他一样。
“我醒来后，就感觉自己在茫茫的大雾里一直、一直走，只有我一个人，我好害怕，阿嬷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阿鸣发起抖来，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情境里。
飞光轻声问道：“你走了多久？”
“我……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很久很久，感觉有一辈子那么长！”阿鸣抬起茫然的双眼。
“你出事是何月何日？”
“是二月廿八。”
飞光点了点头，肯定道：“今日是三月初三，我和……那位姑娘遇到你时，你在一个山谷里独自走着，应当是被施了某种幻术，或者某种幻境，你觉得痛苦，所以感觉格外久。”
阿鸣激动地点点头：“道长果然见多识广！”
他充满希翼地抓住飞光的双手：“道长能救救阿嬷吗？她到底去哪儿了？”
飞光的目光却落在了阿鸣身上那件老旧泛黄的百衲衣上：“我有个想法。”
“这件百衲衣是何处得来的？”
“是我阿公的遗物。”阿鸣脱下身上的百衲衣，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阿公总是说自己本是白帝城里，风光的道士，但是……被奸人赶出来了。”
他的表情似乎在说，他并不相信他阿公的说辞。
飞光手掌中浮现出一团灵气，他翻过手掌盖在百衲衣的胸口处。
一阵蓝莹莹的光辉渐渐亮起，那百衲衣上缓慢地浮现出了一个小小的、复杂的图案。
中心是一个复杂的符箓，延伸出九条细线，覆满百衲衣。
“镇凶驱邪七煞符。”飞光收回掌中灵气，那符箓便暗淡了下去：“虽并非正统道门符箓，但是应当是能用的。”
阿鸣这才收回自己错愕的目光：“阿公，阿公真的是道士……？”
“嗯。”飞光点点头，他将阿鸣扶起道：“你拿着这件百衲衣，在心里呼唤你阿嬷。”
不等阿鸣问，飞光解释道：“当时，你感到剧痛约莫是被索魂，魂魄已经离体，你阿嬷应也遭了索魂。”
“但是这件百衲衣生效了，保住了你的三魂七魄，和你阿嬷的身体。”
阿鸣紧紧抱住百衲衣，追问道：“那我阿嬷的魂魄呢？”
“既然百衲衣能保住你离体的魂魄，你阿嬷应该不会有事，我疑心你阿嬷的魂魄还在她体内。”
阿鸣闻言低头看看阿嬷的躯体，激动道：“那，道长……？”
“搜魂很痛苦，你可得忍着，不能停下呼唤。”飞光不放心，又补了一句：“比你之前魂魄离体还要痛苦。”
神魂居于识海之中，凡人识海本就极为脆弱，几乎终其一生都不会受到外来袭击，而修士搜魂，是强行启开识海，修士的神魂之力又磅礴，凡人自是难以承受。
阿鸣点头如同小鸡啄米：“我一定会坚持下来的！”
飞光闻言不再多言，他伸出左手结神观之印，右手盖在阿鸣额上，下一瞬间，又入神观之境。
他将神觉放出识海，在他眼中，阿鸣已经不再具有现实的形体，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经络骨肉、脏器，和身躯之上点点星光似的“精气”。
阿鸣的阿嬷已过古稀之年，身上的精气已经变得衰微，点点精气汇聚向胸前心房所在的位置再流向凡人小小的识海。
飞光的神觉投入心房中的精气之流，而后顺着精气的方向进入阿鸣的识海中。
识海正中，是一团白色光辉，那是阿鸣的三魂七魄。
神观之外，阿鸣感到如被斧子劈开脑袋，头痛欲裂，已经痛得叫了出来，脸上流下大滴大滴冷汗来。
进入小小的识海中，却突觉广阔，飞光开始一寸寸搜寻起来。
识海中回荡着阿鸣痛苦的呼唤：“阿嬷！阿嬷！”
他已经抖如筛糠，几乎站立不住，阿鸣的神魂也不断颤抖起来。
随着阿鸣的呼唤，识海的一个角落泛起了微弱的白光。
飞光将那微弱白光缓慢推至识海正中，阿鸣的神魂近旁。
阿鸣意识到这就是阿嬷了，他的神魂颤抖着围绕那微弱的白光打转，呼唤声越来越大。
