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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二

    却说王凌霄一手提着李简一手提着竹筐在岸边小路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跌跌撞撞地摸到了一家客栈,这间客栈名曰冠云楼,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店门紧闭。王凌霄拼命地敲着大门,过了良久,睡得迷迷糊糊的掌柜才咒骂着跑来开门。一开门,发现一个满面是血的书生立在眼前,书生浑身血迹斑斑,还搀着一个晕厥的大汉,吓得张嘴便要大叫救命,但突觉浑身一麻,便叫不出也动不得。

    一名中年儒生自掌柜背后现出,这人身量中等,身着深色长袍,蓄着三缕青须,长着一双丹凤眼。但见他渊渟岳峙地站到掌柜面前,虽面露微笑,眼神却教人觉得不寒而栗。

    中年人笑眯眯地拍了拍掌柜道:“这两位爷是在下的贵客,今有事要夜宿于此,烦请掌柜的通融通融。”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锭约莫三两重的金瓜子,塞到掌柜的手里,接着右手一划,便解开了他的穴道。

    掌柜的知晓这中年儒生的厉害,手上又多了这约莫一个月的流水钱,自然晓得不去掺和他们之间的事,于是当即喜笑颜开,弓下腰来作揖道:“几位爷请!”王凌霄见到这中年儒生,心中欣喜,激动的叫道:“大师兄,我们可好多年不见了!”

    话说当日王凌霄下得山去,因怕误了时候,径自从武当山日夜兼程往绍兴赶路。行到AH境内,忽地想到师父临行前交待的话,于是当晚投宿客栈后,他便翻开剑谱,却发现里面尽是师父写得蝇头小楷,记载着九阳真人毕生武学心得和精要。

    王凌霄读着读着,不由深感恩师栽培之情,红了眼眶。忽然一片羊皮纸掉落出来,他见上面空白如新,心下不禁嘀咕:“这纸片缘何夹在剑谱之中?莫不是师父故意为之?若如此,为何纸片上空无一字?”

    正疑惑着,只听得门外敲门声,王凌霄赶忙把剑谱和羊皮纸塞入怀中,走去开门。只见店小二站在门口手里端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和两个佐料小碟,见客人开门,小二笑道:“这位大爷,您要的大碗面好了,按您的吩咐,柜上给您加了一碟醋和一碟花椒油,您快趁热吃了吧。”王凌霄本是川渝之人,极好酸辣之口,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极少尝到这种口味,而今日得以入住客栈,是以先前他住店时吩咐店家准备夜餐时务必要多备些辣料和醋,以大饱口福一餐。

    王凌霄接了吃食又坐回桌旁,但觉腹中饥饿,便要将醋倒进面中时,忽然打了一个激灵,想起从前师父曾经与他们师兄弟说过江湖上有一种无色无味的墨,写在纸上谁也看不出,但这种墨一遇到醋便可以现形。“莫不是师父用了这种墨给我写的密函?”王凌霄心中暗道,“试试便知。”于是,他用食指蘸着醋涂抹在羊皮纸上,果不其然,羊皮纸上隐隐约约显现出了师父的字迹。王凌霄大喜,忙用醋将整个羊皮纸涂满,半盏茶的功夫,羊皮纸上就浮现了密密麻麻的字迹,王凌霄将烛台凑近一看,原来上面是师父写的信,信中写道:

    “凌霄吾儿,见信如唔。此行为师命你前往,实为万般无奈之举,望凌霄莫怪。”王凌霄摇了摇头,道:“师父素来豁达,怎地今次如此婆妈。”接着往下看去,“此次事关重大,为师留此密函,万不可泄露。

    凌霄此行艰险万分,稍有不慎则万劫不复,为师盼凌霄仔细研读剑谱,若遇上危难,则谋全身而退之法,切勿逞强。李简窃取宫中至要之物,宫中密命江湖群雄夺回,而非朝纲之为,是以圣上尚未知晓此事。

    此物乃社稷之重器,所系重大,李简缘何为此为师尚不可知,但此人素来义薄云天,我武当无不出手相救之理。

    你此行将在绍兴设伏,绍兴乃江南水路要道,一路耳目众多高手如云,为师命你遇上李简后竭尽全力回护其和此物之安全,必要时将在场之人一概除去,不留后患!事后务必将李简和此物交予淳风。淳风将在绍兴冠云楼等候,凌霄须听其安排,淳风自会查出此事原委。待此间事了,速回武当。

    此函阅后即焚。师留”

