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石（三）
老师差点被姜云的话气得笑出声来，转眼间，他在这里教书已经好几个月了，一直在跟三个孩子斗智斗勇。特别是姜云，简直是野性难驯。姜云把小麻雀放在老师的被窝里，结果着急飞走的小麻雀，一个劲儿在他被窝里排便，弄得被子上斑斑点点，恶心得他半夜里跳进小溪里洗澡；姜云抓住老鼠之后，把老鼠的屁眼用针线缝起来，老鼠光吃不拉，肚子涨得像个球，就四处追逐别的老鼠，一晚上没个消停，害得老师也跟着老鼠起夜；姜云还把馊了的猪食摊在老师的教桌上，虽然老师没有洁癖，却也连续呕吐了好几天……
老师叫楚淮，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不过，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眼线很长，非常有神采。姜云的妈妈曾经说过，如果楚淮的五官能与这双眼睛搭配起来的话，肯定是个绝世美男子，不知道会迷倒多少小姑娘。姜云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他！迷倒小姑娘！我看最多能迷倒个黄鼠狼！”他妈妈就拿着大笤帚疙瘩满院子追着打他。
老师不管姜云的混不吝，继续说道：“我们大秦并吞六国的时候有三十六个郡，现在加上百越这些新征服的地方，已经增加到了四十七个郡。疆域从东海到南海，从陇西到长城。人口更是达到几百万。可以说，自从华夏立国以来，是亘古未有的。”
“在这么辽阔的土地上，在这么多人当中，有好人，有坏蛋，有侠客，有奸贼，有义士、有土匪、有农人、商人、士兵、将军，还有各种手艺人、小商小贩等等。”说到这里，老师顿了一顿，问姜云道，“如果是你，你准备怎么管理这么大地方，这么多人！”
姜云听到老师要听取他的意见，小脸激动得通红：“那还用说，我就把大刀片子磨得铮明瓦亮，谁不听话就杀谁！”
卫言和张雨笑了起来。老师转过来问他俩：“你们觉得姜云说的对吗？”
两个人一起摇头：“不对！”
“他为什么不对？你们又有什么好的办法？”
看到两个孩子一起摇头，老师接着说道：“那是因为单纯以武力治理天下，肯定会失败。当年殷纣王能够托梁换柱，也就是能把宫殿的大梁托起来，然后让人修缮梁椽，你们说那得是多大的力气？可当他靠武力威胁天下的时候，被周武王带人打败，最后只能自己把自己烧死在鹿台上；几百年前，宋国有个大力士叫做南宫长万，仗着一把铁戟天下无敌，可还没有横行几天，就被人灌醉酒杀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总有人的杀伐手段比你更高明，总有人的刀磨得比你更快。所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跟人比谁更坏，因为这种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永远没有止境。”
“而且，如果大家都在比哪个更坏，那么你周围的人们就会越来越坏；要是人们越来越坏，这个国家就会越来越坏。到那时候，你就别想踏踏实实睡觉、踏踏实实吃饭了。因为你总要提防别人要来砍你、杀你，到了那种地步，做人还有什么乐趣？”
“当然，一味当好人也不能治理好国家。刚才我说了，咱们这个国家有这么辽阔的疆域，这么多人口。好人、坏人都不缺少。一味当好人，一味仁慈，坏蛋就会肆无忌惮。所以，我们的先辈老早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然后就有了儒教、道家、法家等等。刚才我给你们讲的《孟子》，就是儒家的主张！”
卫言问道：“老师，您是儒家吗？”
老师摇摇头：“我不是儒家，只是赞同儒家的某些主张而已！儒家有些主张，确实是非常好，同时又非常不好！”
看到学生不理解，老师补充说：“无论是哪一家的学问，都不可能独立解决所有问题，更不可能适应所有情况。例如儒家的学说，针对姜云这样的小皮猴作用就不大！”
姜云立刻反击：“老师，什么儒家、法家、东家、西家的，你说的这些车轱辘话我一概听不懂。如果您能帮我制服那个不要脸的吴婶，保证她以后都不跟我的三婶子吵架，那从今天开始，你是啥家我就是啥家。要不然，您就麻溜儿的放我下山去找吴婶算账！