“阿嬷，不要丢下阿鸣，阿嬷，快醒来！”
那白光缓慢地涨大。
飞光见状，知道成了。
一念乍起，他睁开眼，已经脱离了阿鸣的识海，停了神观之法，回到现世来。
他听到庙门外一阵动静，转头去看。
一片飞扬的蓝色裙裾如同蝴蝶一般，隐没入了门外的阴影之中。
这臭屁小鸟还知道护法呢。
飞光嘴角微不可见地弯起。
“啊——”阿鸣痛苦地扶着身旁的木杖，一只手按着脑袋，面色狰狞，几乎直不起腰来。
飞光伸手扶他坐下，以灵气安抚他的痛苦。
良久以后，阿鸣气若游丝道：“道长，我阿嬷呢？”
“闭上眼，轻松些，就如你晚间睡觉那般，将识海交给你阿嬷。”
阿鸣闭上眼睛，片刻之后，身躯一松，再四五息后，耄耋老人睁开了眼睛。
这具躯体终于和她的魂魄匹配了。
“道长，多谢你，救了我和孙儿。”
老人还很虚弱，说话断断续续，浑浊双目泪水朦胧。
同处识海之中，能够共享一些记忆，飞光也不觉得奇怪，只摇摇头道：“救了你和他的是这件百衲衣，辟邪的符箓抵挡了索魂。”
老人闻言缓缓伸手接过百衲衣，感叹道：“那冤家留下的东西……”
接下来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充满感慨。
“冤家死的时候，跟我言说，若是觉得害怕，就穿上这个，他会在天上保佑我……”
“我还以为他又在说什么胡话。”
……
老人已经睡下。
飞光站起身来活动了片刻手脚。
庙门里延伸着长长的一片金黄余晖，有树影摇曳。
又见黄昏。
飞光在庙门旁站了片刻，突然洒然一笑，跨过门槛。
门外是一棵枝桠粗壮的古樟，满树新发的嫩叶在清风中簌簌摇晃着，一只斜伸出的梢头上，栖着一只蓝色尾羽的绶带鸟，她恹恹地闭着眼，身上白羽被夕光染得金黄，熠熠生辉。
他小心翼翼地用这双粗糙的手掌捧住脸颊呜呜地哭泣着，就像他曾千百次地扑到阿嬷怀里时，阿嬷伸出手掌安抚他一样。
“我醒来后，就感觉自己在茫茫的大雾里一直、一直走，只有我一个人，我好害怕，阿嬷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阿鸣发起抖来，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情境里。
飞光轻声问道：“你走了多久？”
“我……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很久很久，感觉有一辈子那么长！”阿鸣抬起茫然的双眼。
“你出事是何月何日？”
“是二月廿八。”
飞光点了点头，肯定道：“今日是三月初三，我和……那位姑娘遇到你时，你在一个山谷里独自走着，应当是被施了某种幻术，或者某种幻境，你觉得痛苦，所以感觉格外久。”
阿鸣激动地点点头：“道长果然见多识广！”
他充满希翼地抓住飞光的双手：“道长能救救阿嬷吗？她到底去哪儿了？”
飞光的目光却落在了阿鸣身上那件老旧泛黄的百衲衣上：“我有个想法。”
“这件百衲衣是何处得来的？”
“是我阿公的遗物。”阿鸣脱下身上的百衲衣，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阿公总是说自己本是白帝城里，风光的道士，但是……被奸人赶出来了。”
他的表情似乎在说，他并不相信他阿公的说辞。
飞光手掌中浮现出一团灵气，他翻过手掌盖在百衲衣的胸口处。
一阵蓝莹莹的光辉渐渐亮起，那百衲衣上缓慢地浮现出了一个小小的、复杂的图案。
中心是一个复杂的符箓，延伸出九条细线，覆满百衲衣。
“镇凶驱邪七煞符。”飞光收回掌中灵气，那符箓便暗淡了下去：“虽并非正统道门符箓，但是应当是能用的。”
阿鸣这才收回自己错愕的目光：“阿公，阿公真的是道士……？”
“嗯。”飞光点点头，他将阿鸣扶起道：“你拿着这件百衲衣，在心里呼唤你阿嬷。”