    王凌霄方知此行之惊险,读完此函惊得一身冷汗。他呆立良久,又读了一遍师父的信函,便将其焚毁,随后打开窗户,看着窗外一轮明月,久久不做声响,面搁在桌上,兀自涨了起来。

    这位中年儒生便是武当九阳真人座下大弟子,人称“铁掌碎风”的杜淳风,九阳真人收有五子,其中王凌霄年纪最小,从小便是自己大师兄带大,兄弟二人感情极深。杜淳风笑着看着自己的五师弟说:“师弟,上次回武当时,你还是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现在已经是鼎鼎有名的武当王五侠了。此处耳目众多,我们进去聊。”说着,二人便扶着李简进了客栈。

    杜淳风将李简以及其随身之物安置在自己房间内。又将王凌霄带至对过的客房,想是事先已为王凌霄所准备的。待得进入房间内,杜淳风仔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得知来龙去脉后,不禁皱起了眉头,道:“这青阳子乃青城剑名家,青城这些年在朝中地位显赫,锦衣卫总指挥使纪纲便是他们青城剑客之一,他死了虽说有些难办,但总比活着好办。但听你说昨夜还有崆峒派门人前往,这些人下落何处?”

    王凌霄道:“师兄,这些人被李简击入河中,就算不死,只怕现在已漂远。”杜淳风听后脸色凝重,说:“这四人如果没死,只怕后患无穷,你需告诉我昨夜你们伏击的地点。”

    王凌霄见师兄言下大有灭口之意,心头一震:“师兄在朝廷供职多年,现在谈及杀人灭口之事,竟如同吃饭喝茶一般。”但他毕竟自幼在山上习武,极少参与江湖之事,是以不忍心让师兄再造杀孽,便答道:“师兄,这几人在我出手前便也已掉落河中,此后发生之事即便他们还活着,也一概不知。”

    杜淳风见师弟心有不忍,笑着说:“好,师弟不愿师兄开杀戒,师兄便听师弟的。师弟,你一路上可有尾巴跟随?”王凌霄摇头道:“我谨尊师父密函,已将沿路的厂卫耳目一一点倒,他们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了。”杜淳风略一沉吟,道:“师弟啊,这种事情,你当按照师命全部除去。”王凌霄大有不解,睁大眼睛问道:“师兄,这些人也是受命于此,罪不至死啊。”

    杜淳风喝了口茶,看了看自己的五师弟,摇头道:“师弟,这件事牵涉到咱们大明的国运,事关重大,不是咱们讲究仁义之时。”王凌霄先前便已知晓此事兹事体大,但他始终不觉得要如此赶尽杀绝。杜淳风忽地往前凑了凑,问道:“五弟便不想知道李简所偷何物?”王凌霄抿了一口茶,其实他原本非常不解李简名震江湖缘何要盗取宫中之物,在刚下山之时他原道日夜奔波便是盼得早些知晓其中秘辛。但待得那日收悉了师父得密函,他方知此物必是牵涉甚广厉害得紧,隐隐觉得知晓此事得后果可能甚是严重。他虽好奇的紧,但终究不愿给师门招惹是非,是以未曾主动询问大哥。于是便摇摇头道:“大哥愿说便说,不愿说小弟也不会为难大哥。”

    杜淳风哈哈哈笑了起来,道:“五弟倒是把皮球踢还给了大哥。”说完却不再多言。王凌霄忽地想到一事,便问道:“大哥,小弟确有一事想请大哥赐教。”杜淳风嘿嘿一笑道:“你是想问李简该当如何安置?”王凌霄点了点头,其实今夜见到李简后,他心下便好生钦佩,只是甫进内屋便被大哥叫来询问,是以一时忘了这茬。

    杜淳风眯眼笑道:“五弟觉得大哥该当怎么办。”王凌霄道:“今日一见,方知李简侠肝义胆武艺超群,我觉得他并非是偷鸡摸狗之辈,大哥该当将他送至六扇门,交由商大学士之辈明辨是非。”

    杜淳风反问道:“倘若李简当真偷了宫中东西呢?”王凌霄道:“那便自当遵循我大明律法,秉公处置。”

    杜淳风接着问道:“那若依律当斩,咱们这番折腾便是为何?”王凌霄想了想,道:“若当真如此,也是天命难违。但小弟相信庙堂贤相定能明辨忠奸。”

    杜淳风看了看自己的五弟,过了片刻他问道:“五弟,何为忠?何为奸?”王凌霄知道师兄会这般问,正色道:“现下这般私下追捕、不经三法司裁判便欲杀之,该等枉法滥杀便为奸!”杜淳风面色一凝,忽地眯着眼道:“五弟,你可知你方才所说皆是谋逆之言,当斩。”