姜云嘴里那个吴婶老师当然认识，这个女人生了孩子、上了年纪之后，变得又刁又蛮、又泼又辣。他一个大男人，跟这样一个女人争执，别说胜负输赢，就是吵上几句，也会被人当成乐子传上好多天。
老师听姜云撺掇他跟吴婶打架，拿起戒尺就打了姜云三下。
姜云看到老师明明就是怯战，撇嘴道：“什么儒家、法家，还不是败给妇道人家！”
就在姜云准备大放厥词的时候，刚才那个传话的大毛，又“蹬蹬蹬”跑回来了，大声喊道：“姜云，你不用回去了，村长出面把两个人劝住了！现在三婶、吴婶都回家做饭去了！”
姜云听说婶娘没事了，终于放下心来，却故意大声问大毛：“噢，村长去了，她们就不打架了是吧？那村长是法家还是儒家？”
大毛一头雾水：“什么发夹肉夹的？村长说，再不松手，就去祠堂打扫一个月卫生，而且晚上不准回家！见两个人还不停手，村长接着说‘再不停手，就去乱葬岗子睡上三天三夜。’两个人一下子就停手了！”
姜云故意大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孟子的话他们都不听啊！”说完坐回自己的位置，准备继续上课。老师一敲戒尺：“姜云，你，站起来，我让你坐下了吗！”
姜云满脸委屈：“老师，大家都坐着，就让我一个人站着，那我岂不是要高人一等嘛，老师天天要我们温良恭俭让，你现在让我高高在上，那怎么好意思？”
老师一拍戒尺：“讨打是吧？皮痒是吧？”
姜云一脸惫懒：“老师，咱不是为了讲道理、明事理才坐在这里的吗？怎么您还生气啦？您不是应该跟我们讲道理，让我们心服口服吗？”
老师哪里还管什么诲人不倦！拉过姜云的手，就要打下去。忽然之间，他又变了主意，他提起姜云，戒尺啪啪啪三下，全打在了姜云的屁股上，姜云疼得眼泪挤在了眼眶，却并不落下来，惫懒的神色变成怒目而视。
老师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却：“我现在才发现，对待你这种小皮猴，首先得让你身服、嘴服，不然的话，你就是个搅屎棍！今后，如果你学习不努力，我就打你手心，要是不服管教，那就打你屁股！”
老师接着感慨：“说实话，在教你们之前，我对始皇陛下严苛对待自己臣民的做法还感到不满，觉得有些地方做得实在太过分！现在
姜云来看，不采取点铁血手段，还真慑服不了冥顽不灵的人！”
听老师说自己冥顽不灵，姜云又开始瞪视老师了。老师却不去看他，继续自己的话题：“刚才说到整个大秦的疆域、人口，你们可能觉得离自己太远了，根本不需要去操心。那就看看你们自己！在你们穆家村，总共三十几户人家，每家至少有两个孩子，那么，大大小小就有六七十个孩子。而今天来读书的，不过是你们三个而已。我们放眼整个东郡，有成百上千个村子，有几万个小孩，可是读书的又有几个？读书能遇到名师的又有几个？学到知识，又可以学以致用的又有几个？所以，你们天然负有一份责任，要为民众、为国家负一份责任！”
老师顿了一顿说道：“刚才我所讲的《孟子》，作者是孟轲，通篇讲下来，就是教人负起自己的责任。只不过孟轲这个人，虽然学问很大，但性格刚猛、固执。所以活着的时候，并不受当时各国君王的喜欢。”
老师不过二十来岁，本该是风流自喜的年龄，可自从教了这几个孩子之后，就算是跟苦口婆心这个词语杠上了。
老师把姜云叫了起来：“这次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就是这个姓孟的老头学问不错，但屁用没有！”
楚淮毫不犹豫，照着手心就是三戒尺。
姜云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大声叫：“老师，打错了！学习不努力才打手心！”
楚淮道：“没打错！你把孟圣的文章读偏了，那就是学习不努力，不该打手心吗？”
姜云急了：“老师，您有啥就说啥呗，我又不跟你计较，老打人干什么？！我要是啥都知道，还来这里学习吗？那您说，这个到处不受待见的‘孟圣’，到底是咋回事？”
老师的鼻子差点气歪，不过看他肿得像馒头一样的手掌，也不忍心再打他，耐着性子道“孟子这个人，是为了自己的道理而固执的人。那么我来问问你，这种固执是好是坏？”
姜云想了想：“应该是好吧，至少他不当墙头草。如果天底下的人，个个圆滑得像球一样，谁去奋勇杀敌？谁去匡扶正义？”
