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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重逢(三)

    早有秦兵端上酒菜来,原来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不过三个孩子吃得食不甘味,三个孩子都是十几岁,小小年纪,哪见过这等阵仗?不过看自己老师楚淮的脸色倒没什么变化,胃口也很好。这时候,玲月夹起一块鲜嫩的鹿肉,然后问三个孩子道:“你们老师是不是像木头一样无趣?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可是像个闷葫芦!什么时候踢他屁股一脚,他才哼哼一声!”

    听到有人谈论自己老师的八卦,三个小孩立刻变得精神起来,姜云抢着答道:“没有啊,我们老师那真是口若悬河,嘴巴一刻也不停歇。把我们说的,连打瞌睡的功夫都没有呢!”

    玲月咯咯地笑起来:“那他教你们什么呀?”

    “今天讲的是《孟子》,什么民为重,社稷为轻,君王更次之!”

    “那你们懂吗?”

    三个小家伙倒是毫不羞涩,齐声答道:“懂!”接着姜云又说:“道理是懂,老师讲得也很好,可我觉得,这些道理关键还是得跟我们村长、县令讲,不然,光我们这几个小英雄知道也没用啊。这就像是劝兔子不要杀生,却不肯夺下猎人的弓箭一样,完全是本末倒置嘛!”

    姜云一席话说的大家哈哈大笑起来,楚淮笑骂道:“就你多嘴!”玲月对着楚淮嗔怪道:“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教学生这么迂腐的东西,而且老头子‘焚书’的坑灰未冷,你不怕杀头啊!”

    楚淮轻轻摇摇头:“目前咱们这个国家,统治就像一张硬弓。从老头子亲政开始,就一直拉得满满的。可是,就算是猛犸象的象筋做成的弓弦,也不可能一直这么紧绷下去,它太容易绷断了!不与民休息,是要出问题的。我看这个国家的承受力马上到达极限,倘若不是老头子以无上的勇猛,以及高超的手腕驾驭着这个国家,也许已经土崩瓦解了。而要想与民休息,就离不开儒家的教义。”

    玲月好奇地问道:“与民休息,不是该采用道家的学问吗?为什么是儒家?”

    “目前我们大秦治国是以法家为主,法家的特点是强调人要顺从,能充分利用个体的力量,但同时也严重压制了人们的天性。而在这之后,就应该是道家上场,用来恢复人的天性,从而修复这个国家的生机。不过道家这种天性的放任,必然会带来混乱,所以,就算是道家粉墨登场,时间也不会太长。而能修复这种混乱的,只能是儒家。当然,最理想的状况,不是三家学问交替使用,而是三家学问共同起作用,然后各司其职、各尽所能。”

    “我教他们儒家的学问,不过是提前做一些准备而已。而且,你看姜云这跳脱的样子,能成为恂徇如也的儒生吗?”

    玲月点点头:“这个姜云确实不像,反倒是你这块木头更像一些!”说完自己抿着嘴笑起来,唇角春意盎然,连姜云这样的小毛孩子都看得一呆。

    发觉姜云灼灼的目光,玲月越发做出娇俏的样子,然后瞟一眼楚淮。发觉他还是古井无波,甚至是微带嫌弃的样子,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了,立刻恢复了端庄。

    玲月接着说:“今天能活得稍微滋润一点的儒生,其实也不是过去我们印象中的儒生了,那些人既不是孔子的博学而守礼,也不是孟子的泥古而倔强。我在咸阳的时候,听说有个叫叔孙通的人,穿着儒生的衣服,却不把儒家的教义放在心上。前年焚烧经书的火把,据说就是他点着的,因为这个原因,他成了老头子唯一喜欢的儒生。别的儒生讲话喜欢引经据典,但叔孙通从来不讲那些罗里吧嗦的东西,更不会当老头子的面讲什么尧舜禹,也不讲文武成康。”

    玲月顿了一顿,续道:“用叔孙通的话来说,大秦帝国是亘古未有的、独一无二的。那些前朝的东西,能借鉴当然很好,不能借鉴,也不是问题,因为大秦朝本身就是在开创历史。”

    “因为这些话,让老头子很喜欢他,短短几年时间里,叔孙通的俸禄可是涨了十好几倍,年纪轻轻的,更成为一班儒生的领袖。更厉害的是,这个人读书非常用功,虽然不至于头悬梁,锥刺股,但也相去不远。加上头脑灵活,那些不服他的儒生想刁难他,全被他用正宗的儒学驳斥得体无完肤!”