    他脸上挂着笑,若在平时王凌霄只管当作笑话一笑了之,然而此时听来却教他心中打了一个激灵。他抬头望向师兄,可偏生大师兄的神情却又是这般闲适,一时他竟分不清楚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杜淳风见王凌霄脸色大变,抚掌大笑道:“好五弟,大哥是在说笑。师父教诲咱们兄弟,时刻须得以侠义为重,不滥杀好人,亦不放过任何作奸犯科之辈。李简一事牵连甚广,大哥自会好生安排,不韪侠义之道!”

    王凌霄听后心下稍定,道:“师父嘱咐一切听大哥安排,小弟自当遵从。”杜淳风接着说道:“这件事到你这就算差不多结束了,我看你受伤不轻,明儿好好在绍兴逛逛,你先好好休息。”随后便出了王凌霄的房间。

    王凌霄心中虽对整个事情充满疑惑,但远不及见到大师兄的变化后心中的惊异。在他印象中,大师兄永远是笑眯眯的大哥,带着他们几个师弟漫山遍野的玩耍。方才那几句寥寥数语着实教他没来由一阵惊恐:“未曾想多年未见,大师兄已变得如此陌生。”王凌霄躺在床上,他心中惴惴,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王凌霄一觉醒来,发现崭新得衣服已经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桌上,想是大师兄怕自己旧衣衫上的血迹太惹眼,便暗中作此安排。王凌霄也不在意,换上新衣后便下楼去吃饭。他看大师兄已在大堂等着,行中仍是在想着昨夜师兄的那番话。

    见到王凌霄下楼,杜淳风亲切地问道:“师弟,昨日睡得可还好吗?”他面容和煦言之切切,似乎王凌霄只是来此处探望自己而已,而昨夜什么事便如都没发生一般。王凌霄点头道:“昨晚很快就睡了,唉,这一战耗费颇巨,小弟有些疲乏。”

    大师兄大笑道:“哈哈哈,师弟这一趟着实辛苦,今儿你好好玩玩,绍兴是个好地方,晚上师兄备了一桌薄酒,咱们哥俩好好喝一杯。”随即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锭五十两重的纹银,道:“师兄还有点事,师弟你拿这银子去给师父和你其他几个师兄买点东西,表表孝心。”

    王凌霄也不客气,收了银子,道:“杜大人出手大方,在下笑纳了。”杜淳风哈哈大笑,骂了句“臭猴五,和小时候一样鸡贼,看到桃子总是第一个抢。”说罢便离席而去。王凌霄笑了笑,想起小时候师兄弟五人在一起的日子,那时但凡有什么吃的,大师兄总是把最大的那个让给师弟,而他呢,总是第一个伸手去抢那大的。

    王凌霄吃罢饭便去SX市集逛了逛,他唯恐会被人瞧出自个,便只带了把折扇,杜淳风给他置备的新衣乃是上等面料所制,又甚是贴身,王凌霄相貌又生的英挺,穿上后便如同浊世佳公子一般。他一路买了不少当地特产,想着回去送给师父和师兄。

    还未到傍晚,他估摸着师兄应该回来了,便回到了客栈。发现大堂中并没有师兄,心中嘀咕师兄是不是还在外面。便走向师兄房间,还未推开师兄房门,便听到屋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杜大人,人已经到了,但这东西……”此时但听杜淳风冷冷道:“东西先藏着,人务必除掉。”这声音说的是斩钉截铁不留半点回转之意,王凌霄不知他们所说的人是谁,难道是指昨日他救下的李简?

    王凌霄兀自骇然,慌忙推开房门。只听一声爆喝:“何人!”屋内一个身着飞鱼服的圆脸大汉正欲拔出腰间钢刀,而杜淳风则背手站在窗前。他并不转身,缓缓道:“不必惊慌,是我师弟。”那大汉将刀收回刀鞘,双手抱拳道:“原来是王五侠,在下唐突。”王凌霄见那汉子满面虬髯,模样甚是彪悍,左腰间挂一铁牌,右边悬着一把官家淬火钢刀,他心道杜淳风供职六扇门,这个虬髯汉子想必也是六扇门中的高手,便回了回礼。杜淳风摆了摆手道:“你先去吧。”那圆脸汉子向杜淳风抱了一拳,出得门外。

    王凌霄关上房门,走到大师兄身旁,不解的问:“大哥,你方才……”话还未说完,杜淳风便挥手道:“你自昨日起,便觉得我变得冷酷无情,一点也没将师父平日的教诲放在心上,是也不是?”