这次老师倒是给他喝一声彩：“不错！如果我们华夏人都没有了脊梁骨，还是华夏人吗？那只是一堆爬虫而已！”
说到此处，师徒四人全都心有戚戚。连姜云都忘了自己刚才挨的几下戒尺了。
老师叫楚淮，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不过，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眼线很长，非常有神采。姜云的妈妈曾经说过，如果楚淮的五官能与这双眼睛搭配起来的话，肯定是个绝世美男子，不知道会迷倒多少小姑娘。姜云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他！迷倒小姑娘！我看最多能迷倒个黄鼠狼！”他妈妈就拿着大笤帚疙瘩满院子追着打他。
老师不管姜云的混不吝，继续说道：“我们大秦并吞六国的时候有三十六个郡，现在加上百越这些新征服的地方，已经增加到了四十七个郡。疆域从东海到南海，从陇西到长城。人口更是达到几百万。可以说，自从华夏立国以来，是亘古未有的。”
“在这么辽阔的土地上，在这么多人当中，有好人，有坏蛋，有侠客，有奸贼，有义士、有土匪、有农人、商人、士兵、将军，还有各种手艺人、小商小贩等等。”说到这里，老师顿了一顿，问姜云道，“如果是你，你准备怎么管理这么大地方，这么多人！”
姜云听到老师要听取他的意见，小脸激动得通红：“那还用说，我就把大刀片子磨得铮明瓦亮，谁不听话就杀谁！”
卫言和张雨笑了起来。老师转过来问他俩：“你们觉得姜云说的对吗？”
两个人一起摇头：“不对！”
“他为什么不对？你们又有什么好的办法？”
看到两个孩子一起摇头，老师接着说道：“那是因为单纯以武力治理天下，肯定会失败。当年殷纣王能够托梁换柱，也就是能把宫殿的大梁托起来，然后让人修缮梁椽，你们说那得是多大的力气？可当他靠武力威胁天下的时候，被周武王带人打败，最后只能自己把自己烧死在鹿台上；几百年前，宋国有个大力士叫做南宫长万，仗着一把铁戟天下无敌，可还没有横行几天，就被人灌醉酒杀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总有人的杀伐手段比你更高明，总有人的刀磨得比你更快。所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跟人比谁更坏，因为这种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永远没有止境。”
“而且，如果大家都在比哪个更坏，那么你周围的人们就会越来越坏；要是人们越来越坏，这个国家就会越来越坏。到那时候，你就别想踏踏实实睡觉、踏踏实实吃饭了。因为你总要提防别人要来砍你、杀你，到了那种地步，做人还有什么乐趣？”
“当然，一味当好人也不能治理好国家。刚才我说了，咱们这个国家有这么辽阔的疆域，这么多人口。好人、坏人都不缺少。一味当好人，一味仁慈，坏蛋就会肆无忌惮。所以，我们的先辈老早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然后就有了儒教、道家、法家等等。刚才我给你们讲的《孟子》，就是儒家的主张！”
卫言问道：“老师，您是儒家吗？”
老师摇摇头：“我不是儒家，只是赞同儒家的某些主张而已！儒家有些主张，确实是非常好，同时又非常不好！”
看到学生不理解，老师补充说：“无论是哪一家的学问，都不可能独立解决所有问题，更不可能适应所有情况。例如儒家的学说，针对姜云这样的小皮猴作用就不大！”
姜云立刻反击：“老师，什么儒家、法家、东家、西家的，你说的这些车轱辘话我一概听不懂。如果您能帮我制服那个不要脸的吴婶，保证她以后都不跟我的三婶子吵架，那从今天开始，你是啥家我就是啥家。要不然，您就麻溜儿的放我下山去找吴婶算账！
姜云嘴里那个吴婶老师当然认识，这个女人生了孩子、上了年纪之后，变得又刁又蛮、又泼又辣。他一个大男人，跟这样一个女人争执，别说胜负输赢，就是吵上几句，也会被人当成乐子传上好多天。
老师听姜云撺掇他跟吴婶打架，拿起戒尺就打了姜云三下。
姜云看到老师明明就是怯战，撇嘴道：“什么儒家、法家，还不是败给妇道人家！”