    “这个人一把火烧了经书,但又为儒家做出了贡献。老头子前年焚烧经书,本来是想一把火把儒家、道家的书籍一起都烧光的,但因为叔孙通的建议,变成了焚烧民间的书籍。这样一来,儒家、道家很多经典著作,在官家、在太学,包括圣城曲阜,都保留了下来。”

    “我听过他讲过几次儒学,那真是辩驳无碍。那一次在朝堂讲经的时候,叔孙通真是语惊四座。当时他说这样说的‘其实,法家是儒家的私生子!’这句话一出口,让崇尚法家的丞相李斯的脸立刻就黑了,连老头子都愣了一下。接下来叔孙通侃侃而谈‘大家知道,法家先导李悝,他的老师是子夏的弟子曾申。咱们的丞相李斯,老师是荀子;法家著名的理论家韩非,他的老师也是荀子。而大家都知道,子夏、曾申和荀子都是大儒。所以法家来自于儒家,但又不肯继承儒家的姓氏,所以,法家是儒家的私生子!’”

    “其他人还是不服气,叔孙通接着又说‘法家不但从道统上是儒家的私生子,从具体主张上也有相同之处。儒家主张礼,也就是大家熟悉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说到底就是上下级秩序。而法家主张法,其实也是维护上下级秩序。’叔孙通几句话简明扼要,却把大家说的频频点头,你们说这个叔孙通厉害不厉害!这个儒生厉害不厉害!”

    玲月这番话是三个孩子从来没听说过的,连楚淮都不禁对这个叫叔孙通的人大感兴趣,说道:“想不到我离开咸阳之后,竟然有了这么有趣的人。这个人不像个儒者,反而有纵横家的风采。不过老头子向来讨厌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怎么能容忍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叔孙通一直在老头子的规则之内,哪来乱法之说?何况老头子也需要有能人智士帮助他治理这个国家,不然,一个人就算本领通天,也不可能管理到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

    卫言拍一下自己的小脑袋:“我常听父亲说‘肉食者鄙’,听这位美丽姐姐谈论起咸阳的人物,他们对国家治理都很有一套啊,那我父亲的那句话错了吗?”

    楚淮笑了笑:“你这位美丽姐姐所说的没错,你父亲的话也没有错。错的是你对‘鄙’这个字的理解。这个鄙字,不是卑鄙,也不是无知,而是指心胸。那些到朝堂做官,处理政事的人,都是把全国各地的能人选了又选之后挑出来的,学识、能力都在普通人之上。但这些人上之人,通过权力获得利益之后,难免就想牢牢把持住自己所得的利益。因为有了这种心态,就会产生你父亲所说的‘鄙’。除此之外,有些人天生格局不够,也是‘鄙’的另一个来源。但这些人虽然格局不够,但不妨碍他们口若悬河、笔灿莲花,如果不面对真正触动利益的事情,未必检验的出来。”

    玲月见这些话题越谈论越深,对三个孩子影响未必好,而且越来越涉及到咸阳,于是赶紧转移话题:“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又是谁让你来的?你可别告诉我,你就是想换种生活,体验一下教书先生这种话。这样的瞎话,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

    楚淮坦然自若:“我确实是自己来到这儿的,而且来这里教书已经几个月了,不信你可以问他们。如果说是受了谁的指派,估计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因为冥冥之中我感觉到,在这里,我可以遇到神秘莫测的东帝。如果说真有谁的指使,那就是东帝在召唤我!”

    “你真的在这儿教书几个月了?”

    “他们三个都可以作证!这个姜云,在这期间差点把我气死!我真想扔下儒家的书,拿起法家的鞭子狠狠打他一顿!”

    玲月笑起来:“在咸阳城咱们无往不利的无双公子,在这儿却吃尽苦头,让一个小毛孩耍的团团转,也是一段趣闻!哈哈哈!”

    几个人边吃边聊,丝毫看不出几个时辰前,还在进行你死我活的争斗。卫言看着玲月一阵迷茫,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

    吃过晚饭,玲月小姐笑吟吟对三个孩子道:“你知道你们老师最厉害的本事是什么吗?”