    王凌霄见自己的心事被师兄拆穿,也不隐瞒,直言道:“小弟这次见到大哥,心中确是很是高兴,但大哥久居庙堂,想来……想来对人命看的没有以前重了。”杜淳风听罢兀自拉开屋内圆桌下的两把椅子,一边示意王凌霄坐下,一边自己挑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他并不言语,只是提起桌上的茶壶分别给自己和师弟倒了两杯浓茶。

    王凌霄接过他递来的茶碗,抿了一口。杜淳风见师弟坐下,自己也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思了很久,才缓缓道:“师弟,昨儿个我问你,你可想知道此次李简是偷走了宫中何物,你教大哥想说便说。今儿大哥想知道,同样的话儿再问你一遍,你便怎生回答。”

    王凌霄摇了摇头,道:“师父只说这是系关天下气运之物,但叫我不要打听。但无论是何物,咱们都不应胡乱杀人啊!大哥昨天也说过,咱们当时时牢记侠义之道。”

    杜淳风将头侧向王凌霄,压低声音问道:“倘若我告诉你,知道这东西,不仅不违背侠义之道,反而可以拯救天下苍生,你还想知道吗?”王凌霄迟疑片刻,抬起头看着师兄的眼睛道:“小弟想知道。”杜淳风笑了笑,端起茶碗吹了吹,喝了一口浓茶,说道:“也罢,今晚子时,你随我来。咱们哥俩许久未见,现下先好好填饱肚子,师兄带你尝尝本地的特色。”说罢,便拉着王凌霄去楼下包厢。

    王凌霄其实心中也没想好是不是要知晓这个“天大的秘密”,他自幼在山上练武,若在平时本是无心过问江湖、朝廷上的恩恩怨怨,是以即便知晓此事蹊跷,为了不徒增麻烦,他也无意过多询问此事的细节。他原本以为师兄会将东西还给宫里,再还李简一个公道。但此次与师兄一见,尤其是听到方才师兄那句“人务必除掉”,才发现事情远非一般,如果自己再不过问,可能便要有无辜之人丧命。更要紧的是,师兄的变化让他一时没法劝服自己不管不问,为何印象中温文尔雅的师兄竟尔变得如此这般令人不寒而栗。他若想弄个明白,便必须先知晓这天大的秘密。晚间时候,杜淳风教店家摆了满满一桌的佳肴,流水价的送上当地鲜果和点心,他也只是囫囵的吃了一些,全然不知其中滋味。

    晚饭后,王凌霄便兀自回到屋内打坐修养,昨日与李简一战让他对平素所学又有了新的感悟,便在自己脑海中一一回忆复盘。不知不觉到了深夜,听闻门口有轻轻三声叩门声。王凌霄立时前去打开房门,门口站着的是早前在杜淳风房内见到的虬髯汉子。

    那汉子见到王凌霄,抱拳道:“王五侠久候了,杜大人叫在下接您。”王凌霄看到那汉子头戴斗笠,身上已经换上了寻常粗布短衣,腰间的腰牌和官刀也变成了一把破旧的柴刀,脚上套了一双草鞋。乍一看与当地寻常农户汉子没有什么区别,若非之前见过,王凌霄一时也看不出他乃身负武功的好手。

    王凌霄奇道:“怎地大哥不来?”那汉子道:“这些日子杜大人事务缠身,分身乏术,是以叫小的来。”见他不再多言,王凌霄回了个礼道:“有劳这位大哥,我取了我的剑便来。”

    王凌霄转身走向床边,掀开被褥便要取剑。武当弟子向来谨慎,在外行走之时但凡需要留宿,总是将长剑放在床上,这样万一夜遇寻仇的苦主可以及时拔剑自卫。他掀开被子一看,剑却不翼而飞。这可把王凌霄吓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对于一名剑客而言,这三尺剑就是他行走江湖的依仗。不夸张的说,剑若是丢了,小命怕也是丢了一半了。