就在姜云准备大放厥词的时候，刚才那个传话的大毛，又“蹬蹬蹬”跑回来了，大声喊道：“姜云，你不用回去了，村长出面把两个人劝住了！现在三婶、吴婶都回家做饭去了！”
姜云听说婶娘没事了，终于放下心来，却故意大声问大毛：“噢，村长去了，她们就不打架了是吧？那村长是法家还是儒家？”
大毛一头雾水：“什么发夹肉夹的？村长说，再不松手，就去祠堂打扫一个月卫生，而且晚上不准回家！见两个人还不停手，村长接着说‘再不停手，就去乱葬岗子睡上三天三夜。’两个人一下子就停手了！”
姜云故意大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孟子的话他们都不听啊！”说完坐回自己的位置，准备继续上课。老师一敲戒尺：“姜云，你，站起来，我让你坐下了吗！”
姜云满脸委屈：“老师，大家都坐着，就让我一个人站着，那我岂不是要高人一等嘛，老师天天要我们温良恭俭让，你现在让我高高在上，那怎么好意思？”
老师一拍戒尺：“讨打是吧？皮痒是吧？”
姜云一脸惫懒：“老师，咱不是为了讲道理、明事理才坐在这里的吗？怎么您还生气啦？您不是应该跟我们讲道理，让我们心服口服吗？”
老师哪里还管什么诲人不倦！拉过姜云的手，就要打下去。忽然之间，他又变了主意，他提起姜云，戒尺啪啪啪三下，全打在了姜云的屁股上，姜云疼得眼泪挤在了眼眶，却并不落下来，惫懒的神色变成怒目而视。
老师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却：“我现在才发现，对待你这种小皮猴，首先得让你身服、嘴服，不然的话，你就是个搅屎棍！今后，如果你学习不努力，我就打你手心，要是不服管教，那就打你屁股！”
老师接着感慨：“说实话，在教你们之前，我对始皇陛下严苛对待自己臣民的做法还感到不满，觉得有些地方做得实在太过分！现在
姜云来看，不采取点铁血手段，还真慑服不了冥顽不灵的人！”
听老师说自己冥顽不灵，姜云又开始瞪视老师了。老师却不去看他，继续自己的话题：“刚才说到整个大秦的疆域、人口，你们可能觉得离自己太远了，根本不需要去操心。那就看看你们自己！在你们穆家村，总共三十几户人家，每家至少有两个孩子，那么，大大小小就有六七十个孩子。而今天来读书的，不过是你们三个而已。我们放眼整个东郡，有成百上千个村子，有几万个小孩，可是读书的又有几个？读书能遇到名师的又有几个？学到知识，又可以学以致用的又有几个？所以，你们天然负有一份责任，要为民众、为国家负一份责任！”
老师顿了一顿说道：“刚才我所讲的《孟子》，作者是孟轲，通篇讲下来，就是教人负起自己的责任。只不过孟轲这个人，虽然学问很大，但性格刚猛、固执。所以活着的时候，并不受当时各国君王的喜欢。”
老师不过二十来岁，本该是风流自喜的年龄，可自从教了这几个孩子之后，就算是跟苦口婆心这个词语杠上了。
老师把姜云叫了起来：“这次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就是这个姓孟的老头学问不错，但屁用没有！”
楚淮毫不犹豫，照着手心就是三戒尺。
姜云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大声叫：“老师，打错了！学习不努力才打手心！”
楚淮道：“没打错！你把孟圣的文章读偏了，那就是学习不努力，不该打手心吗？”
姜云急了：“老师，您有啥就说啥呗，我又不跟你计较，老打人干什么？！我要是啥都知道，还来这里学习吗？那您说，这个到处不受待见的‘孟圣’，到底是咋回事？”
老师的鼻子差点气歪，不过看他肿得像馒头一样的手掌，也不忍心再打他，耐着性子道“孟子这个人，是为了自己的道理而固执的人。那么我来问问你，这种固执是好是坏？”
姜云想了想：“应该是好吧，至少他不当墙头草。如果天底下的人，个个圆滑得像球一样，谁去奋勇杀敌？谁去匡扶正义？”
这次老师倒是给他喝一声彩：“不错！如果我们华夏人都没有了脊梁骨，还是华夏人吗？那只是一堆爬虫而已！”
说到此处，师徒四人全都心有戚戚。连姜云都忘了自己刚才挨的几下戒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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