    三个孩子一起摇头,楚淮倒是不自在起来,刚要说什么,玲月抢先道:“你们老师号称无双公子,最厉害的当然是琴棋书画。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听到你们老师的琴声了,所以专门带了一把琴来!还有一些云子,可以手谈一局。”

    就见玲月从怀中取出一个拳头大的香囊,不知道玲月用了什么手法,竟然将一面瑶琴从香囊中取了出来。三个孩子立刻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这小小香囊里面,如何就能放得下如此大的瑶琴。接着玲月又从香囊中取出两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大小一致、色泽透亮的围棋棋子。就算是三个孩子不懂行,也知道那是非常名贵之物。

    玲月炫耀道:“这把琴倒也罢了,虽然不错,但并不是难以寻找。但这围棋子,却是深海中生长超过年的鲛人贝磨制而成,仅仅是这原材料,就是无价之宝,加上艺人的手工,只怕大秦帝国也找不出第二件来!”

    “是老头子让你拿来的吧!”

    玲月扭捏了一下:“这是扶桑国的贡品,老头子不开口,我哪里能拿得出来?”楚淮嫌弃了一声:“装大头,人变丑!”

    女孩子最怕的就是这个丑字,听楚淮这么一说,立刻怒目圆睁:“要造反了不是?快给我弹琴,不然,不然……”

    连半大小子姜云都觉得玲月又糯又甜,忍不住插嘴道:“不然你就嫁给我老师做老婆吧!”

    就见玲月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娇媚:“只怕人家不肯呢!”

    楚淮赶紧转移话题:“不知道玲月小姐想听什么曲子?”

    “那就先来一首《高山流水》吧,如今清风明月、水浅山青,岂不正是钟子期遇俞伯牙的意境?”

    三个小家伙对于男女之事还是懵懵懂懂,但即便是这样,也觉得玲月温柔旖旎,远胜过自己村子里的姑娘。再看看楚淮,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呆呆愣愣的表情,不知道玲月公主为什么会这么讨好他。

    楚淮净手、焚香之后,调整弦轴,弹奏了起来。才几个音符,连跳脱的姜云都安静下来。三首琴曲之后,三个小家伙就已经不再怀疑,为什么这么好看的玲月公主会喜欢楚淮了。

    玲月问道:“五年飘零,楚公子应该没怎么弹过琴吧?但我怎么感觉公子的琴艺竟然提高了很多,远胜咸阳时候了呢?那时候公子已经技压咸阳,如今这华夏,应该没有对手了吧!”

    “琴技哪有止境?你又哪里知道别处没有抚琴的圣手?这五年来,我几乎一次也没有弹过琴,但乐曲在我心里,乐感来自天籁,我经常在暗夜里伴着清风明月、水流虫鸣虚按琴弦,所以才有今天的一点进步。在咸阳的时候,我练的是琴技,离开咸阳之后,我练的天然。庄子曾经说过‘心斋’,那么我所练的就是‘心琴’,心琴才使我摆脱了束缚,让琴艺有了进益。”

    ……

    玲月本来要用这绝世云子跟楚淮对弈一局的,不过两人不过下了三五手就放弃了。两个人差别实在有些大。为了保留自己淑女的形象,玲月干脆弃子认输。

    这时候已经月上中天,自有人安排玲月小姐的住处,而他们师徒四人就留在私塾里面。临走的时候,玲月把瑶琴和云子都带走了,倒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在狭小的空间里,这样贵重的东西实在无处安放。吹熄蜡烛之后,如洗的月光从窗子透进来,夜枭偶尔振翅飞过,四下寂寥无声。如果不是偶尔巡营的梆子声响起,真不知道身处于险境之中。

    四个人把柴草和自己的衣服铺在身下,开始休息。姜云等人忽然听到老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家不要说话,听我说就行!预计把陨石上的字迹抹平,大约需要七天时间。在这七天里,你们要学会土息之法,只有学会此法,你们才会有活命的机会。”

    “土息之法的要诀,就是整个人像大地一样,宁静、安忍,此法练到高深处,能与大地连接在一起,甚至借助大地的力量进行反击。《彖》上说: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修炼此法,胸中生出勃勃生机,不需要借助外力。就像我们脚下的大地,草木自然就能从其中生长。”

    楚淮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对于初学之人,此法有一个缺陷,那就是陷入土息之人需要有人强力唤醒,不然,就有可能长眠下去!”

    姜云等三人轻轻点头,表示理解。

    楚淮传授口诀:“山载其高,海蕴其深。青蒙二气,抟转为人。既入任督,复流鸿坤。安忍成大,宁静成神……”

    口诀不长,主要是教人把一口气如何散入筋脉、血肉之中,形成内循环。形成内循环之后,又如何降低运转速度,让身体安稳不动,如同大地一般。又如何在心脉中保留一口生机,一旦受到外来之力引导,引发种子萌发,然后重新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