    王凌霄赶忙起身打开衣柜,兴许是自己把剑丢在里面了。但打开衣柜,里面也是空空如也。那汉子见王凌霄翻箱倒柜的慌张模样,问道:“王大侠可是有事?”王凌霄翻了一阵还是没把自己的长剑寻出,沮丧道:“我的剑,我的剑不见了。”那汉子双手叠在胸前,道:“王大侠不必惊慌,若是剑找不到了,再买一把便是了。”他岂知王凌霄所带佩剑乃是九阳真人在他十八岁那年亲手为他打制而成,十余年来他一直携带身边极为爱惜。莫说这把剑本就是一口神兵,便是普普通通的长剑,这么多年下来也已有着极深的感情。他自打进屋便将长剑至于床下不再取出,而他此行一路极为隐秘,按理说除了杜淳风等人外没人知道他住在这里。现下佩剑丢失,显是被人窃走,那么自己的行踪也必然已暴露。

    汉子心急,见他磨蹭颇有些不耐烦,他哪知王凌霄心中所思慎密,还道是王凌霄过于爱惜兵刃,在他心里,兵刃只是工具,丢了的话再去衙门领一把便是,王凌霄这般失魂落魄在他看来未免有些婆妈。见王凌霄不找到这把剑便不罢休的架势,担心误了时辰,便道:“王大侠,时候不早了,还烦您且先跟小的去和杜大人会合。”王凌霄定了定神,暗忖:“也是,还是不要误了时辰。”遂答道:“也罢,不妨问问师兄可曾见到我的兵刃。烦请大哥带路了。”他又找了几下,便直起身子随那汉子出了店。

    待得出了店,那汉子带着王凌霄七拐八绕地走了约莫十里地,走到了一片山坡前,山坡上建着密密麻麻的宅子,那汉子转过头对王凌霄说:“王大侠,前面便是七里坡,上面是七里寨,咱们需得穿过这寨子,这里面的山间小路九曲十八弯,你且紧随我走,切莫丢了。”说罢便加快脚步,转瞬就奔出了三丈。

    只见那汉子步伐矫健,奔走时后背纹丝不动,双脚如风,后跟着地,王凌霄暗道:“这是青海麻刀寨的“越山岭”功夫。嘿嘿,且看看我武当的手段。”当下也展开师传轻功,一溜烟的跟在那汉子身后一丈左右。进到寨子中,果如那汉子所言,小路横七竖八,那汉子不停来回拐弯,自己若不留神,便会走到岔道上。王凌霄当下暗暗发力,立刻奔到了那汉子身后两尺之处。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汉子未听到王凌霄的脚步声,还以为他跟丢了,回过头一望,发现王凌霄正不声不响地跟在自己身后,不禁暗道这武当轻功着实惊人,他冲王凌霄笑了笑以示赞许,王凌霄会意,也笑着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会二人翻过了山头,那汉子停了脚步,往远处望了望,山的背面是一片陡崖,崖高约百丈的样子,下面是一片树林,他指了指其中一块,和王凌霄说:“王大侠,杜大人便在山下等候。”王凌霄道:“劳烦带路。”那汉子一跃便从山头跳了下去,王凌霄一惊,连忙探身看去,却见汉子正在山崖上来回向下奔纵,正如那山间羚羊一般。

    王凌霄见那汉子下山如履平地,心中颇为惊讶,他好胜心强,当即气定丹田,一声清喝也跃了下去,待身体每下坠三丈左右时,便伸出右脚在山墙上一踩,身子立时一顿,待下坠之势被化去,再松开脚,继续往下坠,如此反复数十下,他便大剌剌地落在山脚。不一会,那汉子也跃将下来,见到王凌霄已经气定神闲的等着自己,心中一惊,由衷赞道:“王大侠这手“梯云纵”轻功,丝毫不弱于杜大人!小的甘拜下风。”

    王凌霄笑道:“大哥过赞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那汉子本是听命于杜淳风之令,是以对王凌霄处处客气纯是出于对杜淳风的尊重,其实心中未必服气这位武当大侠,今夜见到王凌霄轻功卓越,不由心生敬意。低声道:“真武传人,果然各个身怀绝技。请随我来。”

    说罢便引着王凌霄又走了一小段路程,来到一片茂密的榕树下。那汉子忽地趴在地上摸了一会,只见他肩膀微耸,右手用力一提,“咯噔”一声,竟提起了一块大石板,原来石板上盖着草皮,若非这汉子将它提起,便如同寻常草地一般。

    汉子站起身点燃火折,对王凌霄道:“便在此处,请随我来。”说罢便走了下去,王凌霄探头一看,只见这石板下藏着一个地洞,洞口只够一人穿行,洞口处放着一扶梯,通向洞底。

    王凌霄顺着扶梯爬了下去,待到地面,才发现此处是一条约半丈宽的地道,地道墙壁上每十步插着一根蜡烛,只见那汉子伸手在墙壁上一按,那石板又自动盖了回去,这样从外面便看不出此间的机关。