不等阿鸣问，飞光解释道：“当时，你感到剧痛约莫是被索魂，魂魄已经离体，你阿嬷应也遭了索魂。”
“但是这件百衲衣生效了，保住了你的三魂七魄，和你阿嬷的身体。”
阿鸣紧紧抱住百衲衣，追问道：“那我阿嬷的魂魄呢？”
“既然百衲衣能保住你离体的魂魄，你阿嬷应该不会有事，我疑心你阿嬷的魂魄还在她体内。”
阿鸣闻言低头看看阿嬷的躯体，激动道：“那，道长……？”
“搜魂很痛苦，你可得忍着，不能停下呼唤。”飞光不放心，又补了一句：“比你之前魂魄离体还要痛苦。”
神魂居于识海之中，凡人识海本就极为脆弱，几乎终其一生都不会受到外来袭击，而修士搜魂，是强行启开识海，修士的神魂之力又磅礴，凡人自是难以承受。
阿鸣点头如同小鸡啄米：“我一定会坚持下来的！”
飞光闻言不再多言，他伸出左手结神观之印，右手盖在阿鸣额上，下一瞬间，又入神观之境。
他将神觉放出识海，在他眼中，阿鸣已经不再具有现实的形体，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经络骨肉、脏器，和身躯之上点点星光似的“精气”。
阿鸣的阿嬷已过古稀之年，身上的精气已经变得衰微，点点精气汇聚向胸前心房所在的位置再流向凡人小小的识海。
飞光的神觉投入心房中的精气之流，而后顺着精气的方向进入阿鸣的识海中。
识海正中，是一团白色光辉，那是阿鸣的三魂七魄。
神观之外，阿鸣感到如被斧子劈开脑袋，头痛欲裂，已经痛得叫了出来，脸上流下大滴大滴冷汗来。
进入小小的识海中，却突觉广阔，飞光开始一寸寸搜寻起来。
识海中回荡着阿鸣痛苦的呼唤：“阿嬷！阿嬷！”
他已经抖如筛糠，几乎站立不住，阿鸣的神魂也不断颤抖起来。
随着阿鸣的呼唤，识海的一个角落泛起了微弱的白光。
飞光将那微弱白光缓慢推至识海正中，阿鸣的神魂近旁。
阿鸣意识到这就是阿嬷了，他的神魂颤抖着围绕那微弱的白光打转，呼唤声越来越大。
“阿嬷，不要丢下阿鸣，阿嬷，快醒来！”
那白光缓慢地涨大。
飞光见状，知道成了。
一念乍起，他睁开眼，已经脱离了阿鸣的识海，停了神观之法，回到现世来。
他听到庙门外一阵动静，转头去看。
一片飞扬的蓝色裙裾如同蝴蝶一般，隐没入了门外的阴影之中。
这臭屁小鸟还知道护法呢。
飞光嘴角微不可见地弯起。
“啊——”阿鸣痛苦地扶着身旁的木杖，一只手按着脑袋，面色狰狞，几乎直不起腰来。
飞光伸手扶他坐下，以灵气安抚他的痛苦。
良久以后，阿鸣气若游丝道：“道长，我阿嬷呢？”
“闭上眼，轻松些，就如你晚间睡觉那般，将识海交给你阿嬷。”
阿鸣闭上眼睛，片刻之后，身躯一松，再四五息后，耄耋老人睁开了眼睛。
这具躯体终于和她的魂魄匹配了。
“道长，多谢你，救了我和孙儿。”
老人还很虚弱，说话断断续续，浑浊双目泪水朦胧。
同处识海之中，能够共享一些记忆，飞光也不觉得奇怪，只摇摇头道：“救了你和他的是这件百衲衣，辟邪的符箓抵挡了索魂。”
老人闻言缓缓伸手接过百衲衣，感叹道：“那冤家留下的东西……”
接下来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充满感慨。
“冤家死的时候，跟我言说，若是觉得害怕，就穿上这个，他会在天上保佑我……”
“我还以为他又在说什么胡话。”
……
老人已经睡下。
飞光站起身来活动了片刻手脚。
庙门里延伸着长长的一片金黄余晖，有树影摇曳。
又见黄昏。
飞光在庙门旁站了片刻，突然洒然一笑，跨过门槛。
门外是一棵枝桠粗壮的古樟，满树新发的嫩叶在清风中簌簌摇晃着，一只斜伸出的梢头上，栖着一只蓝色尾羽的绶带鸟，她恹恹地闭着眼，身上白羽被夕光染得金黄，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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