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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时候兼具好吃和好玩的东西是什么?

    核桃

    夏天的吃食,常令人想到的是西瓜,而我出生在云南,四季如春,夏天是不需要吃西瓜来解暑的。云南的夏天除了阳光有点毒辣之外,是极好的时节。

    小时候只要暑假一结束,小伙伴们的嘴唇大都就像涂了红色的唇彩,红红的;而指尖和指缝里是一种很难洗掉的黑色。大家都心照不宣,暑假天肯定都是吃了核桃。老师也喜欢用这个话题来开玩笑,你看看,他的嘴唇最红,是吃核桃最多的一个。

    很多人都以为核桃长在树上就是一种有硬硬的壳,里面有隔心木和仁,直接敲开就可以吃的东西。其实核桃与桃子有几分相像,桃子是七分的果肉三分核,而核桃则是相反,只不过桃子的果肉可以吃而核桃的果肉不能吃,而且核桃的果肉就是造成吃核桃的时候指头被染黑的元凶,人们常吃的核桃其实就像晾干的桃仁。

    同样,许多人也只知道核桃是干了如同花生一样的时候才能吃,但我觉得这种吃法只是为了长时间储存,而且是核桃最难吃的一种吃法。它保留了核桃的苦涩之味,而你又无法保证你吃到的每个核桃都是好的。几个核桃吃下来,嘴里都回味着一种苦劲,我更是不愿因为吃核桃有益于大脑而强迫自己去品尝那种持久的影响味蕾的苦。

    于是,想吃核桃而又想避其苦味,得趁时候,趁它的仁还未干枯之时,而又不能太早。确切地说,是核桃自然地除去它的果肉的前后一小段时间。

    凡长于树上的东西,到一定时候必然回归地面,核桃也不能例外,而核桃自己落到地面的时候,是核桃吃起来最美味的时候。用竹竿或短木棍把它们从树上打下来,那种能轻微加一点外力就能将果肉与果核分开来的自然最好,不能分离的,用刀斧连外壳一起剥下来,就能吃到里面的仁。这时的核桃,你能把仁上的那层带苦味的皮用手剥去,吃到真正好吃的、不带苦味的、原汁原味的核桃。若是嫌用手剥皮麻烦,你将果仁扔进嘴里,用牙齿与舌头的巧妙配合将核桃仁上的皮分离出来,然后吐出,就像嗑瓜子一样。核桃仁上的皮在唇上停留的时候,上面的汁会将你的唇染红,留下你食用过它的痕迹。

    火热的太阳照得人脑袋发晕,夏天总会留给人一种懒懒散散而心中又蠢蠢欲动的双重感觉——明明昏胀的脑袋不想做任何事,找个地方纳凉又忍不住想做点什么。这种奇妙的两种互相冲突的念想完美结合在一起,是在树荫底下最切实的感受。在树荫下且能排解掉心中想活动活动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打核桃,然后吃核桃。

    一根长长的竹竿抑或几根半米左右,手腕粗细的木棍,几个人一起,扔的扔木棒,捡的捡核桃,一次从树上打下三四十个核桃,多半是那种果肉与果核尚未分离的核桃。有时也会震下来一些将要落地的果肉开裂的核桃,只要轻轻一踩,果核也就剥离出来了。回到家中,搬出斧子、菜刀、砍刀、砧板等各种工具,开始砍核桃。

    先用刀将有蒂的那部分果肉切去一块,好让核桃不在砧板上滚来滚去。然后利用切开的平面将核桃立起来,取适当的位置,用刀切入果肉,稍微用力,切入一部分壳,让刀刃介于硬壳与果仁之间,再稍用力掰一下刀刃,将带果肉的壳与果仁分离开来。大约重复这个动作七八次就能将果仁完整取出来,这就是我们那边所说的砍核桃。砍核桃是一个技术活,有时候能完完整整地将一个核桃仁剥离出来,有时候掌握不好力度,就会砍得七零八落。核桃果肉上的汁,沾在手上,会让手指变黑,戴个手套就能防止,但如果是小孩子,才不会那么讲究。

    核桃还有一种很好吃的吃法,就是烧了吃。烧出来的核桃与炒出来的板栗很相似,当然,我吃板栗有时候也用烧的。能烧了吃的核桃,当然仅限于未成干果的核桃。将分离了果肉的核桃投入火中,火太大的话会把核桃烧爆掉,但核桃烧炸了只是会裂开而已,不像烧板栗那样会整个炸成粉末。烧熟了的核桃有一大好处,就是果仁上的皮很容易剥离,而且很好吃,吃多少你也不会觉得腻。

    小时候爷爷家种有两棵核桃树,一棵结的果较大,而且壳薄而软,另一棵结的果小且壳又厚又硬,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茶核桃与山核桃。印象中,那棵山核桃树一年结的果子少,一年结的果子多,而那棵茶核桃树每年的产量都没有多大变化,这倒是一件怪事。

    核桃树也会开花,它的花如条状,就像放大了的狗尾巴草,大约有一尺长。当核桃花被春雨洗落的时候,母亲会去捡一些来,捋掉花蒂,留下一根根细细的长条,放在清水里煮去苦味以后,切成段,拌着肉炒,极似蒜苔炒肉。

    有时候我们打不到树顶高处的核桃或者吃核桃的人比较多,父亲就会去帮忙打核桃。他拿一根一米多长的棒子,往树上一扔,便会有二三十个核桃掉下来。父亲能将木棒扔到二十多米的高空,我自问一生都不可能有他那么大的力气。一次他炫耀似地将木棒扔了从树的这边飞到那边,越过了高高的树顶。

    核桃渐渐落得多了,就需要把他们全部从树上打下来,否则它们隔三差五地落下几个,尽会被路人捡了去。

    打核桃有时会引来一大群人,帮忙的自然不少,但多半是路过的人或者隔壁邻居。他们评论着今年核桃的收成,夸耀哪家的核桃最好吃,笑话打核桃的人被树上的虫子叮咬的叫喊,而主家会让他们随意吃打下来的核桃。于是,树上是一两个用竹竿将核桃打落的人,树下是一群边吃核桃边谈笑的人。

    爷爷家的核桃也落了许多,掉下的核桃砸坏了房子上的瓦,落下的树叶阻住瓦上的雨水,房子里到处漏雨,四五十年的两棵核桃树就逃脱不了被砍倒的命运。

    核桃树没了,也就很少再因吃核桃而染红了唇,染黑了手,而红了的唇,黑了的手指,也会随时间消掉颜色,仿佛这一切除了记忆,没留下任何东西。而这些记忆,也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消散,最终,这一切终将不复存在。

    后记:因为不想让自己的情感轻易就消散,所以写下点什么,这也是写作的一大目的。很多东西的确很容易随风消散了,想抓住都来不及,而你所经历的,你当时的想法,你当时的思绪,有时突然会想和别人分享,有时你急切地想要让别人同你有一样的感觉,但我试过了,也被别人期许过了,这种别人也会同你有一样的想法的渴求的确只是个幻梦罢了。同样的,周作人先生也见解到了:“我们以为彼此相互了解了,但这只是一个美梦,美到身在其中的人都不愿醒来。”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便是如此,文人与文人的相互理解也不会好到哪去。知音难觅,千古皆同。但即便如此,我也是应该写下点什么了,即使有人根本不理解,即使有人只当我的美好的记忆为笑柄,即使有人只当我的欣喜如做作,即使有人无视我生命中最珍贵的部分,即使有人诽谤我虚构了我平凡人生中的不平凡,我也应当写下些什么了。(记于2014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