    王凌霄随着汉子顺着地道往前走了一阵子,只觉地势渐渐向上,不一会便来到地道尽头,走出地道是一个空旷的山洞,山洞里有一潭湖水,洞的四周还有几个与这个地道类似的洞口,想必可以通往别处,其中一个洞口位于远端湖水处,约一丈宽半丈高,可供小船通过,想是可通外界河水,但这个洞口外被郁郁葱葱的大树遮挡着,从外面却看不出此处别有洞天。

    王凌霄走到洞内,发现杜淳风正站在湖边,那汉子走上前去低声道:“大人,王大侠来了。”杜淳风摆了摆手,那汉子便退进了旁边一个洞中。杜淳风待他离去,转过身来道:“师弟一路辛苦了,兹事体大,师兄不得不大费周章一下。”王凌霄道:“大哥不必客气,只是不知是何物要如此小心。”

    杜淳风指了指远处的一个竹筐,王凌霄顺着望去,知道这便是李简傍身旁的那个,道:“那个大秘密便在竹筐内?”杜淳风点了点头,示意道:“你去瞧瞧罢。”王凌霄正要走上前去,杜淳风忽地叹了一口气道:“师弟,你且再想想,一旦你看了这个大秘密,你就终生困在这个局中逃脱不得了,今后你都得处处受制,万分小心。”

    王凌霄已经打定主意要将事情原委弄清,也顾不得别的,当下朗声大笑:“大哥既已在此局之中,小弟焉有不助大哥一臂之力的理由。”说罢便径自走向竹筐。杜淳风摇了摇头,不再言语。王凌霄打开竹筐,发现里面是一个小篮子,篮子里用黄色的布包裹着一个东西,那东西微微颤动似乎是个活物,但碍于环境昏暗,王凌霄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这时候,杜淳风手持烛台走了过来,他将火光对着竹筐好教王凌霄瞧个清楚,王凌霄定睛一看,不由得大惊道:“这,这怎地是个娃娃!?”

    杜淳风让王凌霄拿着烛台,自己俯身将这个小婴儿抱起,只见这个孩子小脸粉嫩,端得是白如汉玉唇红齿白,一双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似乎正在安睡,显得分外乖巧。

    杜淳风把它抱在怀中轻轻的摇,这孩子感到摇晃就睁开眼睛,一双眸子生的是亮晶晶乌闪闪,看到杜淳风便丫丫的笑了起来。杜淳风嘴里嘟哝着孩童的歌谣不住地哄着他。一旁王凌霄未曾想过这个天大的秘密竟是一个婴儿,忽地心头一震,一拍脑袋道:“师兄,这,这莫不是?”

    杜淳风哄了一会孩子,看到孩子又甜甜地睡去了,将他放在竹筐里。抬头看着王凌霄,正色道:“五弟,见过当今太子。”王凌霄脸色煞白,后退了两步,喃喃道:“这,此,此话当真?”杜淳风背着双手,一字一句地说道:“千真万确!”王凌霄早闻当今圣上龙体有恙,是以即位以来一直未能诞下龙子,为了求子,宫里朝廷先后在江湖上搜罗了一众“仙人道士”,但皇上在位这么多年,后宫佳丽三千,东宫之位却一直是空空如也。庙堂和江湖都流传着各种传说,有称皇上宠信妖孽,遭了天谴;有称皇上那话不行,见花就败。虽然都是虚无缥缈的传言,但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当今圣上没法生育子嗣。王凌霄似忽地想到了什么,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正色道:“大哥,你打算将这孩子如何?”杜淳风微笑道:“五弟,你可知李简为何将太子带走?”王凌霄摇了摇头。杜淳风道:“也罢,你听我慢慢说。”

    当时的皇上乃是明宪宗朱见深,正统十四年朱见深的父亲明英宗朱祁镇因土木堡之变被困瓦剌,其叔父朱祁钰受命监国,立其为太子。景泰三年又将其废去。直到景泰八年夺门之变,朱祁镇复辟后,方又立为太子。他自幼失去父亲,在紫禁城中虽贵为太子,却饱受叔父及其党羽之排挤迫害。其生母周太后为保护他,在他两岁时派了侍女万贞儿贴身侍奉,这朱见深自幼被万贞儿抚养长大对其极是爱恋,虽然万贞儿较他年长十七岁,他即位后仍力排众议立其为贵妃,可谓是极尽宠爱,听之任之。朱见深即位之初颇行仁政,任用李贤、彭时、商辂等能人,朝政一时清明,尚有一番作为。但此后他听信万氏等人谗言,在朝纲上听信万安、李孜省、梁芳等奸人之言,长期不上朝,一手打造了“纸糊三阁老”的盛世;在宫中册封“国师”,日日研习淫邪之术;甚至私设皇庄搜刮各地土地钱粮,老百姓苦不堪言。万贞儿仗着皇上的宠爱在后宫中甚是骄横,与朝纲之中的大臣结为一档,操纵厂卫控制文武百官,众官员敢怒不敢言。

    这万氏虽曾给皇上生下过一子,可没过一年便夭折,此后不再有孕。她担心年老色衰,但凡宫中有嫔妃具有怀孕迹象,无不使手段使其堕胎。是以老朱家一直没有子嗣。近日宫中一宫女诞下龙子,万氏听闻此事担心被皇上发现,遂派锦衣卫调查除去该子。李简便是受了该宫女所托,带着刚生下没几日的孩子逃出宫中,不料还是被锦衣卫发现行踪,大肆追捕。所幸现如今被王凌霄、杜淳风等人救下,方保住这孩子一命。

    杜淳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王凌霄,他方确信此事确实是事关天下社稷。杜淳风看着王凌霄,郑重地说道:“五弟,师父教导我们要以侠义为重、以天下为重。如今万氏祸乱朝纲,百姓苦于此祸已久,东宫更是虚位多年!究其原因,在于圣上对万氏的宠溺。天可怜见,圣上终于得一子,但这万氏太过阴毒,连这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做大哥的本不愿将你卷入此事,你既已来了,大哥须当全盘告诉于你。此次咱们兄弟俩虎口夺食,面对的是龙潭虎穴,大哥我必须算无遗策,方可全身而退,所以显得有些心狠手辣了。”

    王凌霄此时方知这天大干系的事物竟是龙子,又听得杜淳风微言大义便与十年前那位名震江湖的铁掌碎风无二,他心下一震,激动抱拳道:“小弟先前莽撞,误会了大哥,望大哥原谅!”杜淳风继续说道:“五弟,你侠义为重武艺超群,方是我武当男儿的榜样。此事尚未了解,咱们还需依计行事。”王凌霄道:“大哥请说,小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杜淳风打了一个响指,只见刚才那个虬髯汉子背着一个人走了出来,手上提着的正是李简的长刀!

    他将此人往地上一放,王凌霄定睛一看,那人脸上被人用利器斩的血肉模糊甚是可怖,但从衣着和大致轮廓可以看出正是李简!他赶忙伸手探其鼻息,已然断了气。王凌霄惊道:“师兄,这……李大侠终究还是被杀了吗?”

    杜淳风摇了摇头,道:“师弟,你仔细再看看。”王凌霄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其中有异。较之他记忆中的李简,死尸的嘴唇更厚、鼻子也更短,王凌霄眼力甚好,且昨夜与李简苦斗,其样貌自是能分辨区别,但换做和李简不熟之人则自然无法辨别此间差异。

    他心下疑惑问道:“大哥,这……这难道不是李简?”杜淳风笑道:“既然连师弟都能骗过,商大人和我定的这个狸猫换太子之计,多半可以奏效。师弟你说的没错,我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寻找与李简长相相似之人,功夫不负有心人,二十天前我在山东遇见此人,身形样貌几乎和李简一致,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差别。是以我将其捉来杀死,以充当李简顶罪。”

    杜淳风又指着那死尸胸前说道:“明天锦衣卫纪大人便会亲自验尸,还望师弟亲口告诉他李简是被你以“揽雀尾”刺穿左胸,失血而亡。不仅如此,”杜淳风指了看向虬髯汉子拿着的长刀,“李简的雪影刀也被你缴获,一并呈递。”

    王凌霄心头又是一震,暗道大哥这一计谋虽然妙,但这死去的汉子却实属无辜。心中一阵不忍。杜淳风将双手搭在王凌霄肩上道:“师弟,此乃本计最为关键一环,你切不可让锦衣卫看出破绽,否则我们就是功亏一篑,还会累得我武当脱不了干系!”

    王凌霄看着师兄殷切的眼神,虽然他知道师兄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大义,但难道为了大义就可以滥杀无辜吗?杜淳风见王凌霄犹豫,低声宽慰道:“我们已经派人给这个汉子的家人暗中送去了银两,他的妻女我们都已妥善照顾。万氏此时正需要江湖中的帮手,商大人与我商讨时,我们均认为此计若成功,咱们武当便可伺机接近万氏势力,假以时日定可从内部将其瓦解!”

    王凌霄皱了皱眉,点了点头道:“小弟明白了。”忽地,他突然想到自己的佩剑丢失一事,便道:“只是小弟的佩剑突然失踪,小弟担心是不是已经走漏了风声。”

    杜淳风哈哈大笑,身形一动闪入西侧一个洞中,待到他出来时,手上捧着的正是王凌霄的那把长剑。他递给王凌霄道:“大哥怕兄弟下不了手,是以昨儿借着你不在客栈的时候将你的剑拿了出来。”又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他胸口的伤,便是我方才用你的剑刺的。你剑长三尺一,剑宽一寸半,临敌时右手使剑偏爱刺击,这人伤口大小、深度皆与师弟你的长剑和平素舞剑的习惯一致。”

    王凌霄捧着这把剑,只觉得有千斤之重,他一时哑然,大师兄虽和自己分别多年,却未料到他对自己竟了若指掌,甚至连自己的长剑尺寸和用剑习惯都知晓的清清楚楚。回想起近来,他也听到江湖中传言大师兄杀伐果断下手狠毒,是以他的对头都畏称其为杜老魔,以前他尚不相信,如今他便算彻底清楚,眼前的大师兄已经不是武当山上带着他摘桃子的大师兄了,现下的大师兄早已是六扇门鼎鼎有名的副统领杜老魔了。

    过了良久他才问道:“师兄,你这般安排,李简可曾答允?”他见李简乘风破浪,甘冒身死名裂之险亦不愿屈将孩子交出,端得是铁骨铮铮。大师兄却如何轻易说服的了他?

    杜淳风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五弟,李简现下还好好地活着,我没有逼迫他。”王凌霄低下了头,道:“小弟见李简心意坚决,便是死亦不肯交出太子,还道大哥……”杜淳风笑着说:“还道你大哥我杀之灭口?五弟,我若真杀了他,又何苦用这狸猫换太子之计?”

    王凌霄见心思被拆穿,脸上登时一红,他挠了挠脑袋,道:“小弟只是想不明白,大哥用了什么手段。”杜淳风笑道:“大哥的手段未必有用,但大哥身上带的东西,却有用的紧。”王凌霄奇道:“什么东西?”

    杜淳风只是眯着眼睛并不回答。王凌霄见师兄不愿多说,便问道:“李简现下在何处?”杜淳风道:“昨夜半夜醒来,我已经用内力替他医治内伤,但他所受刀伤毒伤更为严峻,是以只清醒了一阵子便又晕了过去,须得寻名医医治。我方才已遣人将他送去安全的地方,那里会有人照应。唉,过些日子,江湖便会将他忘了吧。”

    王凌霄点了点头,过了良久,他忽地一激灵,猛地问道:“那孩子呢?大哥打算怎地处理。”杜淳风道:“太子我们会暗中交还到宫中,宫里的张公公他们会好生照料,五弟无需担忧。待到时机成熟,商大人会禀明圣上。”

    王凌霄摇头道:“不,小弟说的是……狸猫。”不料杜淳风身子猛地一震,本来面色竟突然变得极为悲颓。只见他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坐在地上,兀自低头不语。良久,方才抬起头,眼眶竟已微微泛红。杜淳风艰难地伸手指了指那具尸体,一字一字的说道:

    “如法炮制。”

    二人此后依计行事,锦衣卫虽有所怀疑,但此事业已压在他们肩上很久,故虽然未能全然相信杜王二人所言,却还是带着他们进京如实禀报了万妃。万妃知道此事不仅没有怀疑,反而欣喜若狂,赏了杜淳风和王凌霄二人黄金百两。王凌霄自此深受万氏信赖。此事过后没几月,九阳真人仙逝,王凌霄接过武当衣钵,为武当派掌门。他潜心修习九阳神剑,没出一年的功夫,功力大涨,一时大败天下高手,无人匹敌,人称“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而杜淳风则因其过人谋略和高超武艺深受万贵妃宠信,在朝廷中飞黄腾达,因其出手狠毒、算无遗策,也让他的敌人胆战心惊。

    当晚,遥远的运河上飘着一艘乌篷船,划船的是一个胡须皆白的老头,船舱里不时传来咳嗽声。老头回头望去,踱步走进船舱,船舱里躺着一名大汉,那大汉捂着胸口,眉头紧皱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似有极大的痛苦。老头急忙去给那大汉倒了一碗水,端到面前时,那大汉已然晕了过去,但嘴里却喃喃地念叨着:“阿纪……阿纪……”